“……”她这会儿还真看不见。
沈容倾就这么被他上了药,药膏没那么容易干,双手一时有些无处安放。魏霁起身从柜子里找了一段绷带,替她将手腕缠上,弄完绷带又往上拉了拉衣袖,一道处理了她手肘上的青紫。
“还伤哪儿了?”
“没……没了。”沈容倾轻轻咬唇,被他这么蓦地一问,回答得有些不自然。
其实还有膝盖和肩膀,但想要上药需要解开衣裳。
她今日来得突然,月桃还在王府里没能跟着一起过来,眼下整个院子里都是魏霁的人,一个丫鬟也没有。
魏霁眼尾微挑,那会儿在山洞里都看见了她的肩伤。
“沈容倾,涂药不及时可是要留疤的。”
沈容倾一怔,明显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她只是磕了一下,怎么……怎么会……
魏霁纯粹只是吓唬吓唬她,见她竟真的当真了,低低一笑。
他抬手似是漫不经心地将她宽松的衣领往两边拉了拉,声音低醇却透着一丝威胁的意味:“再给你一次机会,还伤哪儿了?”
宁王脸上狰狞的伤疤给了她太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沈容倾听到魏霁的话一时有些慌张。
“肩……肩膀。”她很快就坦白了,双手交叠攥在胸前,急急地又补了一句:“殿下我自己来就好,我自己能行。”
魏霁心道能行就怪了。
能闭着眼睛涂药还能一只手绑绷带了?
他没理会她说的话,直接抬手往下拽了一下她的衣袖:“我又不是你夫君了?”
“!!”
沈容倾连躲都忘记了,瞬间绯红了脸侧。
被听见了!
第39章 同床共寝。
烛台上的小火苗微不可见地轻轻晃动了两下。
“我……我那是……”
她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对。
肩膀上传来微凉的触感, 药膏显然带有冷敷镇痛的作用,拿着小木片的长指不经意间蹭到了她的锁骨,沈容倾身子一僵。
魏霁眼眸微抬, 发觉到她的异样,手中的动作也跟着停顿了下来。
“疼了?”
“……”
“嗯。”沈容倾声音极小宛如蚊音, 擦药时轻微的疼痛与此时的窘迫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魏霁未语, 垂下视线继续抹药。朦胧之中, 沈容倾明显感觉到他的动作放缓了许多,一时抬眸怔怔地望着身旁的人。
“知道疼下次你就不乱跑了。”
“……”
沈容倾有些忿忿, 正欲开口辩驳, 便见他将绷带绑好熟练地打了一个不紧不松的结。
他抬眸望了她一眼, 薄唇微微动了动:“也没有下次了。”
肩膀的伤处已经处理好了,余下的还有膝盖上的一块,是跌倒时磕出来的,有衣裙垫着倒也没那么严重。
魏霁将她最后一点受伤的地方包扎好,起身将药盒放回到了桌子上。
折腾了一整晚, 此时夜色已深。沈容倾看着他随手熄灭了临近的两盏烛火,才恍然发觉自己好像从一进门时便忽略了什么。
如今这间屋子的布置同王府的寝殿实在太像了,相似的架子床、相似的山水屏风……唯独就是房间的面积缩小了一些, 以至于这里根本放不下另外的一张床。
魏霁微微松了松寝衣的领口, 两人身上牙白色的衣衫如出一辙,估计都是同一批制作出来的。
沈容倾听见他缓缓开口:“还坐在那里发什么呆?你睡里面。”
沈容倾一怔, 她睡里面?那就意味着魏霁是要……
“殿下,我、我去……”
“嗯?”魏霁眉心轻轻蹙了蹙,误解了她的意思,“你不是洗漱过了?”
她是洗漱过了,一进门就洗漱了, 但不是这事。
沈容倾正欲开口,突然意识到她确实没有地方去了,连沈雅娴睡的那间都是叫下人们临时腾出来的,床也很小,只能躺下一个人。
魏霁道:“你想睡外面?”
他想说那样也不是不行,喉咙间却忽然翻涌起了些血腥味,魏霁掩唇轻咳了两声,一瞬间感受到了毒性侵蚀经脉的感觉。
沈容倾立刻起身沿着声音的方向走到了他的身边。黑暗之中,她碰到了他的手。
“殿下今日喝药了没有?”
他的手很冷,即便在这门窗皆严的屋中仍像是吹了许久的冷风一般。
“喝了。”魏霁简短地应了一句,紧跟着又咳了两下。
沈容倾记得这附近的茶壶里有温水,却因对这间屋子还不够熟悉,一时怎么也找不到位置。她忽而想将缎带摘了,为什么自己总是反倒被一个病人照顾着。
“我没事。”魏霁打断了她的思绪,自己拿过了桌上的水斟了一杯。
沈容倾动了动唇,恍惚间想起了宁王在山洞里说过的话。
毒侵经脉,还用内力。
可他用内力,是为了救她……
宽大而微凉的手掌蓦地按在她头上乱揉了一把,沈容倾猛然回过神,怔怔地看着身边的魏霁。
“小傻子,睡觉去。”他声音微微透着些低哑,在这昏暗的屋子里莫名有种说不出的磁性。
“啧,怎么又哭了?”
小桌上还剩最后一盏燃烧着的烛灯,借着微弱的火光,魏霁看见了她那条缎带上洇湿的痕迹。
沈容倾转过身自己用手胡乱擦了两下。被宁王用匕首逼在脖子上的时候她没哭,被捆了双手带进山洞里的时候她也没哭,偏偏在这个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
“我没有,是殿下看错了,”她紧咬了唇不肯承认,稍稍平复了一下,上前扶了魏霁的胳膊,“殿下睡外面。”
温水她找不到,但回床上的路她还记得。魏霁晚上咳嗽的话需要喝水,睡在外侧起身会更加方便一些。
屋子里最后一盏烛火被人熄灭了。沈容倾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在黑暗之中听到了那人躺下来的声音。
说起来成亲至今,他们还是第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
静默的夜晚只剩下了窗外庭院里的虫鸣。
沈容倾根本毫无睡意。魏霁的呼吸声很近,周围却都是她熟悉的草药味。
“你睡觉也蒙着眼睛的?”
她微微怔了怔,蓦地发觉自己因为太紧张连眼睛上的缎带都忘记摘下来了。不透光的床帐内光线昏暗,摘与不摘她都看不清对方的视线。
“不是。”
她杏眸轻轻阖了阖,犹豫了一下抬手缓缓将缎带解开了。最近她在魏霁面前露出眼睛的次数有点多,沈容倾生怕他看得久了会发现什么端倪……
自己坦白是一回事,被对方发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今天她还没有做好坦白的准备。
沈容倾小心翼翼地将缎带叠好,收在枕头边方便明天一睡醒了就能摸到。重新躺下时,她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
从小到大,她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魏霁虽不算是陌生男人,但到底也是男人。
纤长微弯的睫毛在黑暗中轻轻眨了眨,她悄悄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沈容倾。”
沈容倾身子僵在了原地,以为是自己偷看被人发现了,一时不知该不该应。
魏霁声音低醇慵懒,尾音微微上扬:“你晚上睡觉不说梦话吧?”
沈容倾一怔,这算哪门子问题。
她犹豫了一下,缓缓回答道:“不会。”
“那梦不梦游?睡熟了踢不踢被子?”
沈容倾顿时感觉自己被戏弄了,有些羞恼:“殿下放心,臣妾睡觉老实得很。”她确实很老实,往往睡前是什么姿势,睡醒了也是一样的。
更何况梦游,说梦话这些……沈容倾忍不住忿忿道:“又不是没和殿下同屋睡过。”
魏霁薄唇轻轻勾了勾:“所以别胡思乱想,好好睡觉。”
沈容倾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垂眸抿了抿唇,一直紧绷着的身体莫名放松了些许。
“殿下。”
“嗯?”
“殿下是怎么找到我的?”
偌大的御花园,无数的花草树木做遮掩。宫宴上的丝竹管弦声都没能穿透那冰冷的石壁。沿途没有宫人路过,亦没有人觉察宁王的心思。
魏霁漆黑的丹凤眼在这昏暗的床帐里闪过一抹深邃,他淡淡开口道:“御花园的守卫没见过你出去,就说明你还在那园子里,能藏人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地处偏僻又能遮人耳目的,也就只有那假山最为合适了。”
他偏过头,又重复了一遍:“不会有下次了。”
第40章 “看过你和王爷的相处,隐隐……
翌日天亮的时候, 魏霁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卧室云窗透进来的阳光柔和地照在薄纱般的床帐上,沈容倾睁开眸子盯着帐顶思绪放空了两秒,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昨晚发生的种种。
宁王, 沈雅娴……还有魏霁的伤。
她下意识地望向身边多出来的枕头,那里已经空出来有一段时间了, 自重生以来沈容倾一直浅眠多梦, 难得昨夜睡得这样沉, 竟令她连魏霁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主子……?”
沈容倾抬手揉了揉眉心,门外传来的是月桃的声音。她缓缓起身随手握了一旁的缎带:“进来吧。”
听见她的声音, 月桃这才轻轻将大门推开。往常这个时间自家主子早已经醒了, 偏偏今日怎么等也没有动静, 碍着王府有规矩在,她不敢贸然进去,心里有点担心便蹲在门口悄悄地唤了一句,没想到沈容倾真的应了。
“主子您醒了。”
“嗯,”沈容倾拨开了床边的帷幔, “你是何时过来的?”
“今日一早,王、王爷的人接我……”
她提及魏霁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昨夜沈容倾是从宫中直接来的这座宅子, 她没跟着进宫, 自然也就被留在了王府里,还担心了一整晚。
谁知今日天刚蒙蒙亮, 那个常年跟在慎王身边皮肤黝黑凶神恶煞的侍卫统领就出现在了门外,二话没说直接将她带了过来。
床边的架子上已经放了一套崭新的衣裙,栀子色团花祥云的纹样,甚是精致典雅。沈容倾洗漱更衣,垂眸自己理了理衣裳的前襟, 似是漫不经心地轻声问道:“王爷人呢?”
月桃给她梳发的手微微一顿,道:“王、王爷出去了,好像是有事情要处理,晚上才能回来。王爷说等您醒了,可以先安排马车回王府,也可以留在这里等晚上同他一起。”
沈容倾想了想,道:“还是晚上同王爷一起回去吧。对了,雅娴呢?”
“二姑娘还在房间里,也是刚醒不久。”
沈容倾想起昨晚有江镜逸在,沈雅娴的身子应该已经不用担心了:“带我去见她吧。”
“是。”
月桃手脚利落地为她簪好了发簪,扶着沈容倾的胳膊将她带向昨晚临时收拾出来的那间客房。
沈雅娴也刚刚从屏风后走出来,看清进来的人,立刻迎了上去:“容倾,你来了。”
沈容倾扶了她的手,两人一同坐到了床边,她隔着缎带默默打量了一下身前的人,温声开口道:“昨晚你休息的可还好?身子如何了?”
“已经不要紧了,昨晚你们走后那个公子给我开了副药,原本头还有些昏沉,服下后我睡了一整晚,今日醒来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了。”
“你没事就好。”
沈雅娴会受伤也有她的缘故在,昨夜发生的事实在惊险,以至于今早睡醒了细细回想,还会觉得有些后怕。若是魏霁没能在那一刻出现……
沈容倾阖了阖眼睛,将这些胡乱的思绪赶走。
听闻今早和魏霁一起离开的还有江镜逸,沈容倾听说他天刚亮不久就出城去了,说是得回药谷一趟,有些药材得安置整理。
昨日不知他是从哪里过来的,但是能放下手中的事,特意为了她们两个跑这一趟多半是看在魏霁的面子上。
“容倾,你今日要回王府吗?”
沈容倾微微颔首,道:“嗯,不急,晚上等王爷一起回去。”
月桃这会子在门外守着,屋中只有她们两人在。
沈容倾抿了抿唇,望向沈雅娴缓缓开口道:“你往后是如何打算的?”
她问得不是今日,而是从前沈雅娴跟她提起的,入宫的事,彼时还没有发生过昨夜的种种,但不只是因为宁王的出现。宫闱禁地,绝非良善之人可以轻易生存的。
俗语里有“一入宫门深似海”的说法,皇后也好,贵妃也罢,后宫里那么多人或为了自己或为了家族的荣耀,踏进去了,便再没有退路了。
沈雅娴默了默,“你觉得我该如何呢?”
入宫本非她所愿,可安南侯府的生活都是只表面的平静。祖父身子不好常年昏睡不醒,家中长房独大,哪有他们二房说话的份儿。
她母亲受制于大伯母,只能靠同她交好保全家里,她父亲一心为官途,却总是不得志。
从前她以为她入了宫,家里会变得不一样,直到她昨晚看到了贵妃。
林家再盛极一时又能如何?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沈容倾垂眸,声音温而低缓:“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那故事我们年幼时都读过。祸福相依的。”
沈雅娴心中了然,她垂了视线,许久,轻轻笑了笑:“其实昨晚看过你和王爷的相处,隐隐有些歆羡。”
沈容倾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