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曼姗似是被卸去了全身的力气,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全靠身旁的宫女支撑。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间明白,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跟对面这个人斗的。
“你好自为之吧。”
……
不远处的品茗宴已经接近了尾声。魏焕身上洒了酒,不悦地起身要去更衣。刚走到转角便被一个冒失的人撞在了身前。
“怎么看路的!敢撞本王,你没长眼睛吗?”他眸间闪过一抹阴鸷,心中不爽到了极点。
沈芸依似是惊惶地扫过他脸上的伤疤,低头不住地行礼,她声音带着哭腔:“民女不是有意的,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民女只是找不见姐姐了太过心急,真的无意冲撞王爷。”
“什么?姐姐?”魏焕不耐地开口,看着眼前那素色衣衫的小姑娘,被她哭得心烦,这都是什么理由。
沈芸依将头又低了低,怯生生地开口:“民女同姐姐约定了宫宴后一同出宫……可刚刚分开后怎么也找不到姐姐了。王爷可有看见她?民女的姐姐是慎王妃。”
魏焕本无心听她扯这些,却在听到最后三个字时忽而一顿:“你姐姐是慎王妃?”
沈芸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了勾唇角,她语声不改:“是,王爷可曾见过?民女方才见慎王一个人往太后的宫中去了,姐姐并没有在他身边。有宫人说好像在长廊那边看见了我姐姐,民女正打算去寻找。”
她顿了顿,拿帕子掩住了唇:“我姐姐她眼睛看不见,民女实在担心她一个人……”
沈芸依将话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了,轻轻地抽噎,似是极度不安。
魏焕忽而笑了,他意味深长地开口道:“慎王妃啊,本王见过,应该在宴厅那边,你去那边找吧。”
沈芸依连连道谢:“多谢王爷,多谢王爷,民女告退了。”
魏焕看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偏过头朝身旁的小太监地开口道:“你去盯着她,别让她往长廊去。”
小太监不明所以:“……王爷?”
魏焕的神色晦暗不明,廊间吹过一阵阴冷的风,他唇角的笑令人生寒。
“慎王妃找不到了可是大事,本王打算独自去那边看看。”
第36章 危机。
傍晚的夜空逐渐起了些云雾, 月明星稀。廊间若隐若现的宫灯随微风摇曳,最终悉数被吞没在这暗淡下来的夜色里。
林曼姗是被她身旁的下人拉着离开的,那两人走出去好远了, 扶着沈容倾的小宫女仍紧低着头不敢出声。
沉默了半晌,沈容倾轻轻开口:“你……”
小宫女没等她将话说完, 毫无征兆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王妃放心!今日之事奴婢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的!”
“……”方才她同林曼姗交谈的语气好像无意间吓到了这个小宫女, 沈容倾只是想让她继续引路, 并没有其他意思。
在宫里伺候久了的人都知道,有时候装聋作哑才是保下性命的明智之举, 掌事姑姑们往往也是这样教导新人的, 以致于小宫女见沈容倾没应, 心里没底,又连忙补充道:“奴婢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王妃饶命!不要送奴婢去尚刑司!”
沈容倾无奈抬手揉了揉额角:“我没要将你送去尚刑司,你先起来。”
旁边的人却忽然栽倒, 一瞬没了声息。
“你怎么了?”沈容倾一怔,即刻想俯下|身去确认,指尖还未等探到那小宫女的位置, 右臂蓦地被人从另一侧大力拉住了。
她蒙着缎带根本看不见那人的身影, 直觉这样的力道绝不是刚刚那个小宫女会有的。傍晚的微风吹透了她的衣裳,身后泛起了一阵寒意。
沈容倾用力挣动了两下:“你是谁?”
那人没出声, 直接拽着她起了身。沈容倾被迫踉跄了两步,被他粗|暴地拉进了长廊另一侧的小路。
若是寻常人靠近,她不可能毫无觉察,纵使那个小宫女一直说个不停,离得近了总能听见些细碎的脚步声, 可这个人不一样,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她们,一定是有些轻功在身上的。
四周围根本没有其他人在,方才被宫女带走的林曼姗也早已走远,宾客们大多应还在宫宴上。沈容倾的胳膊被那人攥得生疼,意识到当前的处境正欲呼喊,却瞬间被对方捂住了双唇。
“……”挣扎的声音被远处的歌舞奏乐悉数掩盖。
那只手甚是粗糙,手掌间布满厚茧,似是没少握兵刃。沈容倾来不及细细思考,努力抵抗着男人想将她带去什么地方的力道。
那人不耐地推了她一下,继而拽住她的胳膊将她蓦地拉近。
沈容倾的后背重重地磕在了身后的树干上,本能抬手地抵住了那个人的胸膛,没让自己直直地撞在他的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清晰地闻到了他衣服上沾染的酒气。
今日御花园里的花香太过浓郁了,贵妃一手操办的赏花宴,哪里都摆满了新培植出来的品种。沈容倾刚刚站地那一处紧邻着花|径,浓郁的花香掩盖了其他气息,令放松了警惕的她一时疏忽了。
那人突然刻意低着嗓子开口:“连自己夫君都不认得了?快跟我走!”
他根本不是魏霁!
纵使没有先前的种种,沈容倾也能分辨得清。但这人如此沙哑的嗓音却令她立刻联想到了刚刚接触过的另外一个人——
“你是宁王?”
“嘶,”魏焕见自己的伪装这么快就被人识破了略有不爽,他捏住了她的下颚,借着月光打量起沈容倾那条蒙着眼睛的缎带,“不是说看不见吗?”
对沈容倾而言,分辨出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哪里需要看到容貌。她用力将他推开,但在一片黑暗的环境下,她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
一把类似匕首的东西蓦地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别乱动,本王喜欢听话一点的。”
沈容倾紧抿着唇,后背靠在那宽大的树干上,周围传来的只有夜晚的虫鸣,她迫使自己冷静。
“你要做什么?”
那人笑而不语,移开了她脖颈前的刀子把玩在手里:“先跟本王走再说。”
沈容倾知道,如果她妄动,对方一定会再将匕首移回来,且不说她现在看不清周围的全貌,就算是能看见,在这样的境况下也很难直接逃离。
手掌间濡湿出了些细汗,她微微攥了攥,声音轻缓:“若是我不见了,很快便会有人来找我的。”
魏焕一笑:“对啊,本王不就是来寻你的。”
御花园里的小路,耗得久了兴许也会有宫人路过,若是被他带走了,那才是真的没有希望了。沈容倾缎带下眸光微敛,继续拖延时间:“方才那个小宫女,你把她怎样了?”
“想知道?”
“嗯。”
“将衣带解了。”
沈容倾紧握了手指,站在那里一动未动。那人语气轻佻,明显是打算观察她的反应。
想看她被激怒,想看她的绝望……宛如捕捉猎物前地戏耍玩弄,最终还是逃脱不掉他的股掌。
魏焕眸子里透着玩味,先前的不耐烟消云散。
“不愿意?”他嗓音沙哑难听,手中的匕首转了个圈,“那别耽误时间了,走吧。”
沈容倾未动,开口声音清冷:“我怎么知道去了不会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
魏焕阴森地笑了笑:“可是你没得选啊。”
他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她,唇角勾起:“不过你也可以喊个试试,让众人都过来看一看这新婚的慎王妃是怎么跟本王纠缠不清的。”
“嘶,这么一说还真想看看魏霁的脸,你说以他那苟延残喘的身子,会不会看到你之后当场气到口吐鲜血呢?”
“啪!”沈容倾抬手蓦地掌掴在了他靠近过来的脸上。
魏焕似是没想到她会反抗,一瞬间来不及反应竟然被她成功碰到了。
沈容倾趁着他微愣的间隙,往左侧跑,抬起的手指只来得及将蒙着眼睛的缎带扯开一小截,便猛然被身后追上来的人扣住了肩膀,紧跟着整个人被对方抓了回去。
魏焕直接将她推在了地上。
“妈的!”他低咒了一声,抬手便要打回去。
沈容倾借着微弱的月光第一次看清了他脸上的疤痕。那伤很深,弯弯斜斜的几乎贯穿了整张脸,他的表情是狰狞的,眸子里闪烁着阴翳的狠厉。
她偏过头闭上了眼睛,却听身前传来了一声吃痛的闷哼。
花盆砸在了魏焕的后脑上,掉落进泥土里闷声裂成了两半。
沈雅娴不知是从哪里出现的,沈容倾透过缎带的缝隙看见她站在魏焕身后,双手颤抖。
“容倾!快走!”
沈容倾恍然回神,撑着地起身。沈雅娴忙越过捂着后脑的魏焕,要去拉她的手。
十指在分毫间相错而过,沈容倾看到沈雅娴后立起来的人,可是已经来不及出言提醒了。
魏焕一掌劈在她后颈上,沈雅娴顿时失去了意识倒了下去。
“给你们脸了是不是?”他手上沾着血,人却不像是有什么事的,眼睛里透着狠戾,语声冰冷暴虐。
沈雅娴到底是个常年居于闺阁里的普通姑娘,方才那一下虽然已经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但碍于她与魏焕身高上的差距和自身力量的限制,基本上只靠了花盆自身的重量,实在不足以对一个常年习武的人构成太大的威胁。
魏焕被人从背后偷袭,恼怒至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简直是没把他这个人放在眼里!
沈容倾接住了迎面朝她倒下了的人,唤了她几遍名字,都不见她有所回应。
沈容倾心脏跳得极快,手指探在她的鼻息和脉搏上,魏焕却再未给她任何停歇的间隙,直接上前粗|暴地将她拉了起来。
“你放开!”
两人一阵抗争,魏焕不经意间望见了她那已经松垮下来的缎带,随手将它扯下。
瞬间的光线令沈容倾不由自主地阖了眼。魏焕双指封住她的哑穴,而后将她两只纤细的手腕拢在一起,拿那条缎带捆了个结实。
沈容倾双手被紧紧绑在身后,无力反抗间被他生拉硬拽着带到了一处更陌生偏远的假山里。
几处暗结的蜘蛛网在岩石上悬挂,这里连宫宴上丝竹管弦的乐声都淡了,周遭的石壁隔绝了大部分的声音,里面的传不出去,外面的传不进来。
没了微弱的宫灯,四周一片幽暗,洞口的月光成了此处唯一的光源。
沈容倾后背紧抵在冰冷的石壁上,寒气沿着单薄的衣衫渗透,四肢皆是冷的。
魏焕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声音似是从牙缝里逼出:“我记得我说过,我喜欢老实一点的。你偏要忤逆我,这可都是你自找的!”
沈容倾不去看他的目光,失了遮蔽的杏眸微敛,身体随呼吸起伏轻轻颤抖。
她发不出声音,无法反驳他说的话。
魏焕冷冷地笑了:“现在知道怕了?早点听话多好。放心,我会留你一条性命的。美人杀了多可惜,等我玩够了折|磨够了再将你扔回去。呵……真期待魏霁看到你时的样子。”
他松开了她的衣领,气息却离沈容倾更近:“……或许我还可以利用你威胁一下他,你要不要猜猜看他能为你做到那一步?这些年因为他我险些将命赔进去,我受过的罪,我要让他加倍偿还回来!”
魏焕自顾自地开口,眼神露骨毫不避讳。
他沿着衣袖摸了把沈容倾的手,唇角露了抹令人生厌的笑:“刚才的曲儿弹得真好听。来,告诉本王,你在家是不是也这么给他弹的?难怪他会动心。”
沈容倾往另一侧缩了半步,避开了他的手指。
魏焕也不恼,声音沙哑却透着得意:“还是安南侯府会养人,连小瞎子也能养得这么白净。”
他捏了她的下颚,却忽然之间发现了另一样东西。
很少有人的眼睛能生得这么好看,沈容倾便是个例外。幽暗的月光下,那一双杏眸如含秋波,纤长微弯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抖,明眸善睐,恍若星辰坠入凡间。
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眸光是否迷蒙。
魏焕明显愣了片刻,很快声音便更加意味深长:“没想到还藏着宝呢。小瞎子的眼睛居然也能这么好看。”
沈容倾感到一阵恶寒,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魏焕用手强行掰了她的下颚,“把头抬起来。”
沈容倾用力咬在了他的拇指上,对方吃痛猛地将手甩开。
“敬酒不吃吃罚酒!”
魏焕怒极,脸上蜿蜒的伤疤在黑暗中甚是狰狞可惧,他撸起袖子高高扬起了手臂。
沈容倾偏过头,阖上了眼睛。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在下一瞬间降临。
黑暗之中,她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魏焕的哀嚎打破了整个山洞的沉寂。
沈容倾蓦地抬眸望向眼前的场景。只见方才扬手要打她的人,此刻已经蜷跪在她面前坚硬的石板上,他躬身捂着手腕疼得满脸是汗,紧咬着牙关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魏霁淡漠地望着脚下。
“本王的人也是你想动就能动的?”
第37章 “夫君。”
他身着一袭玄黑底海水螭纹锦缎袍, 薄唇紧抿间似有气势万钧,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深邃幽暗,明明什么情绪波澜也辨不出, 却黑漆漆的宛如凛冬寒夜里结了冰的深潭。
魏焕咬牙忍过了最剧烈的一阵疼痛,晃动着身子摇摇欲起, 他呼吸急促, 声音狠厉:“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魏霁淡淡开口:“不然你以为本王该在何处?”
魏焕低吼了一声, 不知是在宣泄着疼痛还是心中的恼怒。
从长廊到假山,横跨了小半个御花园, 他事先打听过魏霁的下落, 从康宁殿来回少说要半个时辰。他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