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震惊地捂住嘴。
谢汝背靠着石狮子,仰头看着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沈府的上空燃起了一把大火。
谢汝跺了跺冷得失去了知觉的脚,裹了下披风,走上台阶,跨进了府门。
直到此时此刻,沈长寄才有所察觉。
他转身,朝她投来目光。
四目相对,谢汝的心剧烈地狂跳。
那双眼里没有感情,没有温度,只有冰冷,让人本能地畏惧,却又不敢错开对视。
这是她的夫君,他……怎么了?
乌云遮了住月亮,深夜的雾气迷茫,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浓重的血腥味与烧焦的烟味。
在一个火光冲天的院子里,在铺了满地碎尸与血污的院中,一个拎着剑的男人,长身玉立在这天地间。
夜色与血色交织,她缓步朝他走去。
沈长寄呆楞地站在原地,脆弱的表情是前所未有,她的心像是被刺穿了一样疼。
他反应了一下,才猛地回神,惊慌失措地将带血的剑背到身后,他茫然地望了眼四周,身子晃了晃,想要遮住那满地的尸骨,可铺得到处都是,根本遮不住。
他垂着头,抿着唇,煎熬得不知所措。
谢汝目不斜视地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温柔地笑了下。
然后钻进了他的怀里,主动地圈上他的腰,抱得很紧。
她委屈地说了一声:
“夫君,我冷。”
男人几乎是瞬间有了动作,他利落地脱掉了自己身上的披风,不由分说地裹在了她的身上。
“那你就该冷了。”
她没有拒绝,却是抱他更紧。
“我不冷”三个字在他嘴边转了转,最终变成了:
“那……怎么办?”
她嫣然一笑,“我们快点回家就好啦。”
男人的喉咙发涩,“……好。”
他将人打横抱起,义无反顾地向前走。
背后是通天的火光,前方是他们回家的路。
……
回到了家,已经快到卯时。
沈长寄将她身上的两件披风都脱下,扔到地上。
“你……先去睡吧。”
他后退了两步,离她远了些。
谢汝眼疾手快地扯住他衣角,同时逼近两步,“那你呢?”
“我……去沐浴,换身衣服。”
他步步后退。
“然后陪我睡觉吗?”
她继续紧逼。
沈长寄被逼退到门口,他背靠着门板。
“然后去上朝。”他说,“我很脏,你离我远些。”
“唔……不行哦,不许去。”
沈长寄微怔。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将溅到脸上的两滴血抹掉,身子靠了上去,紧贴着他紧实的胸膛,像是不知道他身上沾了血。
她软着声音,撒娇道:“今日不要去上朝了,好不好。”
一边说着,两只手指夹住他的袖口,摇啊摇。
沈长寄:“……”
他僵着身子,不敢动,任由她在心口的地方蹭啊蹭。
“好不好嘛?”
“……好。”
“一起去沐浴,好不好啊?”
“好。”
“待会陪我睡觉,我好困。”
“好。”
她说什么,他都只有一个“好”字。
清洗完毕,换了干净的衣服,沈长寄敞着衣裳坐在榻边。潮湿的长发散在肩头,他无暇顾及,眼睛黏在谢汝的身上,看着她忙里忙外,拿着一条脸帕走了过来。
“我帮你擦头发,擦干再睡。”
沈长寄定定看了她半晌,幽深的眸子里盛满了叫人难以招架的专注。
头上一沉,她将帕子盖了上去,动作轻柔,嗓音温和。
“擦干才可以,莫要乱动。”
“嗯。”
屋子里只剩下了簌簌摩擦的声音,无人开口说话。
沈长寄默默地想着,她都看到了吧,她怎么想他的?
会不会觉得他是个疯子……
不敢问,不敢提,怕一说了就会得到叫人难以承受的答案。
有时候自欺欺人真的可以叫人活得更轻松幸福。
擦干了头发,平筝端上来两碗汤药。
“喝掉它,驱寒的。”
他们一人一碗,沈长寄只扫了一眼药碗便果断地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谢汝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苦得险些掉泪。
汤药咽下,沈长寄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蜜饯,手指上沾了药汁。
她抬眸嗔了他一眼,拿出帕子给他擦干净,小声抱怨:“大半夜的跑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冻死我。”
沈长寄一听就慌了,手摆了摆,急忙想解释,谢汝却背过身,“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她摆好两个枕头,先一步进了被窝。
男人顿了下,动作缓慢地在她身旁躺下,见她没不让自己躺下,才放心地盖上了被子。
他直挺挺地平躺着,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仍是乱乱的,前世的画面一股脑地涌进大脑,疯了一样地朝他灌输那些已经被遗忘的记忆。
突然,肩膀被撞了一下,随后腰间一紧,怀里多了个温热的娇人。
她从鼻腔里挤出了声音,“我冷。”
他立刻收紧了手臂,将人牢牢裹在了怀里。
……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呼吸趋于平缓,谢汝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轻手轻脚地从男人怀里爬了出来,换好了衣服。
她走出房门时,阳光正好。
平筝陪着她往华府走,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卧房,“夫人,大人不会醒吗?”
“不会。”
那碗驱寒的汤药中加了些叫他安眠的药物,就让他好好地睡到日落吧,睡一个没有噩梦的觉。
临近傍晚,谢汝从华府出来,回到了家,沈长寄果然还没有醒。
她脱了鞋袜,又钻进了被窝,靠在他的颈窝里,支着头,就这么看着男人的睡颜,眼睛眨得很慢,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华老夫人说的话,对于昨夜发生的事有了大概的猜测。
她死后的事情她无从知晓,但能叫他如此痛苦的,一定与他自己有关。
沈长寄悠悠转醒时,对上她含笑的水眸,也无奈地笑了下。
“都问清楚了?”他说。
谢汝微讶,“你都知道?”
“嗯。”
喝药时便知道药里有东西,他还是喝了。
困意猛烈地袭来时他便在那一瞬间了然了全部。
“疼吗?”她突然问。
沈长寄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谢汝垂眸,挑开了他的前襟,手指按上心口那一处伤疤。
“肯定很疼,心头血啊……”
她的气息乱了,声音有些抖。
“阿汝,你都知道了,那你还……要我吗?昨夜你都看到了,我不正常,我连自己的父亲都杀,你……还要我吗?”
“可你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她带着哭腔说道。
世人都说他冷情,说他没心,她一想到这些,心口就撕裂了一般地疼。
“你是因为我才死的,这是我应得的。”
谢汝哭着一口咬上他的唇。
她用力咬,咬出了血,他却纵容着,手抚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拍着安抚她。
“什么应得的?你混蛋!”
“我是混蛋。”
“呜呜,不对,你是我夫君。”
“好,我是你夫君。”
“我要你,我这辈子要你,下辈子还要你。”
沈长寄拍着她的手顿住,停在空中,好久都没落下。
他眼眶微热,轻轻哽咽着叹了口气,“好。”
手落下,没再抬起,贴在她的后背上,贪恋着衣衫下面的温暖。
“阿汝,我不知能活多久,总觉着像我这般逆天而为之人,没几天好日子过。死,我不怕,我怕没有下一世,怕的是不能再一次重来。”
“我本是灵魂残破不全之人,于我而言,生死不足一提,可阿汝,没有你,我还是我吗?”
他的灵魂和心都系在她的身上,他不是他,唯有他们相遇,才能拼凑一个完整的自己。
谢汝擦擦眼泪,将昨夜又系到她脖子上的挂坠摘下,给他带了回去。
凶巴巴地:“沈长寄,你再还给我,我就回娘家!”
想到她没有娘家,又改口道:“我回柳家住去!你看着办!”
沈长寄立马攥紧吊坠,把红绳系的牢牢的。
她满意地靠了回去,唇贴上他心口的伤疤,怜惜地磨着那一寸伤痕。
“对了,夫君,你何时喜欢上我的?我说这一世。”
“嗯……大概是在慈明寺,第一次见到你,像是失了魂。”
谢汝错愕抬头,“那么早?我怎不知?我以为在客栈那是我们头次见。”
“五月底,你在慈明寺的后山里迷过路。”
“迷路……”
她的确迷过路,一天一夜困在山里找不到回寺的路。她回去的时候,恰好柳愫灵和明氏去上香,柳愫灵告诉她,当时她不省人事,是被一匹马驮回来的。
“那马……是你的?”
“嗯。”
谢汝笑了。
缘分总能叫他们相遇,不管他记不记得她,不管他是温润的白衣公子还是手执冷剑的权臣,他们总会对彼此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