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水挪到他身侧,嘀咕道,“这外面都看着,先让他进来吧,免得回头他母亲找上门说咱们欺负他。”
元空腮边咬紧,倏忽让开了门。
从梅连忙跑出去,搀着温昭进门里。
落座后,小二赶紧送茶来,温水水倒了杯热茶递到温昭手边,温昭双手捧着茶,汲取着热气,仿佛这样就能让他身上的寒冷消散,温水水解下帕子放到他手边道,“谁欺负公子了?”
元空立在她身后僵直,他看懂了,温水水的目的就是要让温昭彻底跪在她脚下,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她施以善意,让他一点一点被她的良善打动,最后匍匐在她脚下,供她差遣,他明白了她先时说的,让温昭变成狗。
温昭捏着那香软的巾帕,一瞬回神,霎时尴尬,不过他惯来没脸没皮,尴尬只在片刻,转而就拿她帕子擦干净脸,帕子被他牢牢抓在手里,他抬头看温水水,她的眸光温柔,表情也是担忧,灯火打在她的面颊上,呈现出粉润温热,她是真的在关心他。
“我父亲纳妾了。”
温水水心跳轻快,忽儿转开眼做出淡漠神情,“您的母亲应该很伤心。”
温昭做了个深呼吸,“父亲怕母亲惹事,将她关在院子里不让出来。”
温水水心下讥讽,温烔果然歹毒,有了新欢就不打算让旧爱好过,最好旧爱死了给新欢让位置,这招他拿手的,林月妍应该感谢她有个厉害的哥哥,若不然,她和她娘亲必定是一个下场。
但她表面还是露出怜悯,“我爹爹那会儿也是,我才几岁大,娘亲还身怀六甲,他照样在外面养女人。”
温昭自嘲,“好歹你爹死了,我父亲活的风光,母亲只能忍着,今儿他一个人高兴,让我叫那个女人姨娘,我偏不叫,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我,我长这么大,他从没打过我,只今天为着个狐狸精给我下脸,我真恨不得杀了她!”
他这一说,温水水才注意到他脸侧有巴掌印,确实打的狠,温烔这么宠爱他竟也下得去手,看来他是真对容鸢动心了。
温水水探一只手要过去碰他。
元空早已忍不了,忽然转身插到他们当中,警告的盯着温水水。
温昭皱起眉烦躁的推他,“你这个保镖怎么回事?有没有规矩?”
温水水收回手,低咳一声对元空道,“公子脸上伤重,你去拿药膏来。”
元空眼底寒霜一片,那手都握紧,可能她再说一句,他就要冲温昭挥拳。
好在一旁的从梅有眼力劲,慌忙跳到柜台边摸出来一只药盒送过来,“主子,小的拿来了。”
温水水尬笑一下,正欲伸手接过。
元空一把拿到手里,拧开来就往温昭脸上抹,他手劲大,抹的温昭隐约疼,但在温昭看就是温水水体贴,虽然她不愿意碰自己,但也关心他伤处,这说明她对自己有意。
这些时日,他原以为温水水是个唯利是图的女人,可相处下来,她也有诸多苦楚,她的善良在暗处显露,他从一开始抱着玩玩的心态到慢慢认真,她说她不想做妾。
好人家的女子有几个会自甘堕落为妾的,只有那等不知廉耻的娼妇才会自愿委身给已有妻儿的男人。
温昭想到家中的乌烟瘴气,一下子就放开了,她这样正气的女人,怎么能做妾,做妾是委屈她,他若真觉得她好,就该娶她。
他心间一片柔软,只觉得一定要给她一个承诺,冲动在刹那,他倏地抱住温水水的手道,“我想娶姑娘为妻。”
第49章 四十九个大师 忏悔
元空周身煞气崩现, 指腹压着他的脸用力,直接扣着打翻在地上
温昭摔地上脑子一片懵,倏然跳起来冲元空怒道, “你什么东西!敢打我!”
元空骨节捏的咯吱响,他所有的好脾性都消失殆尽, 他扬起手朝温昭砸去。
温昭瞪大眼后退, 一直退到门口, 心中已然疑窦丛生,他和元空交手过, 纵然只有一两次, 但他出招时的手势改变不了, 温昭错愕的看向温水水。
温水水唇角翕动,很明显手都在打颤,她忽然站起来,慢慢走到元空身边,温顺的靠进他胸怀里, 元空眼中积聚凶厉,蓦地一掌覆在她腰间,将她拥紧, 她挨在他颈侧, 乖的像只落入虎口的羊羔,那眼尾乍现一点水光, 还不待温昭看清,元空弯身横抱起她往外走,径直从他身旁过。
从梅战栗着跟在元空身后,直看他停在灯笼下,侧一边脸道, “把茶馆关了。”
从梅弓腰称是。
元空快步上到马车,将欲进去时,温昭极速冲到车前叫道,“她欠你多少,我替她还了,你放开她!”
元空注视着怀中人,她狡诈的借着他将链锁套在了温昭脖子上,她在温昭眼里成了一个可怜人,因为欠钱被迫被他占有,温昭会筹钱来解救她,不用她再做什么,她只消坐享其成。
元空没理会温昭,掀帘进了马车,马车迅速奔进黑暗。
温昭魂不守舍的转回脚,却见从梅领着人出来,真的在锁茶馆门,温昭急走近,拦住她道,“这间茶馆是你们姑娘开的,凭什么他说关就关!”
从梅为难道,“公子您不要为难小的……”
温昭摁着门,“她欠多少?”
从梅转不过弯,“啊,啊?”
温昭咬牙切齿,“杨姑娘欠大殿下多少钱?”
从梅挠了挠脸,随即又绕手指。
温昭便要伸手掐她,“不说,我今儿个就让你死在这里!”
从梅立时怪叫,“她欠的可太多了,便是卖了她也不定还的起。”
“多少?”温昭觑着眼看她,似乎她要是敢再吞吞吐吐,就当场将她捏死。
从梅哆嗦一下,老实回答,“五千两白银,零头小的没算……”
温昭陡然心惊,这不是一笔小钱,他父亲的俸禄一年也才五百两,她一个姑娘哪能花捎这般大。
从梅瞧出他疑惑,便装出好心的样子,给他解释,“说来我们主子可怜,摊上了那么个没用的爹,做生意赔了钱不说,还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这钱哪是主子花的起的,全是他死后留下的债,好在本家仁善,也没说一定要还,只让她留在家中,这也没什么不好,她一个姑娘总不能乱跑。”
温昭愕然。
从梅瞧他呆的说不出话,便故意叹出气,摇着头把门上锁,带人走了。
温昭弯身坐到台阶上,脑中是温水水最后在元空怀里的模样,那样无助又顺从,她都不会挣扎。
温昭朝后仰靠,心想若不然直接就把这件事告到二殿下跟前,让这个衣冠禽兽在陛下面前失宠,可是他的脸没露出来,这一切都可以被推倒,甚至惹急了,对方或许会让她去死,她的命太贱了。
天上没了星光,可能过会就要起风,他突然一脚踹到柱子上,旋即爬起来解了缰绳,骑上马朝着相府飞驰回去。
——
元空拽着温水水回房,过程中没说一句话,他静立在桌前,捏杯倒茶,自顾抿一口。
温水水清楚他在发火,这时只能哄,她踌躇着想牵他手,被他冷淡的避开,她上前一步,伸手想抱他,他立刻让开。
温水水眼微红,“是他找我的……”
元空不看她,挪脚进浴室。
温水水看着那门合上,思索再三推开跟到里头,就见他褪了易容,背身坐在杌子上,那背微微佝偻,是一种沉思中带着悔过的姿态。
她走到他腿边蹲下,将下巴搭在他膝盖上,怯生生的瞅着他,“我以后不见他了。”
元空凝视着面前这张脸,她从来是娇弱的,坏事做尽了,只要她显露伤心痛苦的情绪,就能叫人心软,他一直在纵容她。
得过离魂症的人并不一定都能痊愈,汤药能医治身体,却不能让人心恢复原状,他们是在孤独中生长出来的,所以需要加倍呵护,所以她粘人,她喜欢元空抱着她,喜欢元空对她好,她一刻也不能和元空分开,在她的世界里,元空可以给她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她把元空当做父亲、母亲、兄长、姐姐,她像藤蔓缠绕住元空,汲取着他给予的养分,起初的怯懦逐渐被放肆取代,在她发现元空会包容她所有时,她就有了任性妄为的底气,她敢做坏事,因为她知道,元空不会抛弃她,如果元空生气了,她就老实承认错误,然后下次再犯。
像孩子一样,幼稚又偏执。
元空摩挲着她眼角的泪痣,温笑,“我以前说,你和温昭是姐弟,你不能为了报仇让自己也陷入罪孽。”
温水水听话的点头,“我记下了。”
元空笑,“记下了,然后继续做?”
温水水目露无辜,“我根本没有主动找他,一直都是他逼迫我。”
元空柔声道,“茶馆是给他开的?”
他说不接男客不下三次,但她转身就能忘掉,她为了让温昭进入圈套,已经把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温水水眉尖点蹙,愣是吱不出声。
元空抚她头发,“你想要钱,我给你,你想报仇,我替你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温水水的神情变得阴冷。
元空笑容逐渐淡下去,“乖巧都是骗人的?”
温水水笑一声,“他家欠我娘亲五千八百六十三两白银,我为什么不拿回来?”
元空撤开手,直起背沉沉注视她,“温烔若有朝一日锒铛入狱,抄家时,你娘亲的钱我自会替你收回来。”
温水水眸中蓄出泪,“那他欠我娘亲的情呢?”
元空合住唇。
“我外祖母、娘亲和娘亲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三条命不是他抄家了就算两清的,我做这么多,我就是要林月妍知晓,不仅她的男人爱着我娘亲,她的儿子也爱着我娘亲的女儿,温烔和林月妍欠下的债,我要他们加倍奉还,”温水水扬唇笑,眼侧划过水痕,她并不觉得自己做的哪里有不对。
元空一瞬偏过脸,寒声道,“你送一个容鸢已经够了。”
“不够!”温水水当即否定,她目中郁出暗,面庞缓慢显现扭曲,“我没了娘亲,十几年受林月妍虐待,她巴不得我死,我死不掉,她就想尽办法毁掉我,他们都说我是疯子,我早疯了!我不仅要她的命,我还要她痛不欲生!”
元空脸色青白,惊觉和她多说无益,起身欲走。
温水水眼泪泵出,先前的凶狠瞬间化作惊慌,她猛扑到元空后背上,抽噎道,“我不见他了,我真不见他了,你别走……”
元空低着头不言语。
温水水小心翼翼的移到他身前,环住他的颈子将唇覆在他嘴边,胆怯的甚至发抖。
元空双肩塌下,良晌张唇回应她,亲吻里藏着无奈与抚慰,他的手搂到她腰后,她就全身放松,两手蜷住搭在他肩侧,闭眸感受他的疼宠。
元空摸着她的脸,低低道,“会听我话么?”
温水水轻颔首,脸往他手心里放。
元空又道,“别跟温昭再见面。”
温水水重重的嗯声,手揽住他的腰,身子往他怀抱里钻,一点缝隙也不留。
“他给你的房契,让周管事处理了,”元空继续道。
温水水从荷包里拿出房契交到他手中,认真看着他。
元空收了房契,搀着她慢步到木架旁放下,捏着她两只手放到水盆里清洗,他洗的极细致,边角缝都没放过,直洗了两遍才罢手,转而抱起她出了浴室,进到佛房内。
檀香缭绕,案桌前供着座佛像,元空坐到桌边,放她趴在怀里,他轻顺着她的脊骨,“不能睡。”
温水水眯着眼贴他前襟,吐了个好。
元空翻开一本经书,提笔开始抄写,他坐的端正,温水水趴了会自己转过身,却见他在抄的是《大忏悔文》,温水水抱住他胳膊,“你在替我抄吗?”
元空低眸看她,未几攥着她手放一边,接着写。
温水水抓着他腰边的玉佩,眼睛看那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填满,她看不懂经文,但知道元空是在为她悔过,她做的是坏事,如果有地狱,她必然会下地狱,元空这般好,上天绝不会容他们在一块呆着,可她就想缠着他,佛祖要是不收留她,元空也不会放任她不管。
她欢欢喜喜的想,以后少做坏事,为了能和元空在一起,她要积点功德。
元空抄完一页,瞧她垂着眼帘,伸指捏了捏她的腮,然后继续往下抄。
月上梢头,他终于停笔,瞧她睡着也没把她叫醒,捧着人放进罗汉床,甫一松手,她就醒了,纤细的手握着他不愿放,“你想把我丢下……”
元空拉开毯子盖住她,低笑,“我打坐。”
温水水恋恋不舍的放手,即见他坐蒲团上合目,温水水便觉得安稳,悠悠然又睡过去。
——
元正日这天又下起雪来,清早上院子里落一层白。
宫里来人请元空进宫过节,元空起来时,温水水还窝在他身上呓语,“我想跟你过年,让他走好不好?”
元空吻着她的唇,轻声道,“乖乖呆着,我早点回来陪你过年。”
温水水的衣衫落一半,他提着扣好,温水水在床头摸索,抽出来一条腰带,上面雕着螭纹,红翠玉石镶嵌在其中,很是华美,她往他手里塞,脸羞红了。
元空翻看着腰带,手工精细,样式也好,他执起温水水的手,果见指尖有细碎的小伤口,他揉了揉,“好看是好看,往后别做了,伤手。”
温水水脸烧的烫,推一下他道,“我想看你穿。”
元空下床,进内室去更衣。
温水水在床上翻滚,俄顷就见他着一身宽大灰袍出来,那条腰带束在里边儿,他扯开衣裳才能看见,她有些不满,但也知没法,“你回来再换好看的衣裳。”
“嗯,在府里别往外跑,午膳和外祖他们一起吃,”元空交代道。
温水水眼眸微动,弯起唇,“我晓得。”
元空放心走了。
温水水伸个懒腰,也起来洗漱。
府里各处都挂着福,她出来院子时,见从梅和含烟蹲雪里放爆竹,那雪被炸的脏兮兮,她喊道,“仔细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