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想的挺美,姜离当年滑《末代皇帝》是把她自己化身为末代皇后婉容,那自然可以让谈琰滑《末代皇帝》电影中真正的主角――溥仪。
这个想法是不太靠谱的,姜离可以滑,不代表谈琰就能滑得了,因为姜离能理解婉容,谈琰无法理解溥仪,而且溥仪比他的妻子婉容要更复杂。
看过迟念滑《倾国之恋》后,教练组也动过让谈琰短节目滑这首曲子的心思,只不过视角从辛普森夫人变为温莎公爵,曾经的爱德华八世。
这个想法也有些异想天开,原因依然是曲目风格并不适合现在的谈琰。
不管是溥仪还是爱德华八世,他们有共同的身份,都是皇帝,光是怎么扮演一个落寞的君主,就够让谈琰喝一壶的了。
而且还有这两个人复杂的经历和爱情,比起他们,谈琰就是张白纸。
谈琰是个眼里只有滑冰,生活环境很单纯的天才运动员,家境又好,他怎么能切实体会这两首曲子呢?
他也许会被打动,但是他不可能有强烈的代入感。
其实《鹤唳华亭》对谈琰来说也很勉强,姜离当年是饱受人生大起大落才有的领悟,而谈琰找到剧组来的时候,虚岁十七岁,生日又小,平生吃过最大的苦就是训练,他年纪轻轻已经是世界范围内的男单顶尖选手了,每天想的是怎么滑的更好,成为当代最优秀的花滑运动员,并且没有之一。
迟念跟谈琰接触了才发现,这孩子跟姜离不一样,他觉得他能理解姜离,其实是能理解冰场上的姜离,在冰场之外他和姜离截然相反。
姜离敏感多思,缺爱渴求他人关注,花滑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只能通过花滑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对花滑的感情是复杂的,喜欢是喜欢,但是她清楚自己不只是喜欢花滑本身,她也喜欢花滑能带给她的东西。
而谈琰呢,让他滑到如今的是他的单纯和好胜心,从小就被反复教育,要做最好的花滑运动员。
这种话说的多了,大部分孩子可能会起叛逆心,可谈琰在花滑方面的天赋实在是太好了,花滑反馈给他的成就感让这种要求反而不会成他的心理负担,因为他是很有自信的,觉得自己能做到。
谈琰对花滑的心思很单纯,他喜欢这个项目,恰好又很擅长,从五岁到十七岁,生活里除了花滑就是花滑,非但不感到枯燥,反而觉得有趣,别的东西,他根本不关注。
这种单纯其实也是天赋的一部分,心无旁骛,持之以恒,十几年就专注做一件事,试问有多少人能做到?
迟念一个人的观点其实是不足以让教练组改变主意的,她表演天赋再好,艺术感染力再强,她也是个花滑上的业余人士,看在她考到国六的份上,姑且算她是个有些分量的业余人士,但这根本不够用,她接触花滑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几个月,如果她说什么,大家就听什么,那才是药丸。
可是在圣彼得堡抓住的编舞师伊戈尔站出来了,他同意迟念的想法,像这种专业人士的意见就非常有分量了。
能请到伊戈尔给谈琰编舞,真是意外之喜。
要知道著名编舞师们都是很忙的,尤其是合isu胃口的编舞师,真是坐在家里等钱送上门。
很多选手的编舞可能都出自一人之手,要价不菲的同时,质量也有保障,一分钱一分货,不会坑了选手。
可是这种情况下,也要分用心不用心,选的曲子跟选手适合不适合。
而伊戈尔这个档次的编舞师只给谈琰一个人提供服务,真是运气好到爆棚了,时间充裕,充分沟通,还是量身定做,教练想起姜离一回就要在心里谢她一回。
最终定下来的短节目曲目是《骷髅之舞》,就是玩炫技,男单的技术难度比女单要高,而且这几年是花滑项目技术飞快进步时期,太适合炫技了。
姜离当年是三三连跳,阿克塞尔三周跳,加一个四周跳。而谈琰的跳跃难度则是四个四周跳搭配三周跳和两周跳,还有让人眼花缭乱的步法和旋转,在技术分上拉满。
迟念给谈琰演示过姜离版本的《骷髅之舞》,但是同时给他的建议是,别模仿姜离,因为姜离心思很复杂,这首曲子,他其实只要疯起来就够了,有多喜欢花滑就表现多少,骷髅在跳舞,骷髅在冰上跳舞。
至于《鹤唳华亭》,这个迟念就没办法建议太多了,这要看谈琰自己跟花滑的对话是什么。
不过伊戈尔年纪大了,比当年会变通,他让谈琰想象自己是只能飞行回过去时光的鹤,要在滑的时候唤起回忆,在不同时期,不同年龄阶段,滑行在冰场上的样子,过去对花滑的感觉,不但可以想自己的,也可以想想别人的。
刚开始滑的时候,肯定不顺畅,但是回忆就是个脑补的过程,每一次滑都是比之前那次更丰富的添加和补充,或者是更新。
谈琰在奥运之前,有一年时间去做这件事,用时间去丰盈他在冰场上的感觉。
而这一年来,谈琰确实过的不容易。
《骷髅之舞》他能滑得很好,因为调动情绪嗨起来,什么都不想,只想要自己滑得开心,这种心情下,很容易取得良好发挥,滑得酣畅淋漓,赢得满堂喝彩。
因此,谈琰的短节目发挥一向很棒,大家都不担心,基本不会出大失误,还屡屡飙分,被称为短节目小王子。
可到了自由滑,就要吃苦头了,跟花滑的对话,究竟怎么样才能算对话?
谈琰刚开始滑《鹤唳华亭》的时候,只觉得脑袋空空,他这时候才觉得,他人生前17年,实在是乏善可陈,过的太顺了,对他滑《鹤唳华亭》,反而是种苦恼和阻碍。
那些日复一日的训练有什么可回忆的?
即使是站上领奖台的时候,当时很激动,可如今再想起来时,也变成了削弱版。
迫不得已,谈琰只能想别人的,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是姜离,可这时候才能发现,尽管他知道姜离的人生经历,看过无数次她的花滑视频,可这些都用不上。
谈琰傻眼了,想来想去,只好再次向迟念求助,问迟念有没有表演感悟,最好能细致一些。
迟念当时刚拍完电影,还没考虑过发行的事,出于支持国家体育事业发展的高尚目的,给谈琰寄了份她自己的表演札记上有关电影部分的复印版。
等谈琰拿到厚达三十页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字的复印版,先是惊叹迟念太能写了,而等他打开看完里面的内容,谈琰再一次傻眼了。
他心目中的女神被迟念给弄碎了。
为此谈琰还在微信上跟迟念理论过,他觉得迟念把姜离想的太差劲了。
结果迟念根本不跟他争论,只回复给他一句话。
【弟弟,如果姜离是你心里的那个完美女神,我才不想演她。】
谈琰没看懂迟念到底想说什么,他觉得演员真是奇怪,说的话云山雾罩,让人看不懂。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迟念表演札记里的姜离更立体,更真实。
原来他好多年里对姜离的想象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谈琰能接受教练组的安排,是因为他喜欢姜离,他可以去模仿她,向她致敬。
可是《鹤唳华亭》告诉他,即使是同样的曲目,同一个编舞师,他也不会有她的体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冬奥越来越近了。
队里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紧张,上上下下,大家都很紧张,被这种气氛感染,搞得谈琰也开始有些心绪不宁。
他知道冬奥对一个运动员的意义,冠军杯和世锦赛每年一次,冬奥四年一次,一个运动员的职业生涯里,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去接近那块金牌。
为了缓解他的情绪,大家都安慰他,让他放开来滑,他还年轻,四年后不过二十二岁,还有机会。
可谈琰知道,对一个花滑运动员来说,四年时间,漫长的奥运周期,变数太大了。
而且谈琰知道不管是家里还是队里,还有关注他的花滑迷们,其实都在期待,期待他把那枚奖牌带回来。
他能做得到么?
谈琰知道他自己并不稳定,每个赛季,总是会出些意外,可能上一站拿了分站冠军,下一站就出大失误。
而冬奥是不允许失误的,失误很可能葬送一切,别的比赛带来的压力跟冬奥比,差距太大了。
大年初九,谈琰在男单短节目中发挥完美,积分排在第一位。
原本就吸引到不少国内观众的冬奥会,因为谈琰成为冠军有力争夺者,更加引人注目了。
而谈琰的短节目表演视频更是在社交网站上被传疯了。
谈琰卖相不错,自从他上位国内男单一哥,靠着清秀的长相拉了不少年轻女粉丝进花滑圈。
而这次冬奥热度,则让谈琰热度出圈了。
受益的还有《刀尖上的舞蹈》,因为迟念在电影里也滑了《骷髅之舞》。
见机快的影院当天就再度调整了电影排片,而剩下的则在保持观望,毕竟初十就是自由滑,如果谈琰自由滑保持短节目的状态,那因此而来的结果……
谈琰在知道自己的短节目排名后,除了最开始的兴奋期,马上陷入了患得患失的焦虑。
他看着身边教练和其他工作人员,还有父母兴奋的脸。
突然觉得惶恐,他不知道自己明天自由滑如果出错,这些人会有多大的失望。
不,不可以想,不要想失败这件事。
可思绪是无法控制的,用过晚饭,谈琰在房间里接受按摩师按摩。
他手机很早就被收走了,理由当然是怕他看见网络言论受影响。
无事可做,躺在床上,按摩师有章法地给他按着腰。
迟念应该在现场看过他的短节目了吧,是他邀请迟念过来看他比赛的。
当时迟念还说不想给他太多压力。
谈琰把脸埋在枕头里,这种比赛,不管怎么样,都是会有极大压力的。
晚上十一点,按照作息此刻应该已经入睡一个多小时的谈琰在床上翻烙饼,他睡不着。
想了想,翻身下床,去找教练要手机。
两个教练都没睡,听见谈琰的要求,有些犹豫该不该给他。
最后还是给了,如果今晚休息不好,那明天怎么办?
谈琰给迟念发消息的时候,只盼着迟念没睡她的美容觉。
【在,怎么了?
还有,你手机为什么又回到你手里了?
不是应该半个月以前就被收走了?
还有,你怎么还不睡?】
迟念连发四个问句过来。
【你来俄罗斯了?】
【废话,刚现场看完你的短节目。幸亏外国观众多,我又帽子围巾捂得严实,要是被人认出来,我的黑子又要骂我蹭热度了。】
【你不是之前就说你要蹭冬奥的热度,万一被拍到岂不是更好?】
【去去去,蹭归蹭,冬奥现场是属于运动员的,你们才是主角,不能吃相太难看,当个普通观众刚刚好。】
【姐,我紧张。】
谈琰发完这四个字,觉得自己好些了,他不敢跟教练和父母说这个,说了也没用。
【所以睡不着?换我我也紧张,这怎么办?】
【我来找你求安慰,你现在不应该安慰我两句?】
谈琰看迟念的回复,心里吐槽她尽说大实话。
【我说别紧张你就能不紧张了?这不可能,只能陪你唠会儿嗑了。】
拍戏拍的都会说东北话了,还知道唠嗑,谈琰默默地在心里继续吐槽。
【姐,你说我选《鹤唳华亭》是不是个错误选择。】
这个念头埋在谈琰心里很久了。
迟念对此反应激烈。
【!!!!!!!】
【赶紧把这个念头给我踹走!!!弟弟,姐指着你为国争光,然后让我的电影票房大卖呢,你可以紧张,但是不能怀疑你自己。】
【可我真的没感觉,我对花滑有什么话说呢?我对自己都没什么话说,我的人生一点也不波澜壮阔,它很无聊的。】
迟念隔了几分钟才回复,差点让谈琰怀疑她聊天聊睡着了。
【不,你的人生不无聊。】
【怎么讲?】
【你喜欢花滑么?】
【喜欢。】
【有多喜欢?】
【大概,永远不会厌倦吧。
好吧,我承认,反复练习的时候其实也有些厌倦。】
【那为什么会无聊呢?没有波澜起伏不等于无聊,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无所谓自己做什么的人生,才是真正的无聊。】
【好吧,我接受这个说法,可是我对花滑,确实没什么想说的,它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生活有什么可说的。】
【那就不要讲了,也不要跟它对话,你只是拍拍翅膀,做了个化为白鹤的梦,梦里的人不会追问梦的意义,那是醒来后才会做的事。】
【可我还是紧张。】
【你是喜欢花滑,还是喜欢那面奖牌。】
【都喜欢,分不清,反正,我想要冠军,冠军为什么不能是我。】
【如果非要做个选择呢?】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非要选,我选花滑吧,不滑冰,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你是怕别人失望吧。】
【对啊,我怕。】
【自私点,尽量,为你自己去滑。
也许你明天会失误,也许状态不好,也许融入不了感情,可是要为自己滑。】
【黑线,姐,别咒我。】
【我话还没说完,别打断!】
【您说,您说】
【明天上场前,先问问你自己,你是为自己而滑冰,还是为了别人的期望在滑冰,如果是前者,冰场上就做自己,你也只能成为你自己,滑属于你自己的《鹤唳华亭》。
别的事,四分30秒后,再去应付。
你是谈琰,不是姜离。】
【好大一碗鸡汤】
【能说的,我都说了,睡了,剩下的你自个看着办吧。】
迟念说完,就再也没回复过他。
谈琰关掉手机,熄灯,十五分钟后,保持了多年的生物钟让他睡意上涌。
谈琰在梦里,看到了一只白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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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十,上午九点,莫斯科冬奥会,男单自由滑项目开始比赛。
董甜甜因为大学四年绩点优秀,拿到了保研名额,大学毕业后继续在R大读本专业研究生。
还是学生身份,自然能享受长长的寒假。
因为昨晚熬夜聊天,睡到上午九点多,被自己家母上大人强行从被窝里拖出来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