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也没说要去这么久。
沈夫人见她是担心沈夜澜,倒也十分理解她这会儿的心情,不过这这些政务事儿,夫君不在跟前提,她也不好奇,懒得去问,所以并不晓得。“你且等会儿,我打发人去前面衙门问一问。”
又怨着沈大人,“他也是糊涂,三弟既然去了这么多天,也不说一声,我也不晓得,不然早该接你们来府里才是。”如今外头乱,尤其是自家夫君抓了这些个辽人后。
好在,抓了他们虽是乱,倒是没有再丢孩子的案子了。
于是孟茯便坐在这里和她等着消息,只是闲坐着也是坐着,正巧那头丫鬟来说公子们醒了,孟茯也跟着去瞧,顺便给大赵氏请了安。
看过了两位白白胖胖挂着长命锁的小公子,大赵氏就迫不及待的将她拉到了外间来,压低声音小声问:“阿茯姑娘,有一个病你会不会治?”
“得看是什么。”绝症没那本事,孟茯可不敢乱点头。
大赵氏确定丫鬟们都在里头忙着,没工夫听自己这闲话,才说道:“我一个族里的弟弟,娶了媳妇,千尊万贵地精养着,还是掉了孩子,一个也没留住,后来又纳了两房妾室,仍旧是如此,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当是八字闹得不好,找高人算了,却也没什么用。
又说祖坟茔地的缘由,可坟也迁了,仍旧是这个样子,任由哪个妻妾怀了都要流。
“你说要是我那兄弟媳妇有病吧?可她和我这弟弟和离后,嫁到别人家,不过三年就两抱。我这弟弟也是太医院的御医们都经手瞧了,是个好的,也不晓得这缘由是出在哪里。”说起此事大赵氏就发愁,这二十多年里,自己这弟弟是什么偏方都吃过了,仍旧不得一个子嗣。
大赵氏将病症说得这样清晰了,孟茯心里已经有了数,莫不是那死精症。
不过这也没个仪器,孟茯肉眼哪里看得见?能检测出来?
但听大赵氏这话,她原来的弟媳和离出去,已有了孩子。而她这弟弟继续娶的妾室们,仍旧是怀一个就流一个。
多半是如此了。
而且这症状并没有什么临床表现,病患跟正常人是无异的,太医院的御医们虽然也是有本事的,但也不可能检查出他那东西的成活率吧。
所以便摇着头,“我也听说过这样的病例,但药物治疗效果不大,不过也有可能哪日忽然得了好消息。”不过她其实还是想建议,莫要想了。
想要得到好消息的机率太低了。
大赵氏似乎也没抱着什么希望,因此也没多难过,“族里已经劝他死了心,过继一个过去就是了,已是一把年纪的人,还折腾个什么。”
这正说着,外头就有人来传话,说沈大人回来了,请孟大夫过去说话。
沈夫人忙从里面出来,晓得孟茯着急,便朝她道:“阿茯你且去吧。”她这里要陪着两个孩子,不然也想过去听一听。
孟茯方与她们母女告辞,忙去厅里。
这头沈大人见了孟茯来,忙抬手示意她坐下,想到忽然从妻子的救命恩人变成了自己未来的弟媳,感觉还是有些奇怪。
整理了一下情绪,沈大人才开口道:“你既然晓得他去了那郦县,那也应该知道,这事儿是朝廷不插手的。”所以为了避嫌,那边也没什么消息传来。
孟茯听了这话,心不由得沉了下来,脸色都有些白了:“他原本说去几天,可如今都这么些天了,人没见回来,消息也没有,我又听人说那边闹了几次滑坡,如今下了大雨,哪个晓得会不会出事。”
沈大人也正是担心这个,可他如今也没有办法着手,辽人都盯着自己呢。
见孟茯担心,也只能口头上劝着些,“你不必担心,三弟也不是那等没脑子的,真有危险会晓得先保全自己。”
不过这话等于没说。
孟茯也没在他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便没多坐,起身匆匆告辞了。
回了家去没多会儿,又开始打雷下雨,她一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里。
一宿翻来覆去,终究是没能睡好。
一早却有人来敲门,竟是孙买办家的大孙子孙大宝。
“见过孟大夫。”他见了开门的孟茯,跪下就磕头。
孟茯见他头上戴着的白孝帕,“你家里?”莫不是孙买办去了?可自己上次送了药给他,吃了应该是能调理那一身旧病的。
只听孙大宝难过地说道:“是我二叔,死了在郦县的矿里,昨儿才送回来,就办今天,明天出殡。”因为终究不是老家,没有那么多亲戚朋友来撑场子,所以孙买办便打发孙子来请孟茯。
又是郦县?“他不是跟你阿爹在码头上干活么?”死在郦县的矿里?莫不是前天的大雨,又发生了矿难?
“前些天才去的,说那头工钱给的多。”孙大宝说罢,又朝她磕了一个头,“麻烦孟大夫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本来乡里乡亲,出门在他乡就该帮村着。
而且孟茯也想问一问谁去接孙二回来的,那头又是什么情况?因此早饭也没吃,忙与兰若交代:“孙家办丧事,我要去忙两天,牛夫人家来人请,你就帮我回了一声。”
又朝萱儿叮嘱,“好生在家里待着,等阿娘得闲了,带你出去逛街。”
萱儿却是十分懂事,“萱儿在家里等阿娘就好,不出去玩。”外头不安全,出去叫人挂忧。
“好孩子。”孟茯进屋子里换了身更素的衣裳,这才急急忙忙去了孙家。
因为是外乡人,如今这丧事也办得清冷,院子里的人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孙买办似又老了不少,头发再也没有一丝黑色了,白花花的一片,有气无力地坐在门口的石坎上。
见了孟茯才颤颤巍巍地起身,“孟大夫来了。”
“节哀。”孟茯也不知要如何安慰,“我去里头瞧瞧,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因为孙二死得突然,所以家里也没棺材,所以孙大刚去附近的寿材铺子给他置办一副薄棺。
可银钱不够,买了那些白幡衣裳什么的,乱七八糟已经花了不少,还请了一个和尚来给念经,口袋里就没有什么余钱了。
寿材铺子里见他没人作保,也不原意赊账,所以这会儿正气恹恹地回来。
红着眼眶与孙买办说话,“怨我这做大哥的没出息,连一副棺材都没法子给他准备。”一面恨恨地往旁边的墙根上打了去。
孟茯正在里面帮忙扎些纸花,听到这话,便起身过来,“要多少,我这里还有些钱,且先拿去用了吧。”说着,从钱袋子里拿了五两银子出来。
她晓得这头办丧事,必然是少不得钱的,所以也就凑了五两碎银子。
孙大却没去接,“这怎好拿孟大夫你的钱。”
孙买办却道:“先接着吧。”又转头朝孟茯道:“只怕要晚些才能还上了。”
“不着急的,如今人已经不在了,活着的还是要继续往前看,何况还有两个小的,你二位都要好好撑着才是。”孟茯说着,回头朝那简易的灵前看去,孙大宝和孙大贵兄弟俩正跪在那里。
后面的门板上,孙二被一张席子裹着躺在那里。
有了钱在手里,这薄棺寿材铺子也送了过来,这才将孙二入殓。
孟茯没敢去看,她已经私下打听了,只说孙二被挖出来的时候,头都被上头掉下来的石头砸了个稀烂。
这会儿便与孙家两个孙子在院里避开。
里头,只听着孙买办绝望的哭声,听得人心头害怕,真真怕他忽然岔了气,人也没了。
夜幕来的时候,孟茯才回去,这时天又飘起了细雨,她撑着伞刚从巷子里出来,就见前面一帮辽人骑马冲来,手里的刀见人就乱砍。
街道两旁满是惊恐逃窜的路人,小商贩们的东西也洒了一地。
这里离城门开很近,他们又骑着马,一边随意砍人,一边飞快地趁着城门还没关,冲出城去。
孟茯见着此景,吓了一跳,急忙往回退,却被那惊慌失措同样也在逃命的人推了一把,将她推出巷子。
地上本就淅淅沥沥的,孟茯被人一推,脚下滑了,手里的伞也飞了出去。
飞到半空中的油纸伞忽然从中间一分为二,一页寒光闪烁的刀刃出现在她的目光里,正朝着她劈过来。
孟茯吓傻了,手脚并用朝后退去。
下一刻,一道滚热的鲜血溅满了她满脸!
马蹄声远去了,惨叫声不断的人群里,传来官兵的声音,孟茯晃眼又见十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从眼前跑过,然后听到了刀剑声,马嘶鸣声,现场一片混乱。
她浑身发抖,扶起身前苍老枯廋的人,声音也在颤抖:“孙……孙买办?”
“孟大夫,你……咳……”孙买办满脸红光,话还没说话,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洒出来,溅满了孟茯半个肩膀,脸色那红光也陡然退去,一片灰白死气,挣了两回,便朝旁边倒了下去。
孟茯只觉得自己眼里一片血红,可老天爷下的明明是雨呀!
眼看着旁边孙买办的尸体,这些天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还是崩溃了,放声痛哭起来。
她的哭声在雨里,与那些死者家属和受伤的人哭喊惨叫混在一处,显得极为渺小。
孙大不知什么时候从家里追出来的,跪在孙买办身边放声大哭。
忽然孟茯好像听到有人喊,抬起头只见沈大人急急从马背上跳下来,似在问她什么,神情很焦急,可孟茯却没听清楚,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嗡嗡地响,眼皮有些支撑不住。
原来,那刀是直接插过来的,不单穿透了孙买办瘦弱的身体,刀尖也刺到了孟茯的身上。
她晕倒的那一瞬间,一抹白色的身影抢在沈大人之前,将她抱住,很快消失在了雨里。
沈大人见了,便继续去看其他受伤的百姓们。
那些随手伤人的辽人总共二十来个,是白隼部落的。他们是嗜血成性的疯子,莫说是这人命在他们眼里犹如草芥的齐国百姓,就算是遇着其他辽人部落,也照样动手。
可谓是那草原上的杀神,是谁也不愿意去招惹的。
也不晓得怎么就混进来了这么一支队伍,趁着出城的时候大开杀戒,死伤总共三十多人。
这是沈大人抓了辽人人贩子后,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大案子,当夜组织大夫救治伤者,安排死者后事,抚恤家属。
一系列的事儿,忙道快天亮的时候,正要消息一会儿,忽然又有人来禀,“大人,三公子出城去了!”
劳累不堪、迷迷糊糊的沈大人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哪个给他开的城门?”
下面的人脸色为难,“他拿了大人您的令牌。”当时说有急任出去,所以城门守卫官也没察觉。
等着见他走了,又是独身一人,才想起来沈大人才吩咐过,不许任何人随便出城。
因此才想起打发人来禀报的。
沈大人听罢,有气无力地重重坐回椅子上,哪里还有什么睡意?只让心腹安排两个人去秋梨坊孟茯铺子那里看着些。
也不晓得是不是老天爷故意捉弄的,每一次孟茯出事,沈夜澜都没有办法与她同框。
上一次还好,好歹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到了她。
可这一次,他回来听说孙买办家办丧事,她过来帮忙了。
心里不放心,急忙赶来。
可这紧赶慢赶,到底是晚了一步。
当即抱着她回来,亲自包扎了伤口,守着了半夜,见着她没发热,使了兰若来看着,自个儿就出了门去。
兰若萱儿都没睡,一直守在,见沈夜澜脸色凛然如霜,也不敢多问他要去哪里。
而孟茯醒来,已是下午了,外面仍旧是下着雨的。
“阿娘。”萱儿哭了一宿,嗓子有些哑了。
孟茯想要起身,可腹部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叫她顿时没了力气,重新重重躺了回去。
“阿娘您快躺着,您受伤了,是先生抱着你回来的。”回来时满身的血,吓得她和兰若都慌了神。
孟茯听着沈夜澜抱自己回来的,松了一口气,“先生回来了啊。”
“快天亮的时候又出去了。”萱儿回着,有些慌张地紧握着孟茯的手,似怕自己稍微一松手,孟茯就没了一般。
孟茯想着沈夜澜回来了,没像是孙二那般,被埋在里矿里。
可她也想到了孙买办,想到了昨天那雨里的刀光剑影。
想着那垂老枯廋的孙买办不顾一切冲到自己面前挡住了那弯刀。
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吓得萱儿慌起来:“阿娘您别哭。”一面急得喊外面熬药的兰若,“兰若姐,兰若姐快来!”
悲伤这情绪来了,是任由千军万马也赶不走的。
兰若来了,仍旧是劝不得,索性便与萱儿一般,跟着孟茯哭。
好在孟茯到底是个二十出头的灵魂了,哭和悲伤,根本就不能将孙买办和那些枉死的人救回来。
而且她侥幸活了下来,就要好好地活着,擦了眼泪,“药呢?”
兰若闻言,忙起身去抬了药过来,又将煮的稀烂的粥送到她面前来,“您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们怎么办?”
是啊,孟茯看着还不过六岁的萱儿,她哪里能就这死了?还有这么多人需要她呢!
吃过了粥和药,孟茯又躺下,翌日一早,喊了兰若帮她换药。
伤口在腹部,虽不算深,但也将孟茯疼得死去活来,一整晚也不敢翻身。
就这样平躺着,就怕撕扯了伤口。
本想问一问孙家那边的情况,可她也不敢叫孩子们出去冒险了,只盼着沈夜澜归来。
期间,沈夫人和牛夫人都来看过了她。
只说辽人这样在城里乱杀人,还是这几十年来头一次,是谁也没料想的。
牛夫人担心家里,也算是来与她告别。
很快又入了夜,孟茯将萱儿和兰若劝着去睡了,在床边点了跟蜡烛,想着孙家的事儿,心里仍旧难受得厉害。
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声音,脚步很熟悉,是沈夜澜。
只是脚步只响了一会,就没了。
她心里有些担忧,强撑着身子起来,开了门,就见沈夜澜满身血淋淋地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