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邵瞧着地上夏贵妃未说话,转而问身旁的白毓晚:“皇后觉得,她该当如何罚?”
白毓晚没料到沈邵会询问她,一时愣着无措,她在沈邵的目光中垂下头:“夏…夏贵妃是初犯…不如…便饶了她这次。”
“好。”沈邵点头,接着转眼看向地上的夏贵妃:“还不向皇后磕头谢恩。”
夏贵妃听了,忙爬上前,朝皇后磕头:“妾身多谢娘娘开恩,多谢娘娘开恩。”
永嘉跪在一旁,一直垂着头,比起冷眼旁观,更要漫不经心,从始至终都像个置身事外的人。
沈邵今日,是在帮皇后立威。
至于为何对伺候他许久的夏贵妃毫不留情面,永嘉大抵猜得到。
文思皇后当年虽主后宫,可是因为父皇对母妃的偏爱,二十年来,应也受了许多可说不可说的委屈。
所以如今,沈邵绝不会允许有人挑战中宫的权威。
夏贵妃是出头鸟,倒霉又蠢的。
沈邵来得也快,走得也快,皇后起身恭敬相送,沈邵走到殿下,忽然脚步一停,他停在永嘉身畔,低眸看地上的她。
“阿姐也在,朕正有事寻你,随朕来。”
第22章 清白(结尾已增修)
永嘉随沈邵离开,一路上两人都对方才淑华宫中的事闭口不提。
待到了御门,王然领着全部宫人退下,从外关上殿门,沈邵握起永嘉的手腕,拉着她朝内室去。
永嘉沉默垂头,由着沈邵,随在他身后穿过深长的廊道,夕阳落却,内殿中尚未掌灯,昏暗的光线透过窗纸,在地上折出一片长长的光影。
沈邵揽着永嘉倒在床.榻上,他锢着她的腰.身,下颚抵着她柔软的发,鼻息间皆是她发间香。
“怎么自己一人进的宫?”他问她,今日踏入淑华殿,便瞧见她孤身一人,身旁一个侍从都没带。
永嘉枕着沈邵的胸膛,听见他的话,淡淡答了一句:“臣带人,陛下不是觉得麻烦,也要遣回去,何必折腾。”
沈邵听了,低笑一声:“你倒是学乖了,”他锢在她腰间的大手稍有用力,沿着她身姿的曲线向下滑,他道:“衣裳脱了。”
永嘉身子一僵。
却听他在耳边笑:“朕困了,陪朕睡一会。”
他抱着她从榻上坐起,亲手去解她的衣带,帮她将外裳.脱.掉,瞧见她头上的珠钗,又一支一支的抽掉,她柔软的长发在他指间松散,落在美背上,丝滑如缎。
他心情甚好,一并帮她脱掉鞋袜,见她怔愣,便蹙眉催促她:“把被子铺开,躺到里面去。”
他兀自坐在床榻边,脱了外衫,鞋袜,转身掀开被褥,躺倒在榻上,挪身朝里面挤,长臂一伸,将紧贴着墙壁的人,扯到怀中抱着。
沈邵垂着眼眸,瞧怀中的永嘉仰着头一错不错的看他。
“怎么…失望了?”他坏笑着逗她,果见她瞬间移开目光,再不看他,沈邵低笑起来,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紧:“朕不像你,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朕要上朝,批折子,才空下来,便去淑华宫接你,”他贴近她耳畔,轻含了含她的耳唇:“你要老实些…”
床幔落下,视线下的光更弱了,永嘉被沈邵抱得很紧,有些透不过气,他的声音落在耳里,她没力气去想,只胡乱听过,她心里塞得满满的都是弟弟的安危。
“桓儿的事…陛下可有与朝臣商议…”永嘉忍不住开口,她清楚若用城池来交换,只怕前朝会有很多人反对。
她话落后,殿中满是沉寂了,她等了许久,见沈邵仍闭目不言,不由又唤他:“…陛下……”
“永嘉,”沈邵终于嗓音沉沉的开口:“朕累了,睡醒再说。”
永嘉闻言盯着闭目的沈邵,怀中似有一块巨石滚落,堵得她透不过气,她凝眸盯视他半晌,直到眼睛发酸,她缓缓闭上目,藏住下面的红。
永嘉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朦胧醒来,外头的天深黑了,身旁已不见沈邵的身影。
她撑着身子从床榻坐起,扶额缓了缓脑中的浑噩,掀开被子,披了件外裳下榻。内殿没有灯,只有外头稀疏的烛火透过门缝流进来。
永嘉推门沿着光走出去,外殿火光最明亮处,沈邵正坐在书案前批折子,听见她的脚步,抬眸望了她一眼:“醒了?”
永嘉没说话,只走上前,坐在他身旁,主动帮他研磨。
沈邵侧眸看了一眼永嘉的动作,没有说话。
“桓儿的事…陛下是如何想的?”永嘉端起清水,向砚台中稍加了些许,拿起墨继续研磨。
“朕在想法子。”沈邵合上手中的折子,又拿起一本。
“什么法子?”她问。
沈邵看着折子上的内容,眉头愈紧,他没有批改,‘啪’的合上,扔到一旁,抬手捏了捏眉心,才转头看向身边人:“永嘉,博弈之事,急不得,想救人,要有耐心。”
永嘉对上沈邵投来的目光,与他对视片刻,她沉默垂下眼眸,继续研磨。
沈邵见了,收回目光,欲抬手再拿折子,忽听身畔的人开口。
“今日被俘的是桓儿,所以陛下可以不急,陛下可以只当成一场博弈,输与赢也许都是陛下想要的结果,可臣不能,臣无法不急,臣敢问陛下,若今日被俘的是何欢,陛下还能像现在这般,气定神闲的与臣说耐心吗?”
殿中的明烛,恍惚一闪,沉沉夜色,四下霎是寂静。
沈邵闻言,眼眸眯起,他盯着身侧的永嘉半晌,最后问她。
“那你想要朕,拿大魏的土地、拿将士们一刀一枪拼下来的城池去换沈桓的命吗?”
永嘉闻言一噎。
她开不了口,可她更舍不下桓儿,若是可以,她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桓儿的命。
“回内殿,”沈邵收回目光,拿了本折子展开:“别在朕这碍眼。”
永嘉四肢发凉,她望着沈邵光下的侧脸,冷峻的像把刀,她很想继续追问他,可她不敢,她怕惹恼他,她怕他真的不去救桓儿,哪怕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想真心救人。
殿内没有灯,漆黑的让身处的人看不清前路,永嘉回到榻上,被褥间已是一片冰凉,她蜷缩着,看不到光,也不知时间。
她漫长的等,不知等了多久,内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很快被子掀开,带来一抹凉。
沈邵疲惫的平躺在床榻上,他揉了揉眉心,侧头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他从背后扯她:“过来。”
他将她扯到怀里,捧住她的脸吻她,她很是激烈的反抗,却被他强.硬.的禁.锢的更紧。
沈邵在永嘉面上尝到了咸,他解她衣带的手一停,双臂撑起身子,黑暗中他看不清她,抬手抚过她的面,摸到一片湿.漉。
“哭什么?”他不悦:“朕说了会想法子救老六。”
她想说话,先发出的却是哭声:“我害怕…我害怕…”
沈桓的命捏在突厥手里,他们又怎会有沈邵的耐心,桓儿的生与死,不过在他们的一念之间,她要如何等,如何能等下去。
“…行尧求你了…桓儿也是你的弟弟…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他不会威胁你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了…”
沈邵闻言沉默半晌,他努力去看黑暗里的人,却看不清,他笑了一声:“你就是这般想朕的,”他手上复去扯.她.的.衣.带,扯得用力,扯得破.碎,他含.住她的唇咬,堵住她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
永嘉很早就醒了,又或是一夜没睡,身子又疼又冷,隔着床幔,她见沈邵正在穿衣,应是要去上朝。
内殿的门开了,有女侍端着药垂头进来。
沈邵命女侍将药放到窗边的小榻上,待女侍退下,抬手撩开床幔,对上永嘉红肿的美目,看了片刻,让她披件衣裳起身,他走到窗边将药端来,递给她。
新煎的药有些滚烫,永嘉尝了一口,苦涩让她面色瞬间煞白。
她看着穿戴好,却坐在床畔不走的沈邵,低下眸,忍着苦,捧着药碗一口一口咽下。
“急什么?”沈邵见一碗药下去,永嘉的小脸瞬间没了血色。
“臣喝完,陛下才能安心去上朝不是?”她这话像是在讽刺他,可语气太过平淡,平淡的好似在说今日的天气,不含感情,也听不出喜恶。
沈邵拿过永嘉手上的药碗,却没走,反倒抬手扶住她的小脑袋,倾身在她唇上舔了舔。
他尝到她唇上的药,很涩又酸,格外的苦。
他离开的一瞬,她瞬间抬手去擦唇角,他瞧在眼里,也不见得怒。
“再睡一会吧,朕今日要出宫一趟,晚些回来。”
沈邵拿着药碗离开。
永嘉午后醒来,又有女侍端着药进来,还配了碗甜水。
永嘉望着奉来的汤药,不由蹙眉:“这是什么?”
女侍闻言将头埋得很低,小心翼翼的答:“…避子汤。”
永嘉眉头更紧,她落下床幔,拒绝道:“本宫晨起时喝过了。”
她话落,那女侍忽然跪下,捧着药,解释道:“殿下早上喝的是安神药…陛下吩咐,待您醒了再…再用避子汤。”
永嘉将床幔复撩开,她看着跪在地上为难的女侍,抬手拿过药,一饮而下。
这药,无需旁人逼着她,她自己也是要喝的,她痛快喝下药,将碗放回盘中,又听那女侍劝:“殿下用些甜的吧,陛下特意吩咐的,怕您吃药口苦。”
永嘉闻言,盯着那甜水,笑了一声。
女侍愣了,不解的问:“殿下…您笑什么?”
她笑什么?
笑沈邵勾栏院中风雅颂,怀清台下赋比兴。
“没什么,”永嘉将床幔落下:“本宫不喜欢甜的,倒了罢。”
沈邵说出城,会晚些回来,当夜却并未回来。
永嘉无心理沈邵的行踪,可沈桓的命系在沈邵身上,每迟一时一刻,便要再多一分危险。
她想了一整夜,她不能再漫无目的等下去,她必须去找沈邵,逼也好求也好如何都好,他必须给她一个可行的法子,他若不肯,她便离开,她去求别人,总比被他一日拖一日,坐以待毙的好。
永嘉一夜未眠,晨起拦住外殿洒扫的女侍:“陛下回宫了吗?”
女侍闻言却格外紧张,低着头轻声答:“回殿下,陛下已回宫了。”
“那陛下在哪?”永嘉听了追问。
女侍面色愈发为难,最后深埋下头,颤着肩膀磕磕绊绊的回答:“陛…陛下昨夜便回宫了…此刻应在淑华宫和皇后娘娘用早膳。”
永嘉一言未发,只回到内殿,兀自梳洗穿戴好,便坐在御门等沈邵,等了一日,入夜终于见他回来。
殿门推开,外头夜色已深,他走进来,他们之间隔着数步,不远又很远。
永嘉遥遥望着沈邵,见他的面色很沉,可她习以为常,她很少能见到沈邵的好脸色。
沈邵一入御门,便瞧见永嘉将自己打扮的规规整整的坐在外殿,好像下一刻,便能起身出门离开。
沈邵看着这般的永嘉,冷笑一声,他转身,挥了挥手,教王然带全部人退下。
永嘉见沈邵走来,坐着未动,她随着他的走近慢慢仰头,也渐渐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她臂上一疼,被沈邵用力攥着,从席上拉起来,他扯着她,不由分说的朝内室去。
“放开我,”永嘉脚步踉跄的随在沈邵的身后,她奋力挣扎,挣脱开他的禁锢,忙连连退后数步,躲得很远,她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微微瞥开目光:“陛下现在可以告诉臣要如何救桓儿了吗?”
沈邵今日回来前,想了许多永嘉可能会与他说的话。
她会不会关心他昨晚为什么没回来,或是担心他昨晚为什么没有回来,甚至连心虚亦可。
但在她眼里,她口中,从始至终,不过皆是她那个弟弟。
永嘉话落等了许久,等不到沈邵的回答,她慢慢抬起头,见他还似方才那般,只一言不发的,盯着她看。
永嘉忍不住怀中发冷,她又退后一步,看着沈邵,将怀中憋了数日的话问出口。
“陛下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过要救桓儿?臣甚至在想,桓儿在西疆突然被俘,陛下在其中又有几分清白?”
永嘉不是没有理由怀疑沈邵。
无论是从文思皇后的死,还是当年的夺嫡之争,甚至是当下,前朝仍有不少人维护着惠王,沈邵有太多的理由去想要杀了沈桓,趁着战事,借突厥之手,是最合适不过的借刀杀人。
他既能排除异己,又不必背着弑杀手足的罪名,甚至还可以借着桓儿的死,极力攻打突厥,变得更加师出有名。
她只是一直在克制自己不要这般乱想,可沈邵一日拖一日,不是避而不谈,就是避而不见,他一时没有法子,可甚至连一句承诺给她,会努力救人的话都没有。
桓儿在西疆命悬一线,她没办法再忍受他的模棱两可。
沈邵听着永嘉的质问,面上似是在笑,眼底却全是冷,他像是怒极了,反而露出笑意来。
他瞧着躲得远远的永嘉,一步步上前,朝她靠近。
他料她会后退,会躲他,他便慢慢的朝她走,并不急切抓她,只步步紧逼,她退他便进,因他知道,总有她无处可逃的时候。
御门的大门从外锁了,永嘉用力拍了拍门,想开口唤人,又觉得自己傻,在这里,她就算喊破喉咙,又有谁会救她呢。
她终是被他逼得无路可走。
她怕他,却又不怕他,她早想过,无非一死,沈邵想要她的命,想来也许久了。
沈邵将永嘉逼到殿门处,将她的身量锢在他与大门之间。
“你方才与朕说清白?”他并未碰她,只站在她身前,俯视看她,看她颤抖不止的眼睫,温和异常:“那朕问你,封后大典那晚,朕去夕佳楼前,你又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