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夕佳楼,永嘉将梅花交给女侍,让她们寻个好看的瓶子插起来,放在殿中摆着。
沈邵在夕佳楼一直留到午后,他与永嘉做了许多事,他抱着她看书,给她讲她一直在看却不甚能读懂的兵法,因见到长安,便又与她说了些在边关的事。
其实沈邵在边关那五年过的并不快乐,所以他极少与人提起,永嘉也是第一次听闻,听闻他们记忆中那空白的五年。
后来沈邵又拉着永嘉一起下了几盘棋,他总是赢的,见她输后蔫蔫,便也勉为其难的故意输给她两次。
沈邵与永嘉在一起时,两人极有默契的,都对淑太妃,对御门那晚发生的事闭口不提。
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陛下今日不用忙吗?”永嘉随沈邵躺靠在窗下的小榻上,葱白的指尖轻抚着他胸前锦衣上的纹路,勾画着其上的线条。
沈邵握住永嘉的手,他微微低颚,瞧她光洁的额头:“怎么…又想撵朕走?”
“臣是怕…年节里,宫中的娘娘们看不见陛下,会起疑。”
“你这话听起来道像是吃醋了。”沈邵闻言挑了挑眉,他抱紧永嘉,捏-着她腰间的软-肉,逗她。
永嘉怕痒,忙撑着沈邵的胸膛,坐起身,她垂头看着沈邵,又撇开头,低低道:“臣没有。”
沈邵笑起来,他望着永嘉的目光里皆是灼-热,他抬手轻搂住永嘉的脑后,指尖穿过她丝滑的长发,压下她的脑袋,吻住她的唇。
永嘉略略挣扎几分,便顺从了。
***
沈邵没走,一直留在夕佳楼,永嘉睁开眼时,他还在身边,正瞧着她,指尖习惯性的缠着她的发丝把玩。
永嘉混沌的意识渐渐明晰,从前此时,她只会背过身躲开沈邵。
永嘉仰眸与沈邵对视片刻,转身到他怀中,轻轻抱住他,初醒的嗓音带着些稚气:“陛下何时醒的?”
“有一阵了,”沈邵瞧怀里的人,揉了揉她的发:“醒一醒,朕带你去个好地方。”
沈邵与永嘉在长公主用过早膳,便乘车出府,往京郊的马场去。
“西戎进贡了多匹宝马,朕瞧过了,有两匹小母马,毛色都很漂亮,朕已经命人在马场驯了一阵子,应该温顺许多,到了那,牵来给你瞧瞧,你挑一匹喜欢的,等过阵子冬狩骑着它陪朕一起打猎。”
永嘉这两日几乎对沈邵言听计从,他无论说什么,她都答好。
两人辰时出发,出城到马场时已过晌午,冬日里的光格外清澈,从辽阔天际洒下来,为寒凉的空气多添了几分暖意。
沈邵命人去牵马。
永嘉站在马场上,遥遥看着马奴牵来的两匹马儿,一匹通身为黑,一匹通身雪白,毛色光亮,年纪虽小,却能瞧出四肢已格外有力。
“喜欢哪个?”沈邵站在旁边问。
永嘉走上前,抚了抚马颈,将手中准备好的干草喂给它:“这个吧。”
沈邵见了挑眉笑道:“朕猜你也喜欢这个,”他抚了抚雪白的马背,抬手牵起缰绳:“试一试,朕帮你牵马。”
能教天子亲自牵马,在旁人看来是天大的荣幸,一旁的马奴见此,不由多偷看了几眼永嘉,心道不知道是宫里哪位娘娘,生的如此天仙模样,也难怪能得陛下如此胜宠。
永嘉没有推脱,她又抚了抚马儿,之后翻身上马,坐上马背的一瞬,身子有些不稳,但很快被沈邵扶住。
他替她牵着缰绳,抬头看她:“坐稳了。”
沈邵牵马,陪永嘉在马场上转了几圈,见这马儿的确被驯化的温顺,便笑问永嘉:“敢不敢让朕松手?”
永嘉闻言,低眸见沈邵像是激将的笑意,答道:“陛下只管松开,臣摔不下来。”
沈邵命马奴牵来他的御马,御马名唤长安,是沈邵当年离京时,父皇赐予他的,长安陪着他在边关待了五年,他们形影不离,一起见过塞外奇景,大漠风沙,羌笛落日,也一起上过战场,闯过敌营,从刀光剑影中走过来。
沈邵很珍爱长安,登基后,见它在宫中的马场不快活,便割爱将它送到城外的皇家围场,这里辽阔,可由它肆意驰骋。
永嘉听沈邵唤御马的名字,不由挑了挑眉。
长安…那时候…他是想家吗……
长安很亲沈邵,不住的低着头,蹭着他的怀,沈邵抚了抚长安的脖子,接着牵过缰绳,翻身上马,他望向永嘉:“与朕比一场吗?”
冬日的马场,地上的草只剩枯黄,寥寥无几,平原一片,萧瑟倒更显得辽阔。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奔驰而过,卷起阵阵凛风,如双鹰振翅,相依相离,别样缱绻。
沈邵当夜直接带着永嘉住在城外的离宫别墅。
永嘉先去沐浴,她关上浴室的门,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抽掉瓶丸,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色药碗,含口咽下。
这药是姜尚宫前些日寻遍京城医馆,替她寻到的避子药,她只需事前含服一粒,与汤药的药效相近…听闻是流于秦楼楚馆的,永嘉也顾不得这药的出处,她绝不能怀上沈邵的孩子。
浴室的门被敲响了,沈邵的声音懒懒传进来。
“洗好了没?”
第31章 朕会醋?
沈邵推门进来, 见永嘉还未脱衣裳,他上前抱住她,从后蹭了蹭她的耳朵:“在磨蹭什么……”
永嘉耳唇发红, 推了推沈邵:“你先出去…我很快就好。”
沈邵的气息很热,胜过浴水的温度, 他抱着永嘉不放手, 低声含糊道:“我们一起。”
***
翌日晌午, 沈邵才带着永嘉回城。
马车上,永嘉求沈邵让她住在长公主府。
沈邵闻言沉默半晌, 最后道了一声:“也罢。”他心知永嘉想留在宫外的小心思, 无非是惦记着行宫里的那位。
永嘉如愿住在宫外, 年节结束,沈邵繁忙起来,十日来只召她去了御门一次,空闲的时间里,永嘉大多留在行宫照顾淑太妃。
再有的便是让姜尚宫在京城寻人。
深夜寂寂, 夕佳楼内灯火通亮,姜尚宫推门从来走入,见永嘉倚靠在窗畔, 手执兵法看得认真。
姜尚宫快步走上前, 挨近永嘉,低声道:“殿下, 人找到了。”
永嘉闻言神色微闪,她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向姜尚宫,姜尚宫对上永嘉的目光,肯定的点了点头。
夕佳楼的烛火被吹灭, 永嘉带着帷帽,携着姜尚宫从公主府后门离开。
何家的权势朝野无敌,她若想替母妃报仇,这世上能助她扳倒何家的,唯有沈邵。
自古君臣不能疑,疑则生乱。
马车停在了京中的五方镖局,镖局门外的石柱上倚靠着一道身影,男子布衣短衫,怀中抱着剑,垂首静静站立,似在等待。
姜尚宫撩开窗幔,瞧见石柱旁的男子,道了声:“上来吧。”
车厢外略有晃动,男子坐在了车夫身旁,车夫驾车行离镖局,最后停在一道安静的小巷内。
姜尚宫支开车夫,命他去巷口等候。
车夫拿了银子,毫无异议的离开,车夫走远后,姜尚宫将男子请坐到马车内。
宽敞的车厢内,永嘉坐在正中,两侧的车壁上燃着明亮的灯,永嘉透过面前的薄纱,看清男子的容貌,十七八的模样,应比她年纪更小些,许是常年吹风的缘故,肌肤略有些黑,一双眼睛却是雪亮。
永嘉先开口:“我听说少侠箭法了得,百步穿杨,从无虚发,可是真的?”
“贵人若是不信,大可试试在下。”男子垂头回答。
永嘉闻言,看向身旁的姜尚宫点了点头,姜尚宫便拿出提前备好的弓箭,又将盖在鸟笼上的黑布掀开,笼内是一对白鸽。
男子接过弓箭,快步下车,姜尚宫也提着鸟笼下车,她开了笼门,将里面的白鸽放飞。
男子瞬间拉弓打箭,瞄准天上愈飞愈远的两只白鸽,却迟迟没有放箭,姜尚宫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
这位少年她今日是第二次见,第一次是在五方镖局里,她奉长公主命令寻人,伪装成商贾富户的管家,说想雇几名箭法精准的镖师。
那日她在镖局里见了许多镖师,也有箭法不错的,可都差强人意了些,并非长公主放心的人选。
她离开五方镖局打算再去下一家镖局寻人时,遇见了少年。
他跑上前拦下她,询问可不可以让他试一试,他听说她给的报酬很高。
姜尚宫听着少年自荐,明显察觉到身边四方镖局的馆主面色不悦,她打量少年身量年纪,本是有几分怀疑他的能力,但最后还是决定让他试一试。
却不想试到了宝。
‘嗖’的一声,羽箭划破空气,直奔夜空,天上的两只白鸽,几无挣扎,瞬间掉落坠地,少年跑过去,将射中的白鸽捡回来。
姜尚宫看着少年双手奉来的两只白鸽,一矢双穿。
少年和姜尚宫复回了车上。
永嘉望着少年:“少侠来之前,这位夫人可与你说过,接了这单活,一旦出了意外,便会是杀头之祸,即便成了,也要背井离乡,十年不许归京?”
“说过。”少年回答:“夫人还说,若是事成可给我佣金黄金百两,若我失败了,也会好生将我姐姐送出京,给她活命的钱。”
永嘉闻言,不由看向一旁的姜尚宫,姜尚宫忙靠近永嘉,附耳解释道:“奴婢仔细查问过,他本不是京城人,老家原在云南,早年父母亡故,他带着姐姐来京投靠亲戚,亲戚不愿收留,他便将自己卖身给了镖局,混口饭吃。”
“他姐姐奴婢也见过,是个不利于行的…常年靠着药续命,他是想拿了佣金,从镖局赎身,带着他姐姐回云南老家……奴婢以为,若他箭法不差,倒是比旁人更可靠些。”
永嘉听过姜尚宫的话,再看向少年时,神色多了几分复杂,若事情败露,她保不住他的命,那他姐姐该如何?
“贵人若看得上在下,还望能给在下一个机会,在镖局混日子,都是拿命一刀一枪的搏,保不准能活到什么时候,挣的钱还要被镖局抽掉大半,哪日我若真死了,什么都留不下,我姐姐便彻底没了依靠。若贵人信得过我,我不怕死,只要能给姐姐留下保命的钱,我死了也值。”少年垂头抱拳求道。
话已至此,永嘉不再犹豫,她先摘下帷帽,接着从衣袖间抽出一张画卷,卷上绘着一男一女,正是何欢与何铎。
“你记住这两个人,冬狩之时,你扮做我府上奴仆,我带你入场,入场后你跟紧着他们,以放白鸽为令,届时我需你放一发暗箭。”
***
永嘉和姜尚宫趁夜回了长公主府,府门外,姜尚宫付了车钱,待马车夫驾车走远,才推门随永嘉回府。
府内一切如常,回到夕佳楼,永嘉借着月色,更衣梳洗,静悄悄的上了床榻。
翌日清早,永嘉便已起身往行宫去看望淑太妃,后日便是冬狩,她需随着沈邵去皇家围场,来来回回,少说也要十日,她只想在临行前尽量多陪着母妃。
永嘉在行宫住了一晚,冬狩前日不得不回府准备行李,傍晚时分有下人进来通传,说府外有个宋姓的男子求见。
除夕前夜,沈邵顾念着宋老丞相数十年为了朝廷兢兢业业,放了大牢中的宋思楼,让宋思楼回家在病床前尽尽孝,过个团圆年,年节一过,便立即离京,发配至比先前更远的岭南。
姜尚宫出府一趟,回来对永嘉点了点头:“的确是宋公子…宋公子说天黑前就要离京出城了,临行前想再见殿下一面,许也是最后一面。”
永嘉闻言,怔怔望着姜尚宫半晌,最后低下头,继续收拾手上的马具:“不见了。”
姜尚宫叹了一声,正要退下去答复宋思楼,又听永嘉道。
“你替我与宋哥哥说,人一生要走很长的路,让他莫要再停留原地,为我耽误了。”
宋思楼出京前去长公主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沈邵耳里。
御门殿内,沈邵听王然禀告,执笔批折子的手一顿,头也未抬,闷闷问了句:“那她可见了?”
王然低头答:“长公主殿下未曾露面。”
沈邵闻言,唇畔似有弧度,但很快被他隐下,他又批了两本折子,再抬头时,眼中的愉悦藏不住,他命令王然:“去,把她给朕叫进宫来。”
永嘉进了宫,刚踏入御门,便被沈邵从后抱住,一旁的王然见此,连忙招呼着宫人们全部退下,关上了殿门。
永嘉由着沈邵抱她,她的手搭在他从后环过来的手臂上,微微侧头去看他,她们的面庞瞬间贴近,气息交错。
“朕听说你的老情人去寻你了?”沈邵先开口。
永嘉闻言,垂了垂眼眸:“臣没见。”
“朕自然知道,你若敢见他,朕便把你…”他说着一顿,只把环着她的手臂勒得更紧了些,他吻了吻她的耳唇:“说说,为什么没见他?”
“不想见。”永嘉想了想道。
“不想?”沈邵不信。
永嘉无奈的耸了耸肩,她在沈邵怀中轻轻挣扎,推了推他禁锢的手臂:“…因臣知道,陛下知道了铁定要吃醋的。”
“吃醋?朕吃醋?”沈邵诧异挑眉,他将永嘉从怀中翻了个身,让她面对自己:“朕会醋?吃宋思楼的醋?简直是个笑话。”
“那陛下将臣急急召进宫里来是为了什么?”永嘉反问。
沈邵闻言一默,他盯着怀里的人,搂住她的脑袋,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又连着啄了数下,最后彻底含吻住。
为了什么……
自然是因为高兴。
***
冬狩乃是祖制,往年要去太行山上行围,今年因为边疆有战事,朝廷花销紧,沈邵的意思是一切从简,便将冬狩设在了城郊的皇家围场。
永嘉昨晚进宫前,将姜尚宫留在了宫外,负责带镖局少年入围场。
永嘉在御门梳洗好,正纠结着自己要如何去围场,她总不能和帝后同乘,现在宫门都有送行侍卫站岗,此时出宫有些惹眼,大概只能等着大队伍全部走后,她再单独自己去围场。她对行围之事并不积极,只怕慢了脚程,与姜尚宫岔开,会生了什么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