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翊闻言想了想:“算是与同好交换来的吧。”
“还魂丹珍贵罕有,想必能交换之物也定是世间珍奇。”刘太医叹了一句,接着便拿着药疾步往淑太妃房中去:“有了这宝贝,太妃娘娘便有救了。”
第7章 交换(二)
沈邵下朝后回御门,见整一早上王然皆是战战兢兢,跟在他身旁大气不敢喘。
沈邵未动声色,回到御门后照常批折子,待王然上前奉茶,他忽开口,语气随意:“昨晚上,你人在哪呢?”
王然闻言,却恍遭雷劈,他猛地跪下,伏在地上,整个人抖得像筛子:“陛…陛下,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沈邵瞧着王然将茶盘都摔了,他却笑说:“朕许你知道。”
“奴才不敢!”王然抖得更厉害,一时汗如雨下,拼命的磕头:“陛下…奴才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奴才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邵听了,垂眸盯看了一会儿地上的王然:“你能管住自己的嘴是极好,但也要管好旁人的嘴,若是管不住,生了事,朕便要你的命。”
王然忙磕头谢恩,他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捡起掉落的茶盘,正欲退下,忽听沈邵开口。
“你挑个合适的人,替朕去行宫送样东西。”
***
永嘉惊醒,躺在榻上愣了片刻,接着猛然坐起,在身周摸索寻找。
“是在找这个吧。”
永嘉正焦急着,眼下忽递来一方锦盒,她忙抬手拿过来,紧紧攥着,后过了许久,似乎才回过神来,慢慢抬起头,见到身前陆翊有一瞬的怔愣。
她望着陆翊瞧了一会,脑海中记忆涌上,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药匣,开口问:“你的…还魂丹……”
“殿下放心,方才臣将药给了刘太医,已让太妃娘娘服下了,太医说,最晚明日娘娘也能醒了。”陆翊说完,看着永嘉苍白的面色,又犹豫开口:“殿下您…您还好吗?要不要臣将刘太医请来?”
永嘉垂头,一动不动盯着手上的药匣,她紧紧攥着,未染蔻丹的指甲似乎能陷入木头的纹路里,她听见陆翊的问,摇了摇头。
“王叔…如何肯将药给你?”
陆翊闻言,一时沉默,他想起昨日自己不死心的又回了教坊司。
难得肃王爷没有因为他们方才的擅闯而怪罪,反而请他坐下喝了杯茶,他重提还魂丹的事,再一次被肃王爷一口拒绝。
他听了没办法打算告辞,肃王爷却留下他,貌似对他格外感兴趣,或是说对他腰上的佩剑格外感兴趣。
他很早就听说过,肃王爷向来不问朝事,只醉心佳人美酒,所以才能从先-祖朝那场惨烈的夺-嫡斗争中活下来,活到今日。除此之外,肃王爷多年的爱好,便是收藏各类名玩古器。
他腰上的佩剑,是父母留给他的。小时候他人小剑沉,只能拖着抱着,后来长大了就挂在腰上,因为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他一向珍惜,从不离身,但倒是从来未考虑过市价如何。
肃王爷借过他的剑,捧在手里左右细看,先是夸赞一番,接着说想出千金价问他卖不卖。
他自然不卖,后来,肃王爷又加了价。
他只好说明缘由,肃王爷表示遗憾,倒不强人所难,他们复坐了一会,他便起身告辞。
待回了家,他左思右想着还魂丹的事,竟忽然萌生出个念头。
若他用这佩剑来换还魂丹,肃王爷肯不肯呢?若是王爷肯,那他自己呢?
他握着剑在家中一动不动坐了两个时辰,或许,他是肯的。
遗物再珍贵,也只能用来托思,换不回他父母的活,可还魂丹却能,死生何巨,活着的人,总比他留恋的一点私心重要,更何况,需要救得人,还是永嘉的母妃……
陆翊也不记得自己孤坐了多久,后来日头西斜,他去了肃王府,但肃王爷不在府上,他便牵着马在府门前等,等了一夜,大早上肃王爷沉醉而归,瞧见家门前的他还笑了。
他入了府,说明来意,肃王爷竟也爽快的同意了,他用佩剑换了药,直奔行宫,正巧撞见了永嘉。
陆翊回神,见永嘉等着自己回答,便想了想笑答:“或许王爷心善,纵有不得已…还是不忍心殿下难过。”
陆翊的回答,永嘉是不全信的。
陆翊一定是付出了什么…否则王叔是不会也不敢轻易将药给他的。
永嘉正想继续追问,房门忽被敲响了,陈尚宫率先走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宫里来的人。
永嘉识得他,是王然的小徒弟。
长万提着食盒进来,跪地请安,待起来时不由多看了两眼一旁的陆翊。
“陛下听闻殿下昨日进宫无意淋了雨,怕殿下着了风寒,特派奴才来给您送药。”他说着将食盒打开,将里面坐在小炉上还温着的药奉给永嘉。
陆翊和陈尚宫见此皆是愣了。
陈尚宫愣了片刻,倒是明白些过来,她本还疑惑,永嘉怎进了趟宫,还换了件衣裳,原是教雨淋湿了,却还有不解,沈邵那无情无义的,怎还会记挂着送汤药?
陆翊也愣,他方还在想永嘉大早上是去了哪,原来是进了宫。
满屋子的人,只有永嘉自己清楚,沈邵送来的这碗汤药,到底是什么。
她看着长万双手捧来的药,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接过,一饮而尽,之后将碗放回长万手上,告诉他可以回宫复命了。
陆翊见长万要离开,顾及着自己外臣的身份,不便久留,也起身告辞。
两人一并向外走,路上长万像是无意的问:“陆大人怎么也在?”
陆翊闻言,挠头笑笑:“有个朋友在行宫当值,我寻他吃酒,听说太妃娘娘与长公主殿下正居此处,特来拜访。”
***
永嘉去了正屋,见母妃面色当真缓和了许多,气息也渐平稳了,只是尚还昏睡着。她嘱咐陈尚宫照看好母妃,之后带着求来的还魂丹,着人备车,去了肃王府。
永嘉到时,肃王爷尚宿醉未醒,她便坐在厅堂等着,肃王妃着了身边的嬷嬷前来,仍说身子不适,请她勿怪罪。
永嘉独自等了两个时辰,肃王终于大觉睡醒,听说她来了,忙赶了过来,踏进门槛前,刚整理好腰带。
永嘉站起身请安。
肃王爷向下招了招手,教她坐,不必多礼。
永嘉等王叔坐下,复也落座。
肃王爷看着前来的永嘉,一时捉摸不透她的来意,按理说他今早上将药给了陆翊,永嘉此刻应是拿到了才对,她若是前来言谢的,却也不该两手空空。
“永嘉……”肃王爷沉吟了一会:“你来找王叔是何事啊?”
“我是来还药的。”永嘉开口。
肃王爷听了,一时有些懵。
永嘉说着,从衣袖中将药匣拿出,打开盖子,平放在案上:“这是陛下的那颗还魂丹…与王叔的那颗该是一样的,我想着知道陆大人是用什么与王叔交换的,若是可以,永嘉厚颜想与您再换回来。”
肃王爷拿起案上的药匣瞧了瞧,确是还魂丹,他放下药,复抬起头,望着永嘉试探开口:“这…这是皇上给你的?”
永嘉点头:“王叔若有疑,可以进宫亲问陛下。”
肃王爷笑了:“王叔倒不是疑你,你…若想换回来也是小事,一把剑而已,王叔怎会再折你面子。”
剑?
陆翊果然是交换了东西的。
肃王爷命人将剑取来,递给了永嘉:“这是他父母的遗物…本王原也不想夺人之爱,后来是他主动找上来,求着要换,便也换了。”
肃王爷说完,见永嘉捧着剑看得出神,不由好奇问了句:“也不知他父母是何人,这把剑可非一般凡品啊,只怕整国上下,难有三个。”
永嘉握紧剑,陆翊的身世,她也不甚清楚,她只知道他自幼父母亡故,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机缘巧合逢了贵人,在宫中某了个末等侍卫的差事。
永嘉留下药,带着剑,起身告辞,快走出厅堂时,忽听王叔在背后唤她。
“永嘉!王叔、王叔很…很惭愧,王叔并非不想帮你…只是…”
“我知道的,”永嘉转过身,对着肃王笑了笑:“您若真的不肯帮我,就算陆翊这把剑再名贵,您也不会与他交换的,多谢。”
永嘉话落,又换成肃王爷愣了,瞅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永嘉见了,垂头低了低身:“永嘉告退。”
永嘉离了肃王府,路上她一直看着陆翊的剑,指尖抚过剑鞘上的每一处纹路,她在想,如果昨夜她再坚持一下,如果昨夜她没有低头……
车马停了,车夫放下杌凳,在外唤她下车。
永嘉回神,抱着剑,回到行宫,陈尚宫迎上来,好似哭过,面上却皆是喜色:“太妃醒了!太妃醒了!”
永嘉在淑太妃床边陪了一整夜,第二日也是寸步不离的守着,陈尚宫怕永嘉累坏了,便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劝她回去休息。
淑太妃也劝。
永嘉望了望窗外,斜阳已落,再不久,天便又要黑了。
永嘉将碗交给陈尚宫,转头答应母妃说回去休息,她踏出房门却并未朝自己的屋子去,而是直接出了行宫。
她告诉行宫看守,陈尚宫若是问,便说她回大相国寺取些东西,明早再回来。
车夫放下杌凳,请她上车,问:“殿下是想要去国寺吗?”
永嘉闭了闭眼:“去皇宫。”
永嘉到御门时,天已开始擦黑,她走进去,见沈邵正坐在长案前批折子,知她前来,眼也没抬,只道了句。
“过来。”
第8章 娶你
沈邵教永嘉研墨。
永嘉依言上前,跪坐在书案一侧,拢着衣袖研墨,沈邵再无别的话,只时不时执笔来她这沾沾墨,落笔后也会挑剔的说她水加少了或是手上力度太重了。
永嘉听在耳里,口上不言不辩解,只按照他要求着手调整。她自来后就一直磨墨,久了手腕发酸,刚放下墨,想停下来歇一歇,却听沈邵头也不抬的道了句。
“继续。”
永嘉瞧着砚台中足够的墨汁,沉默片刻,她不想因些小事与沈邵起冲突,再次拿起墨锭。
案上白瓷莲花香炉中燃着香,薄烟从孔隙缕缕喷出,融在空气里,逸散开来。
沈邵不说话,永嘉亦无话可说,两人沉默各做各的事,殿中安静的只剩下奏折翻页的声响。忽然,永嘉听见沈邵冷笑一声,她抬眼看去,见他亦转头瞧过来。
沈邵冷笑着盯瞧了永嘉半晌,突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臂,一用力拽她到身边来,将一本折子展开摔在案上:“瞧瞧,宋丞相又给朕上折子,说朕不善待庶母、长姐,说朕不孝不悌…”
人儿拽到身边来,沈邵闻到了那抹熟悉的香,他从背后-环住永嘉的纤腰,将她锢在怀中:“…你说这老东西是不是见自己的儿子被贬了,故意找茬给朕添堵?”他一边说着,一边嗅着她颈间的香,从后去亲她的耳朵:“你自己说,朕待你不好吗…待你们还不够仁慈吗?”
永嘉看宋丞相言辞刚烈的上奏,正担心,忽感受到背后沈邵的动作,身子猛地一僵,她慌忙躲闪。
沈邵见永嘉躲了,锢在她腰间的手臂稍有用力。
永嘉身心皆是排斥,她害怕沈邵再碰她,只一味的躲闪…她躲得愈厉害,沈邵便更不肯放手,渐渐挣扎激烈起来,永嘉失手打翻了书案上的砚,上面满满的墨汁洒出来,污了大片的奏折。
殿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永嘉盯着翻了的砚台,身子发僵,她紧抿着唇一动不敢动,亦不敢回眸去看沈邵。
忽然,永嘉颈后一疼,接着她几乎是沈邵提着,摔到席子上,他的阴影罩下来。
永嘉眼底皆是惊恐,她盯着沈邵沉郁的脸,面上强忍着不让自己露出惧意来。
沈邵撑在席上,看着颤抖不止的人,眯了眯眼,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双目一错不错的盯着,慢慢低下身,却再次被她挣扎躲开。
沈邵彻底恼了,大手锢住永嘉的长颈,不允她再躲:“别给脸不要脸。”
永嘉眼睛红着,似乎要哭,却一直憋着泪,不肯落下来,瞪着他,眼泪含在眼圈中打转。
沈邵见她这副好似格外委屈的模样,忽然冷笑一声,他眯着眼,冷着嗓音提醒她:“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跪着来求朕的,别弄得好像朕逼你似的…”
***
沈邵从浴室沐浴回来,见永嘉伏在榻上望着地上的灯火出神。
他掀开被子上榻,顺手将人揽到怀里,指尖捻起她的湿发,缠着把玩。
永嘉头枕着沈邵的胸膛,一动不动,任由着他摆-弄。
“说句话听听,方才就跟个木头似的,现在倒真成木头了,声都不出。”沈邵见永嘉久不言语,不满的用膝盖顶-了-顶-她的身子,提醒她。
永嘉却恍若未闻,
地上的蜡烛只剩下薄薄一层,她一直盯着瞧,想看看它何时熄灭。
沈邵久不见反应,低头一瞧,见趴在怀中的人已闭了眼,似乎睡着了,他盯着她安静的睡颜瞧上一会,想她方才许也是被折腾累了,倒也心善一回,由着她先睡去。
地上的蜡烛兀自灭了。
翌日清早,沈邵要上朝,永嘉被拉起来伺-候他更衣。
沈邵穿好衣服,告诉她可以留下多睡一会。
永嘉拒绝,独自更衣,要出宫去。
沈邵也没拦着,只是吩咐:“你搬回公主府去住。”
公主府是父皇在时为她大婚所准备的宅子,可惜她一直未能成婚,父皇驾崩后,沈邵就下令她去国寺中为先帝先后祈福,时至今日,宅子一直空着。
公主府与大相国寺相比,沈邵已是开恩,永嘉却一时犹豫。
“…臣…还想留在行宫多住些日子。”
“不行,”沈邵几乎是一口回绝,随后给了理由:“行宫离皇宫太远了,朕若每次召你都像昨晚那般要等上两个时辰,便不是一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