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邵心底本就烦闷,听见陆翊的声音,不禁蹙眉,他瞥了眼庞崇。
庞崇看到沈邵的目光,立即会意,欲再次堵上了陆翊的嘴,陆翊奋力挣扎,庞崇一时制伏不能,有其他侍卫上前帮忙,他们一脚踢在陆翊背上,才刚愈合的伤口瞬间破裂,浸出血来。
永嘉眼见陆翊一声痛苦的闷哼,本就无血的面色瞬间惨白一片,永嘉看在眼里,心像刀割似的疼,她大喊住手,可根本无人听,侍卫依旧一拳一脚重重落在陆翊身上。
永嘉看着被血染红的大片衣料,她想跑上前阻拦,却再次被沈邵一把抓住。
他攥在她臂上的大手分外的紧,力道重的生疼,永嘉挣脱不得,转头去看沈邵,对上他一片冰冷眉眼。
“好,我答应,让他们住手,我答应。”
沈邵好似如了愿,可心底没有一丝畅快,他与她僵持对视,恼也不是,笑也笑不出,许久,他才缓缓松开紧攥着她的手。
沈邵松开永嘉,索性向后退了两步,他半倚半靠在书案前,展着双臂,双手有几分慵懒的搭在书案上,他原是气恼到极致,反看着她笑出来,好整以暇的瞧着她的艰难窘迫。
永嘉僵身站着,她对上沈邵眼底的笑意,那笑讽刺的紧,她不敢回头去身后的陆翊,不敢看他身上的血,永嘉紧闭了闭眼,下定决心似的,她睁眼的一瞬,猛地快步上前,她几乎是冲到沈邵身前,仰眸对上他微垂的目光,他不肯迁就她而低头。
永嘉克制隐隐颤抖的身子,她抿了抿唇,踮起脚去触碰他。
他们之间的呼吸倏而拉的很近,她凑来的一瞬,沈邵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鼻息间皆是她的香,她触到的一瞬,他的心跳似乎空了一拍。
本是蜻蜓点水,她欲撤身离去的一瞬,腰后忽被他有力的手臂锢住,他臂上稍一用力,便让她毫无反抗的困在怀里。
沈邵尝到了甜,顷刻转静为动,霸道起来。
她贴在他怀里,双腕被他轻拢在腰后,他掌心叠着她的腕,压在她单薄的美背上,另一手,掐住她白嫩的下巴,迫她仰头逢迎。
沈邵像是早忘了,这个吻,本是为了报复谁。
他尝遍她舌尖的甜,厮磨着她的软,许久才肯放她片刻呼吸,他掐在她下巴的手放松开,他捧着她的小脸亲了亲,又抚摸她的头,指尖穿过她丝滑若缎的长发,他们额头相抵。
沈邵看到了永嘉眼中的红,却没有泪,特别的冷。
沈邵才觉出几分暖的心,霎时间跌出梦境似的,慢慢冷却下去,他不忍再与她对视,缓缓闭上眼。
他大手抚在她的脑后,他将她的小脑袋按到怀中,将她冰冷的神色隐入胸膛里,他轻轻松开她的腕,又执起她的手,垂眸触到那上头的一圈红,略有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的轻柔着。
沈邵的注意许久才永嘉身上分出一些,他微微抬眸,冷冷看着几步之远,眼眸比身上的血还要猩红的陆翊,他似乎还能从那双通红的眼里,瞧出点点的泪。
沈邵痛得略带麻木的心,终于觉出几分快感,报复的快感。
他一手搂着永嘉的腰,抬起另一只手,轻动了动指尖。
庞崇立即会意,几人合力将陆翊强行带走。
王然一直候在书房外,房内的种种他不敢多留意,见陆翊浑身是血的被带走,他怀中一个冷颤,将头埋得更低,识相的忙将房门从外关上。
合上的屋门,就像关上的窗,即便透着光,却因遮了大半,落入的房内的,就变得暗淡。
人都退去,沈邵才彻底松开怀中的人,他双手轻扶住永嘉的肩,想耐心与她说些什么。
她却瞬间离开他的怀,挥开他的手臂,连退数步,躲得很远。
“陛下可如愿了?”她冷笑问他。
沈邵眼瞧着永嘉的冰冷,一时沉默。
“陛下是不是很得意,”她又问他:“得意自己坐拥着这世间的无上权力,我等在你眼中,不过皆是蝼蚁,可以任意践踏。”
得意?
沈邵听着永嘉的话,忽然嗤笑一声。
是啊,他是得意,得意到憎恨陆翊到骨子里,却不敢杀了他。得意到,他醋到发疯,却只能用些下作的手段,求她一个吻,好让陆翊也来尝尝他曾经受过无数次的煎熬痛苦的滋味。
他当真是得意,得意至极。
沈邵不想回答永嘉的话,他只沉默的走上前,轻轻牵起她的手,被她挣扎甩开,他又去牵,如此反复,他终于握住她的掌心,他微微撩起她的袖口,继续瞧她腕上的红印,他神色渐深:“是不是疼?”
永嘉眼看沈邵此举,不禁冷笑:“陛下又何必惺惺作态?”
沈邵又不言语了。
“我要见桓儿和姜尚宫。”
“好,回京见。”他答应。
“现在就见。”
沈邵闻言,目光慢慢从永嘉的手腕上移,落到她的面上:“朕忘了告诉你,老六和姜尚宫已被朕派人送往京城了。”
沈邵话落,明显可见永嘉面上微微僵硬的表情:“所以,你若想见,只能回京见。”
好一招釜底抽薪。
永嘉隐隐心寒,她转念又想,同样的当,沈邵怎可能再上第二次,他是步步算计好,他太清楚她的软肋,只要拿捏住桓儿和姜尚宫,她便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不仅逃不掉,还要主动随着他,回到京城去。
回京的路上,窗外的风景一直在变,北边的枫叶是最先染红的,如今时节已将要落尽,但向南去,风愈暖,枯零零的枝头也愈变繁茂,京都长安的秋,此时正是最胜之际。
沈邵离京至今也有多时,为了尽早回宫,路行很快,两人一路同舆,但交流极少,永嘉几乎未曾主动开口,都是沈邵引出话题来逗她,遇到不得不回答的话,永嘉才会开口说几句,饶是如此,沈邵仍是开心的。
从北南下,十日后抵达长安城外,马车入城后,一路直奔皇宫,将到宫门口时,沈邵才开口与永嘉说:“朕在御门后面修了一座新殿,待回宫后,我们就住那。”
“我要回长公主府。”
沈邵闻言,薄唇微抿,他犹豫片刻,终是开口:“永嘉,朕想过,总是要给你个名分,但皇后无过,朕一时也不能休了她,你若看不上皇贵妃的位子,便先等等朕…”
“等陛下休了妻,另娶我为后吗?”永嘉嗤笑反问,她费解冷视他:“陛下莫非忘了,我名义上,还是你姐姐。”
沈邵听着永嘉的回答,一时明白,沈桓是没敢将自己在琅琊做的蠢事告诉给永嘉。
沈邵犹豫着要如何想永嘉开口解释。
“其实……”
他话一出口,便被她打断。
“我不会进你的后宫。”永嘉看着沈邵,她这辈子是绝不可能嫁给他的。
沈邵听着永嘉毫无余地的拒绝,口中的话一时被堵住,他再想开口,已说不出话。
他心里长叹,也罢,来日方长,不急此时,也罢也罢。
马车一路从皇宫大门驶入,天子御驾回宫的消息,在沈邵带着永嘉回到御门时,已经传遍了六宫。
永嘉重回御门,这个熟悉无极的地方,她站在殿下,仰头看着匾额上的大字,沈邵随着永嘉驻步,他站在她身旁,与她一起仰头向上看。
沈邵看了看御门的匾,又看了看身旁的永嘉,执起她的手问:“怎么了?”
永嘉好似未闻,依旧看着匾上‘御门’二字,许久才收回目光,低头走入。
沈邵带着永嘉到御门后面去看新修的殿宇。
是一间格外秀质精巧的苑子,紧邻着御门,虽占地不大,但每一寸土地都修缮到极致考究,眼瞧着不是一日之功。
苑中只有一处正殿,两侧树木葱郁,满院红叶映着青砖黛瓦,雕梁画栋的殿宇,将原本大气恢宏的御门,显衬的甚至有几分老旧。
沈邵大手扶着永嘉的腰身,与她站在殿下,他告诉她,殿名是他亲手为她提的。
永嘉默默不语,冷眼瞧着,瞧着沈邵给她修建的,崭新的精致的笼子。
第108章 闹鬼不成?
朝疏堂匾额上的字也是沈邵亲手写的, 他原是想用‘姝’字,朝朝暮暮念她,可又怕她见了不喜, 只好忍痛改成了同音的‘疏’字。
匾额上的字,是只有沈邵自己知道的小心思, 他不说, 旁人自看不懂, 永嘉更不会多联想,她随意瞥了眼, 便兀自举步先朝殿中去。
沈邵见了连忙追上, 跟在永嘉身后进了朝疏堂。他自认为是足够了解她的喜好, 所以整个寝殿的布设都是他亲手设计的,大到格局器物,小到窗边盆栽里是什么花,无一不精无一不细。
沈邵见永嘉站在殿中打量,心里暗暗窃喜, 他仔细留意她的神色,望她能喜欢高兴。
永嘉在殿中环视一周,最后慢慢垂下目光, 她不得不叹, 沈邵为了这个新笼子,的确是废了不少心思。
沈邵久不见永嘉言语, 面上更没什么波澜,他不禁上前,凑到她身边,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询问:“不喜欢吗?”
“不喜欢。”她回答的果决又冷淡。
沈邵闻言,原是喜滋滋的心里霎时浇下一盆冷水, 他来没来得及失落,眼见永嘉转身就向外走,忙又追上去,情急之下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整个身子挡在殿门前。
永嘉感受到攥在手臂上的疼,她仰头去看沈邵。
他的身影高大,挡住了大半的殿门,有光从他身侧的空隙流入,他逆在光线里,将她笼罩住身前的阴影里。
沈邵对上永嘉直直看来的目光,慢慢的,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他有些讪讪的松开了攥在永嘉腕上的手:“朕…朕…原以为你会喜欢,既不喜欢,那我们便不住了,住回御门也好。”
他开口与她商议,一双眼认真的望着她,似在等着她的答案。
“我要出去。”永嘉移开目光,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沈邵期待等了许久,待听这番回答,不由一愣,视线再次相对,见她目光无温,沈邵心头发闷,却也只好讪讪的退到屋外,让出路来。
朝疏堂建在御门的后院里,沈邵拆了花园,改建了这么一座小苑,没有独立的进出口,想从朝疏堂离开,要从御门内穿过,才能真正走出殿外。
永嘉离开朝疏堂,脚下片刻不停,直奔御门。
沈邵一路跟随,果然见永嘉直奔御门正门,要出宫去。沈邵不得已,再次将永嘉拦下。
永嘉看着挡在面前的沈邵,不禁冷笑:“陛下又要用强吗?如今陛下又打算用谁的命来威胁我呢?”
沈邵瞧着永嘉唇角的冷笑,颇觉刺目,他心里泛疼:“朕只是想你留在宫里。”
“我以什么身份留下?陛下的妃嫔?”永嘉觉得好笑。
如今自然不是,可若不是,他现下又有什么理由让她留在御门呢?
沈邵深觉自己无耻,他一点点试探牵起永嘉的手:“小六已经到京了,朕明日让他进宫来见你好吗?”
永嘉唇角的笑渐渐淡去,她垂眸看着沈邵牵来的手,他与她商量的语气,听起来颇为讽刺。
永嘉当夜如沈邵所愿留宿了御门。
她不肯去住他新建的朝疏堂,他也不肯她离开御门,能住的地方只剩下御门内殿的那张床榻。
哪怕过了这么久,永嘉再次身处内殿,目光触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床榻,她的心仍忍不住发抖,她不想睡到那张床上去,更不想与沈邵同床。
永嘉命王然新备一床褥子,决定到窗边的小榻上去睡。
王然听着永嘉的吩咐,一时不敢行动,他转头先去看沈邵的脸色。
永嘉眼瞧着王然的反应,她便也转头,和王然一起看向沈邵。
沈邵感受到两人一时投来的目光,尤是永嘉那道,看得他极不自在,他心里虽极不愿意,但面上却显得格外不耐烦,训骂王然:“瞧朕做什么?还不快去?”
王然连忙低头告罪,紧接着退下去给永嘉准备被褥。
“小榻太硬了,又临着窗,只怕夜里风凉…不如还是睡榻上吧,舒服些。”
王然走后,沈邵便凑到永嘉身旁,好言好语的与她商量。
永嘉一动不动的坐在小榻上,她目光落在窗纸上,外头黑漆漆的透不进亮来,只有殿内的烛火映在上头,隐隐跳跃,或明或暗。
她似乎在出神,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沈邵瞧着永嘉的反应,沉默了默,又开口:“那朕睡在小榻上,你去床上睡,可好?”
他此话一出,她终于有些反应,轻抬了抬美眸,淡看他一眼,又移开了。
沈邵如今最怕的就是如此,自他在北疆带着一路回京起,她待他要么是忽视,要么是沉默,好容易有些反应,他也不明白她究竟是何意。
“阿姐…究竟好不好?”他像是无奈至极,拉住她的衣袖轻扯了扯,想让她有些回应。
永嘉目光一时落向衣袖上,她看着沈邵骨节分明的手,移手将衣袖收回来。
沈邵指尖一空,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他忽听永嘉开口。
“我与陛下本可以都好好休息一夜,是陛下非要扰别人,现下又何必在此自相矛盾呢?”
沈邵听出永嘉这是在讽刺他。
若他放她回长公主府或是雀阳宫,他们可以各自相安的睡一宿好觉,就不必挤在小榻上,可他不舍得放她离开,如今也不能让她离开,他也一样不舍得她在小榻上屈就一晚。
“不如朕让王然铺个地榻,朕睡地上,你睡床上,我们都不必在小榻挤了。”沈邵默默听下永嘉的讽刺,不接话,道出了个新法子。
他见她不语,便觉得行得通,亲自跑到外殿,正遇上捧着被褥回来的王然。
王然听闻沈邵要睡地上,心里一惊,有些迟疑,如今已是入秋时节,比不得春夏,若着了凉,再挨上一个寒冬,很容易寒气入体,他正想着要不要劝上一劝,却已听到沈邵催促。
王然只好连忙应是,望着沈邵折返回内殿的身影,赶忙又派人去多拿几床被褥。
沈邵回到内殿不久,永嘉便见王然几人捧着厚厚的褥子进来,开始打地铺。
永嘉心想着打不打地铺,总是碍不着自己在小榻上,便也懒得开口,由着沈邵自己一门心思的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