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雀——雪落蒹葭
时间:2021-04-13 09:47:32

  沈邵闻言看了眼王然,片刻收回目光,兀自低笑一声,自言自语似的:“是么……”
  ***
  在三清行宫养伤的这阵子,沈邵每日都会去永嘉殿中,她腿上的伤,就似他心口的一道疤,她挡着不让他见,他心口的伤疤便难以愈合。
  沈邵几乎每日来见永嘉,都要因这事与她厮磨许久,时日长了,永嘉耐不住,便答应给他看看。
  她养伤的日子,疏懒装扮,每日里身上也只穿着最素净无华的寝衣,长发有时绾着有时散着,沈邵日日来看她,总觉她有千般模样,永远看不够。
  沈邵这日终于得了永嘉的应允,霎时间高兴笑起来,比得了糖吃的孩童还好哄得模样。
  他指尖小心翼翼的触到她的衣摆时,又不禁仰眸去看她的反应,他一抬眸自对上她透满紧张的目光。
  永嘉即便口上应了,但心里待沈邵的排斥,是积年累月留下的烙印,不受她所思所想所控制。
  永嘉没料到沈邵会抬眸看过来,视线直直对上的一瞬,她心底的紧张似有一根线牵引着,逐步蔓延扩散。
  永嘉一时撇开头,逃避似的。
  沈邵将永嘉的反应尽收眼底,指尖彻底在她衣摆处停住,他开口,似在与她解释:“永嘉……朕只是想看看你的伤,看过了,才能安心。”
  永嘉听到沈邵这番话,又是意外,她仍偏着头不看他,指尖却捏紧裙摆,又缓又慢的一点一点向上提,她微蜷着的玉足率先露出来,接着是纤细的脚踝,她肌肤雪白,莹莹中还透着些粉。
  沈邵的神色随着永嘉指尖的动作愈深。
  待那泛红的刀疤赫然出现在眼下时,沈邵的心紧跟着一疼,犹似旷世完美的瓷器上裂出的一道痕,那样的碍目刺眼。
  沈邵眼看着那道伤,目色渐冷,他恨不能将伤到永嘉的刺客,寻出来,挫骨扬灰。
  永嘉露出伤口,等着沈邵看过,匆匆便要撂下裙摆,遮起来。
  沈邵的动作却比她快上一步,他的大手一把握在她纤细的脚踝上,他感受到她肌肤的冰凉,他的掌心宽大,一半捏在她的脚踝,一半落在她白嫩柔软的脚背上。
  永嘉整个身子一颤,她不禁向后缩,却如何挣脱不开他的掌心。
  永嘉心底羞恼:“沈邵!”
  沈邵闻声抬眸,他眼下的红,引得永嘉一愣。
  沈邵好似刚刚回神似的,他缓缓松开紧握着永嘉的手,去寻一旁外敷的药。
  他指尖沾了药膏,有些执意的替她涂抹,他指尖落到她肌肤上时,分外的轻柔。
  有些疼伴着些痒从小腿上隐隐传来,永嘉下意识的咬住下唇,因为疼她仍是忍不住的躲闪,他察觉到,起先是追寻着她的躲闪,后来,他的掌心压在她雪白的脚背上,哄着她:“忍一忍,朕轻些,再轻些就好了。”
  自那日后,沈邵每每来看永嘉,总是要亲自替她上了药,才肯安心离去,他看着她腿上的伤愈渐好转,面色也如云散日霁。
  沈邵和永嘉在三清行宫修养了小半月,他虽伤的重,却也不怕一番路程颠簸,迟迟拖延着回宫,只是怕永嘉在路上吃苦。
  永嘉其实也心急着归京,她在三清行宫一拖便是半月之久,也不知桓儿在京里可寻到了陆翊,若是寻到了,她每蹉跎一日,陆翊便要多受苦一日。
  政务催着沈邵,永嘉也几番提及想要回京,沈邵终于在再三询问何院首,确认不会影响永嘉伤口的情况下,下令收整行李,启程归京。
  回到京城,三清行宫的日子就好似一场大梦,沈邵是梦醒之人。
  永嘉住回长公主府,何院首日日奉沈邵之命前去请脉,沈桓得知永嘉在三清山上受了伤后,也是担心不已,跑了不少地方,寻来不少涂涂抹抹疗伤的药来,拿给何院首看,问可否得用。
  何院首见了,直言安慰沈桓,请他安心,不必太过紧张,保证定会医好永嘉腿上的伤,不留疤痕。
  这日何院首走后,永嘉叫住沈桓:“陆将军可有消息了?”
  沈桓闻言却一时吞吞吐吐,他半晌只道:“阿姐还是先好好养伤,陆兄的事交给我就好。”
  永嘉听着沈桓这般答复,不禁心急:“我这点小伤不碍事,你究竟有没有寻到陆将军的消息?昨日问你,就被你搪塞过去了,你到底在瞒什么?”永嘉这般追问着,心底渐生不好,她更加着急起来:“是陆将军出事了?”
  沈桓一听,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阿姐受着伤,我不忍心再让你操心。”
  “陆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我的这点小伤,与他受的那些苦比起,又算得了什么?”永嘉蹙眉催促:“快说!”
  “陆兄被关在刑部大牢里…”
  永嘉神色一变:“沈邵对他动刑了?”
  “不曾,”沈桓怕永嘉着急,连忙摇头,接着垂头叹了口气:“只是陆兄之前受了重伤,一直未能痊愈,刑部大牢那样的环境,如何是能养伤的地方?如今旧伤迟迟未愈,天也渐凉,陆兄在里面难免吃苦。”
  “为何不请医士?即便是判了罪大恶极的囚犯,也能请医士前去看病,陆翊何错之有?为何不给他看病?”
  沈桓一猜自己将此事说出,永嘉定是要急的,他先安慰永嘉莫急,接着解释:“陆兄又哪如那些寻常囚犯?他所处的牢房在刑部大牢的最内部,那里关押的人,事事都要经过沈邵批准。”
  如此说……
  那便是沈邵不肯给陆翊医治了…是啊,他口口声声说想要陆翊的命,又怎会派人给陆翊治病呢,他巴不得陆翊因着一身伤病死才好。
  “刑部里你可有能靠得住之人?”永嘉问沈桓。
  “我还在找,阿姐知道,我自入仕后,便一直在吏部,再加上刑部处处都通着沈邵,我不敢轻举妄动。”
  永嘉闻言点头,这事的确急不得,可是陆翊在牢中的处境,让她们身在外面的人,又如何能不心急?
  “那医士呢?”永嘉又问。
  “我这几日替阿姐买药,倒是在京中医馆见了不少艺术精湛的医士,只是我还在顾虑他们的身份…”
  沈桓话落,永嘉一时陷入沉默,她目光落向沈桓买来的那一堆各式各样的药瓶上,忽而想到什么,她猛地抬头,看向沈桓。
  “医士的人选,便交给我,你如今只管在刑部寻到可靠的人,能放我们悄悄放医士进去给陆大哥治病。”
  沈桓走后,姜尚宫将心间的疑惑问出来:“殿下可是有医士的人选了?”
  永嘉点头:“可他未必愿意答应。”
  “莫非是何院首?”姜尚宫心想着永嘉最近接触最多的便是何院首,可何院首虽医者仁心,但终究是忠于沈邵一人的,派何院首去,只怕是不妥。
  姜尚宫话音落下,果见永嘉摇头,只听她开口问:“尚宫,那盒玉雪乳可还在?”
  ***
  沈桓在刑部奔波了多日,终于寻到了靠谱的人,愿意冒险让医士入大牢给陆翊悄悄看病。
  “那人确定可靠?”永嘉再三询问。
  “阿姐放心,”沈桓点头:“这人并非是我的朋友,而是陆兄的朋友,当年他与陆兄一同是皇宫侍卫,陆兄后来做了将军,不忘曾经情谊,将这人举荐到刑部,任了个小官职,他心里一直感激着陆兄,正好借此报答。”
  永嘉听了这一层缘由,才算彻底放下心来,她也对沈桓道:“可靠的医士我也找到了,是太医院的张显。”
  “张显?”
  这人沈桓也认识,说起来,当年为了躲避何家人追杀,陆翊保护着张显在京郊的园子里住上了好一阵子,一直等到他带着证人归京,陆翊才将张显交到他手上,回自己家中去。
  “可是这人不是受了沈邵的提拔,在太医院吗?”沈桓虽相信永嘉选人的眼光,可张显现下的身份,又因着与沈邵的一层关系,难免让人不放心。
  “利害他是明白的,我也愿意相信他的真心,何况如今,短时间内我们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张显的医术自不必说,我们的事他也大多知晓,与其再让外人得知,不如还是让他这个知情的人再知道的多一些。”
  沈桓与永嘉各自约好两边的人,后日,将入夜,张显乔装进入刑部大牢。
  永嘉和沈桓将人送进去后,不过一刻钟,刑部便有消息直抵御门,告发长公主与桓王偷派医士入天牢,为陆翊看诊。
  深深夜色下,御门灯火通明闪烁,沈邵手执着刑部递来的密信,短短一行字迹,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第117章 他怕的,是再次伤了她……
  刑部不宜留太多人, 永嘉见张显顺利进入后,便起身回长公主府,刚到府中, 便见御前来了人。
  沈邵请她入宫。
  永嘉抬头看了看已经深黑的天色,她问来人:“陛下…可说是为了什么事?”
  御前宫人垂着头, 语气十分恭敬, 却只回答:“殿下进宫便知道了。”
  永嘉闻言一默, 她看了宫人片刻,敛下眸:“本宫更了衣便去。”
  宫人闻言称是, 恭敬的将头垂得更低, 永嘉转身入了夕佳楼。
  姜尚宫陪着永嘉一路从刑部回来, 她瞧着外面御前来人的架势,心里愈发不安:“殿下…莫不是陛下知道了?”
  永嘉闻言一时未语,如今是与不是,只有进了宫才能知道。
  姜尚宫替永嘉更衣,见她默默不语, 以为她是害怕入宫,姜尚宫想起曾经沈邵怒起来,混不计后果的种种, 不禁开始心疼永嘉, 她犹豫开口:“不如…奴婢替您称病推了吧。”
  永嘉听了摇头,她看着姜尚宫满眼的担忧, 安慰笑笑。
  “若再早些回来,许还能推脱,可那宫人眼见着我从外面回来,我若不随他进宫,沈邵问起来, 更是不打自招。”
  “何况……”永嘉像是在安慰姜尚宫,又像在安慰自己:“他也未必知道。”
  ***
  沈邵特为永嘉备了入宫的车辇。永嘉穿戴好,便随着御前宫人一路进宫,夜色下,御门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
  王然早早的候在殿门外,遥遥望见去接永嘉的轿辇从宫外走来,连忙跑下台阶去迎,他亲自扶着永嘉下轿,又一路搀扶将永嘉请入了殿中。
  永嘉面上虽平静,但心却是紧悬了一路,她害怕被沈邵发现,不因别的,只是怕他再为此伤害陆翊。
  永嘉跨过御门正殿的门槛,她侧眸看了眼留在外面的王然,接着敛下目光,独自走入,她听到,殿门在身后一寸一寸‘吱呀呀’的从外关合上。
  永嘉抬起眸,入目的是等着她的沈邵和一桌丰盛的晚膳。
  永嘉微愣,她站在殿中,看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沈邵,看着他平静无波的面色。
  沈邵原背着手在殿中踱步,听见门开的声音,看到她的身影,即刻便直奔她而去。
  沈邵靠近的那瞬,明显察觉永嘉向后一退,他将她的躲闪看在眼里,却未恼,他只问:“一路来,腿上的伤可疼?”
  沈邵提早备了马车和软轿,一路上,宫外乘车,宫内坐轿,根本没走几步路,永嘉闻言摇头:“不疼。”
  沈邵听了放下心来,他忙先带着永嘉入席,亲自扶着她先落坐,才又绕到长案对面,与她面对面而坐。
  永嘉看着沈邵的种种举动,又垂眸看了看案上的佳肴:“陛下…召我来…是有何事?”
  沈邵正在替永嘉盛饭,听到她的问,随意笑答:“朕只是今日批折子晚了,召阿姐进宫陪朕一起吃顿饭罢了。”他说着将盛好的饭放到她面上,顺势抬眸对上她的眼:“怎么…阿姐觉得朕寻你是会有旁得事?”
  永嘉听着沈邵的反问,故作平静的与他对视,二人视线直直交汇片刻,最后是沈邵率先收回目光,他略略低头一笑:“阿姐今日的眼神,总让朕觉得,你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朕发现了一样。”
  他好像总是话里有话,可他一切的表情反应,又是那般的自然平静,永嘉一时也不清楚,沈邵是已经知情了来试探她,还是她自己谨慎过头。
  永嘉拿起筷子夹菜,晚膳菜色造型各异,但一律做得很是清淡,以素菜为主,鱼虾一类一道菜也没有,饮食如此,应是顾忌着沈邵身上的伤。
  永嘉想起,前几日听桓儿说,沈邵此番在三清山受伤之事,朝中并无几人知道。宫内宫外,朝上朝下,还有边疆邻国,每时每刻都盯着那个位子,盯着那个位子的人,沈邵此番受伤颇重,若是流传出去,定会引起许多蠢蠢欲动。
  沈邵的前话,永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开口问他:“陛下身上的伤如何了?”
  永嘉话落,沈邵本挂在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淡下去,他明显意外,很快又欣喜起来,面上再生出的笑意,也真切起来。
  “你肯关心朕,朕自然什么都好。”
  她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是这般的回答,继续夹菜吃饭,在沈邵时不时给永嘉夹菜中,两人平淡的用过晚膳,永嘉起身打算出宫回府。
  沈邵今日难得没有阻拦,他站在原处,目送她一步一步向外走,眼看着她行到殿门前,抬手推开门,他终是没忍住,开口唤她:“永嘉……”
  永嘉脚步一停,她缓缓转身去看沈邵,并未完全放下的心,再起悬起来。
  沈邵看到永嘉望来的目光,他自认了解她入骨,她那看似平静的眼神,其实早已将她心底的紧张暴露的一干二净。
  沈邵不忍,他面上只对着她笑:“没别的事,朕只是回来多日未见你,想你罢了。”
  永嘉听着沈邵的话,眼下神色微动,她终没再说什么,向他又道了声告退,便转回身,踏出御门。
  王然目送永嘉的轿辇走远,他跑入殿中,触到沈邵那刻的眼神,忍不住心上一疼,他慢慢走上前,语气似叹:“陛下…您不要与长公主解释吗?”
  沈邵虽恼极了陆翊,但其实单论陆翊这个人来说,在沈邵心中根本称不上分量,沈邵真正恼恨的,不能释怀的,是存在于永嘉心里,被永嘉看重的那个陆翊。
  他非要将陆翊关在大牢里,想要困住的,其实是永嘉,他很害怕,自己若是放了陆翊,永嘉便会像从前一样,无声无息的溜走。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