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曹操先后邀了几拨大臣谈话,主要内容是“你们觉得谁当太子适合”。这可就让不少人心里直打鼓了,曹操刚发落过曹植身边的魏讽,又问他们这样的问题,难道当真要立储了?
曹操问了一轮,最让他在意的是贾诩所说的“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
这也是他一直在考虑的事,当初刘表儿子将荆州囫囵着献给他,他便敲打过几个儿子,让他们引以为戒。
袁绍和刘表都是爱重幼子,试图废长立幼,以至于偌大的家业分崩离析、拱手让人。
这同样也是桓阶、崔琰、毛d他们的意见。
曹操把这些人的意见听完了,没立刻做决定,而是把曹丕喊到跟前,要曹丕陪他弈棋。
棋局过半,曹操才问曹丕:“若是我想立仓舒为太子,你心里服不服气?”
曹丕闻言握棋的手一顿。
他脑中闪过兄弟之间的种种。
片刻之后,曹丕放开了手中紧攥着的棋子,仰头说道:“……儿臣不服。”
曹操闻言不怒反笑,凝睇着曹丕说道:“朕是君,也是父,朕做了决定,你敢不服?”
他的语气不算重,浑身却带着多年征战沙场磨练出来的威压,寻常人对上这样的曹操怕是要连话都说不出来。
曹丕到底还年轻,面对这样的曹操同样有一瞬间的退却。
他僵坐片刻,缓缓起身跪到地上,不闪不避地答道:“父亲只问服不服,儿臣自是据实以告。难道父亲相问,儿臣还该隐瞒不成?”
曹操见他这般应答,倒是与曹冲那日的表现不谋而合。
这几日他也有人盯着曹冲,知晓曹冲没与曹丕私下联系过,可见必要时这小子的嘴巴还是很严实的。
既然他们没有串谋过,那兄弟俩这样的应答显然都是自发而为。
“既是不服,你想要怎么做?”曹操垂目问道。
曹丕伏地一拜:“还望父亲给儿臣一个机会,让我与仓舒一争。若仓舒当真做得比儿臣好,儿臣才会心服口服。”
曹操说道:“你要与仓舒相争,难道不怕损了你们的兄弟情义?”
曹丕说道:“不怕。”他神色坦坦荡荡,“仓舒不是那样的人,他若输了,同样会心服口服。”
“先退下吧。”曹操往凭几上一靠,摆摆手让曹丕退下,自己半闭上眼,似在思索,又似在歇息。
这天傍晚下衙时,曹冲在宫门口见到了他二哥。
瞧见曹丕像是在等人,曹冲屁颠屁颠地跑上去搭话:“二哥,你在这里等谁?最近二哥你可真是个大忙人,我老见不到你!唉,不过我也忙,年后事情特别多,想偷个懒都不行!”
曹丕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和平时一样说个没完的曹冲。
曹冲眉头一跳,又喊了一声“二哥”。
曹丕这才开口回答了曹冲最开始的问题:“等你。”
第193章 【立储封王】
曹冲遣人回家说一声,自己跟着曹丕走了。
一路上兄弟俩都没说话,气氛莫名有些紧绷,曹冲想说点什么,见曹丕神色沉沉,又把话咽了回去。
到兄弟俩相对而坐,侍女捧上热腾腾的茶来,曹冲才终于活了过来,麻溜地问:“二哥,你怎么了?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曹丕没说话,端起茶喝了一口,只觉今年的新茶有些涩。
他抬眸看向曹冲,这么多弟弟之中,就数曹冲最能闹腾,
每次碰着了都要跑你面前叨叨半天,起先他觉得挺烦人,后来渐渐也习惯了。
习惯是挺可怕的东西,有时候分明不是特别喜欢、特别在意,突然没了心里也会觉得空落落。
只不过他有少年时便定下的目标,一直也在为之努力,并不会为任何人动摇和改变。
他所做的所有事,几乎都是为了成为让父亲满意的儿子、为了接替长兄的位置成为父亲的继任者。
“今日之后,我们就不止是兄弟了。”曹丕放下手里的茶盏,凝视着曹冲说道,“太子之位,我是不会放弃的,所以……你不要指望我会对你心慈手软。”
曹冲听得微微发愣。
曹丕要争太子之位,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对上曹丕认真的双眼,顿时明白曹丕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要请他喝最后一次茶!
曹冲一脸警惕地看向自己面前喝到一半的新茶:“二哥你要毒死我?”
曹丕本来心情不佳,听曹冲这么一说,只觉一股气血涌上心头。他气得不轻,当即怒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曹冲连连否认:“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一开始他对曹丕是挺戒备的,毕竟曹丕看起来凶得很,说话做事也很不近人情,又有那么多记载说他是个杀弟弟狂魔。
只不过相处多了,曹冲便发现曹丕对自己人一直挺好。
“是你说什么不会心慈手软,我这不就想偏了吗!”曹冲认为自己的反应非常正常,一点问题都没有。
曹丕气结。
曹冲见曹丕明显不对头,不由关心地询问起来:“二哥,是不是那吴季重又和你说了什么?这家伙特别能扯,你可别信他!我跟你说,我……”
曹丕打断道:“父亲今天问我,如果他要立你为太子,我服不服气。”
曹冲睁大了眼睛。
老曹,堂堂大魏开国皇帝,居然干出这样的事!
见曹丕面色沉郁,明显是把曹操的话当真了,曹冲赶忙说道:“你别听父亲他瞎扯,他几天前还问我‘如果我立子桓为太子,你当真不会后悔?’到了你面前又换了种问法,我看他就是没事找事!”
这种话在他面前讲讲也就罢了,明知他二哥是这么较真的性格,竟然还在他二哥面前这么说!
老曹这张嘴别的能耐没有,就是特别爱给他拉仇恨。
记得他刚大病初愈那天,老曹就曾在他病榻前骂曹丕他们,说什么“要是仓舒能活下来,就必定让他继承我的位置”!后头他醒来了,老曹把他当继承人培养了吗?
压根没有!
他身边的人还是曹丕和曹彰匀给他的!
要不怎么被骂曹贼呢,这老曹坏得很!
曹丕见曹冲一脸愤愤,还对曹操口出不逊,本来作为兄长应该劝阻的,可是仔细一琢磨曹冲的话,又觉得……他也挺想骂曹操。
曹丕的心绪慢慢平复过来,看着曹冲追问:“父亲他当真这么问你?”
曹冲说道:“我骗你做什么,父亲就是这么问的,还神神秘秘地让左右统统退下才来问我!”
“那你如何作答?”
“我当然是说不会后悔,我对太子之位一点兴趣都没有。”曹冲老老实实答道,“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都没打算与二哥你们争!”
曹丕垂眸看他。
曹冲是没争过。
只不过就像当初吴质说的那样,只要曹冲想,曹冲就可以做到。
理智上,曹丕知道自己是不该信任曹冲的,对于这样一个弟弟必须永远怀着警惕和提防。
只是人活于世上,又岂能事事都理智应对,若非曹操亲口所言,他也不愿意与曹冲刀剑相向、争个你死我活。
曹冲被曹丕看得心里毛毛的。他忍不住和曹丕掰扯起来:“父亲在我面前说立你为太子,在二哥你面前又说立我为太子,不知他在三哥和四哥面前是怎么说的!”
曹丕:“…………”
这确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曹丕说道:“父亲行事岂是我们可以评议的?以后你莫要再与旁人提起御前问对之事,以免父亲生气。”
曹冲幽幽说道:“是二哥你先说的。”
要不是曹丕把曹操的话告诉他,他也不会知道曹操的骚操作啊!
对亲儿子都来这套,就离谱!
曹丕静了一下,才说道:“我也不会再与旁人提起。”
两个人交流完曹操的骚操作,心情倒是都放晴了。曹冲见曹丕神色明显缓了过来,不由说道:“二哥,我饿了!”
蹭饭的意思可以说是表达得很明白了。
瞅见曹冲又恢复了往常生龙活虎、无法无天的模样,曹丕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得叫人送上饭食。
曹冲留下蹭吃蹭喝了一顿,还要对着菜色点评了一番,表示这个好得很那个需要改进,说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
末了,曹冲又和曹丕提起自己的“下江南,造渔船”计划,对曹丕说道:“二哥,要不你帮我劝劝父亲,让父亲放我去江东玩儿!”
曹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若是我要做什么你觉得不当做的事,你会不会劝我别做?”
曹冲不假思索地说道:“那肯定会的。”
曹丕说道:“那我也会。”
曹冲听明白了,曹丕这是不赞同他往外跑。他忍不住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出去玩玩有什么不可以?”曹冲唉声叹气,“我与奉孝先生哪里适合在京中生活,说不准回头坊间都要赌每个月我和奉孝先生谁被弹劾的次数最多了!”
曹丕想到郭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要说陈群参得最多的是谁,必然是郭嘉无疑了。对他们这些生性不羁的人来说,当京官确实不如到地方上来得自在,好歹到了地方上凡事都是自己说了算!
曹丕见曹冲一脸苦恼,终是应了下来:“眼下形势特殊,你先消停些,等过些时日我再帮你与父亲说说。只不过父亲到底愿不愿意放行,我也没法保证。”
曹冲拉到个助力,顿时就高兴了。
他猛夸了曹丕一通,才心满意足地揉着肚子往回走。没办法,他挺久没到曹丕这边蹭饭,一不小心吃多了,得好好消消食,免得落了个英年早肥的下场!
这不养生!
曹冲踏着余晖往家里走,赶巧迎面碰上了吴质。
想到自己刚才还往吴质头上扣了锅,曹冲心里有点小惭愧,主动了吴质打了个招呼。
吴质见曹冲从曹丕府中出来,还一副吃撑了的模样,知晓他肯定刚在曹丕那儿蹭了顿饭。
对于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吴质已经不想说什么,也客客气气地与曹冲打了招呼便回家去。
曹冲继续踱步往回走,走出一段路后又忍不住和许六感慨:“这人啊,就不能干坏事,一旦干了次坏事,下次再遇到同样的事,大家都会觉得是他干的!”
吴质,就是个典型例子!
许六跟不上曹冲天马行空的思维,只得憨憨地一笑,勉强充当个合格的听众。
兄弟俩一起抨击过曹操两头挑拨的可耻行为,算是把话说开了。反正不管曹操作何打算,只要他不想去争,曹操也不能摁头让他上!
曹冲回到家,与荀意狠狠吐槽了老曹一番,表示这个爹真是不能要了!
荀意往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在旁伺候,才说道:“陛下到底是君父,你别在旁人面前这么说话。”
曹冲说道:“你又不是旁人。”
小夫妻俩说了一会话,曹冲就没心没肺地把这事儿搁下了。
倒是曹植隐隐察觉朝中风向不对,许多过去与他交好的人都不着痕迹地疏远起他来。
曹植没忍住秘密见了丁仪,丁仪让他稍安勿躁,等他去打探打探消息。
只是曹操问了一圈意见,却没问到丁仪头上。
大多数知道内情的人大多嘴巴又严实得很,压根没有私自与任何人提及过曹操曾问起立储人选的事,丁仪竟是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与曹植的焦虑不同,曹丕仍是有条不紊地完成手头的事,甚至比之从前更为认真和卖力。
曹操本来想看几天好戏再做决断,没想到朝中一派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至于曹丕和曹冲这两个小子,除了那天凑一起吃了顿饭之外,竟是再也没有别的动作!
曹操挺怀疑曹冲是不是给他二哥灌了什么迷汤,以至于他都明着说“立仓舒为太子”了,曹丕都没和他翻脸!
既然看不了好戏,曹操也没再拖延,干脆利落地叫人拟了几道旨意。
二月十五这天一早,曹操让人把年纪稍长的皇子都请进宫,不管有没有实职在身皆来参加这次大朝会。
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个个都早早出发,穿戴得整整齐齐前往召开大朝会的正殿。
平日里大伙在早朝前还会交头接耳地讨论几句,这天的气氛却与往常大不相同,谁都没敢窃窃私语,殿中一派肃穆,安静得落针可闻。
曹操很快让人宣读了旨意,先是针对后宫的封赏:卞夫人跟随自己多年,当为皇后;余下的环夫人等人,也按照子嗣上的贡献分别从妃位一直往下排。
旨意一出来,大伙都明白了:日后宫中最为显贵的当属卞皇后,而后便是环夫人。
曹操虽喜好美色,对后宫的封赐却是遵循“母凭子贵”的原则,没有因为贪图享乐就把年轻貌美的妃嫔给提上来。
听完曹操的安排,朝臣们觉得理所当然又不免有人暗暗惋惜:既然当上皇后的是卞夫人,看来他们在曹冲身上压的注算是打水漂了。
果然,曹操将后宫封赏了一遍,便叫人念出了最重要的一份旨意――
这份旨意先是花团锦簇地夸了曹丕一通,表示曹丕为太子的不二人选,故而将曹丕选为太子,择日祭告先祖!
不少人心里早有预感,所以亲耳听到这道旨意时倒是没太震惊。只曹植有些恍惚,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来上朝,听到的竟就是立曹丕为太子的旨意!
重头戏上完了,剩下的旨意也依次宣读下来,竟是给了已经成年的诸位皇子统一封王,命他们在太子受封之后便就藩。考虑到诸王年纪尚小,不足以掌治一方,是以地方上的事务将由朝廷派国相代为处理。
按照曹操的旨意,诸王其实没有实权,真正负责管治封地的仍是朝廷派去的国相。只不过在这些封王旨意中,有一道看起来比较特立独行――
封曹冲为丹阳王,国相周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