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容躬身:“弟子照看的悟心园中,少了一头萝卜。”
“……”
众长老皆皱眉,含明道:“这萝卜,成精了?”
徵容道:“算是,有神识,会说话。”
“能化形么?”
“未曾化形过,一直是萝卜,在地里长着。”
“是此山所生,还是得自他处?”
沧云躬身:“小徒楼歌从外面带回来的。”
含明瞥了空明子一眼。
筠轩亦出列道:“师祖,此事说来话长,楼歌这孩子,缘份有点乱,时常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只这个萝卜。”
徵容亦道:“不错,悟心园中,其实……”
含明挥了挥手:“罢,罢,无甚相干旁枝末节的事暂不要多说。”一指徵容,“你一个答话便可。那萝卜,平时有显出什么异常么?”
沧云与筠轩退回其他几位掌座身旁,徵容思索了一下:“除了性情异常,其他没有异常。”
“性情怎么个异常法?具体直接一些。”
“拽文,牢骚多。”
“尔等还让成精的萝卜读书?”
“不是,进紫昆派之前读的,长在它上一个主人地里的时候。”
“它的前主是何人。”
“养参催丹行旁门小术的道人。”
这等人,完全没可能做下今天的事。
含明微微眯起双眼:“的确没再少其他东西?特别是你管的那个园子。”
“没有,仔细查过,目前只查到少了萝卜。”
“园中情形如何?能否判断它是被拔还是自己跑了?”
“无法判断,园中无其他变动,无其他痕迹,仅是萝卜没了,地上有个坑。”
作者有话要说: 嘿,更新~~
☆、第四十八章
众位长老又都移驾了一趟悟心园,研究了一下那个坑。
果真如徵容所说,没有任何痕迹,众长老仅能从坑及坑左右的土推断,萝卜不管是自己跑了还是被人拔了,它是以一个笔直的姿态离开这个坑的,而非斜着出土。
“那么的确是自己蹿出来的可能更多一些。”一位长老比划了一下,“拔萝卜,一般稍微斜一些更好使力。”
另一位长老摇头:“未必。如果拔萝卜之人是在半空探手,揪着缨子一提……”
含明冷声道:“即便是自己蹿出来,列位真以为,仅仅一头成精的萝卜,做得下今日这桩大事?”
众长老再思量,意见不一。
“未必。它真身或许不是萝卜,潜藏数年,只为此事?”
徵容谨慎出声道:“弟子看它平日言行,不像如此内敛。”
长老呵呵而笑:“表象岂可当真?以狂放之形掩城府之心者处处皆是。它若从一开始就谋划,倒可以推断出行事手法。萝卜既长在地里,泥土中有无数的小生灵,如爬虫蝼蚁等,皆方便它就近笼络。既小而众,各自在山头击钟后,立刻遁入土中,痕迹便无。”
含明道:“一头成精的萝卜未曾看破倒罢了,若是万千爬虫蝼蚁一同作祟,门中竟无知无觉,我等还有什么脸在紫昆山待着?赶紧散了,把山头让出便罢。”
做推论的白须长老道:“师兄这样说,便有托大之意了。万物之灵性,不可估量。大道未曾时,我等皆无知,更何必执著于脸面?”
两人的话有些杠着,其余长老便出言缓和局面。
“含明师伯所言甚是,若无师叔的推论亦不无道理。只是,眼下对着一个坑,实在不足以得出确切论断。”
“要不,等流师祖去湛兮谷请罪回来,再让他来瞧一瞧,他会回溯之术,直接施法看看过去发生的事,不就一切大白了?”
含明淡淡道:“回溯之术老夫也会。只是,列位都忘了此处是悟心园?”
众长老一时静默。
悟心园,紫袨老祖结庐埋玉之地,历代皆设禁制,一些咒法都不可用。
含明道:“因此,老夫才说,那些在门中无觉无察时,与萝卜合谋作祟的小生灵,不大可能有。”
若无长老叹一声:“惭愧,是老夫过于执著,反倒疏忽了。师兄见笑。”嘘叹望向地上那个坑,“回溯之术既不可用,当要如何查?”
含明简短道:“查不了,先回去罢。”
回到议事厅中,众长老又互相安慰了一番,其实心里都不是滋味。
在众多友派同修眼前出了这桩大事,眼下虽只查到丢了一头萝卜,但丢的脸是无尽的。
含明道:“既未查出结果,乱猜无益。若有所图,早晚必现。”
素心仙子轻叹:“突生此乱,再开论法大会,只怕也无心比试了。”
若无长老道:“还用比试么,师门重宝,统统在众位同修面前现了个底儿掉。倒是大家都瞧上热闹了,这可比论法大会好看。”
众人皆无奈苦笑。
含明一挑眉:“既已如此,能看的,也都被看了,索性便将此次论法会改作赏宝会,把那些亮相冒光的,一遭拿出来,与众同享,如何?”
黑霎蹦上床,踩踏楼歌的胸膛,又蹲到枕边,抬爪拍拍楼歌的脸,舔了舔。
楼歌的眼皮微微一动。
黑霎歪头端详,凑上前嗅了嗅,胡须戳进楼歌的鼻孔。
“啊嚏——!”
楼歌猛地一个喷嚏,一挺坐起,睁开双眼。
眼前噌噌噌冒出几张欢欣的脸。
“师兄,你醒了!”
“师兄可算醒了!”
“嗷嗷呜——”
楼歌按住额头,一一望去。
东奕、留鹤、莫执、黑霎……
床尾稍远处还有一人含着欣慰的微笑关切相望,竟是南宫醉。
脑中一时有些混乱,楼歌皱眉,窗外忽而一阵轻快的瑶琴曲声,周遭忽地明亮。
楼歌浑身一凛。
黑霎兴奋地嗷了一声,蹿向门口,伸着脖子看天空。
东奕亦看向门外:“啊呀,又有宝贝了。”留鹤指天道:“是彩凤!在奏仙乐!”
东奕转头朝楼歌道:“师兄,你一直昏着不知道,这回的论法大会改成赏宝大会了。不单咱们师门的宝贝全亮了出来,那些过来的门派也特意派人取了重宝观赏。眼睛真是不够用了!师兄你去看一看,就知道我们不在那里,却蹲床头守着等你醒是多么有兄弟情了。”
留鹤激动地接话:“是啊是啊,我从没想到这辈子能看到这么多的宝贝,真是……”他忽而顿住,因为楼歌的表情实在吓人。
南宫醉道:“师弟,若是不适,先再回床上躺着,莫乱动,我去找师叔过来。”
楼歌仍不言语,脸色如死人般灰白。
东奕道:“对了,师兄,师叔一直没告诉我们,你到底怎么晕倒了,可是被肇事者偷袭?”
留鹤附和:“是啊,唉,那件事也不知道谁干的,到底想做啥,连流师祖都回来了也查不出,真是奇怪,谁有这么大能耐。”
楼歌还是没有说话。
他缓缓下床,南宫醉上前搀扶:“当心些……”手臂一震,竟被楼歌甩开。
屋中的其他人都一怔。
黑霎在门边转过头,瞪大金色的眼:“嗯咕?”
楼歌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门旁。
终于,他听到了,有人问出了那个问题。
“对了,师兄,好像一直没看到花姐姐。她在哪?”
瑶琴声飘扬,轻快悦耳。
五色彩凤在天空翩飞,云朵晕染着绯色,飞霞流光,无尽逍遥。
楼歌的双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
“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四十九章
世间贤士,应天之德,百年得出一二;世间圣人,应天之道,千载方临凡尘;又有灵异者,应势而生,无时无定,各像各能,只看机缘尔。
北海之泮,海通村内,便偶得机缘,有灵童降生。
其母分娩时,天生五彩祥云,满室霞光,庭院所种之花,不论季节,皆发苞绽放,异香馥郁。
族人便知不同寻常。
女婴降生时,一个白衣女子,乘一朵祥云,自东方跨海而来,向女婴家人道:“此女天生有道缘,尔等可肯舍她,随我去紫昆山上修道成仙?”
海通村虽偏僻,毕竟在修仙界内,其家人亦不算凡夫,只是资质有限,只能庸庸做些凡俗之事,听了紫昆山三个字,女婴的祖母即刻道:“紫昆派乃修道第一法门,仙子若肯收她入门,自是她的福缘。只是,吾等庸碌,测不出她灵根是何类,是否与贵派相宜。女子修道,似乎参星宫更好一些。”
白衣女子盈盈笑道:“诸法万象,终归于一。修道法门即便同一门派亦有不同,譬如家师座下弟子,就分为六部,我主修气。与各位师姐师妹,修法各不相同。这孩子实在该与我紫昆派有缘,家师卜得她该临世,方才让我相迎。”
家人听闻此言,知道大约定有渊源,便抱出婴儿,交予白衣女子。
女子留下灵丹数瓶,宝器数件,携婴儿离去。女婴之母刚生下孩子,便遭别离,虽知道是好事,仍不由得痛哭。
其婆婆安慰道:“我等生在修仙界,却又庸庸碌碌,成仙无望,能有个后人得大道,登仙界,乃是福气。莫像俗世之人那样执念凡缘。而且,紫昆派这样迎人入门,实在罕见,大约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缘故。”
方才,那白衣女子说其师父预卜这孩子将临世,特意来迎,她便隐隐觉得,可能另有内情。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数十年之前,她曾在紫昆山附近的市集做些小买卖,听到过坊间的一个隐晦的传言——紫昆派曾经因一件事,害过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紫昆派中的道人还特意到山下来采买吃食物品,做那女子的祭供。
有一天晚上,异常的热,她睡不着,听到院中有动静。
她披衣来到后院,却看见一只似猫非猫的小兽,蹲在墙头上,金色的双瞳幽幽望着她,片刻,纵身一蹿,叼住一条晾在院子里的咸鱼越墙而去。
她打开后门欲追,子时的小街上,空空荡荡。
月光昏暗,微风起,吹透她沾着潮汗的薄衫,忽有一阵凉意。她一转身,却看见,方才还什么都没有的道路上站着一个人!
她吓傻了,连话也说不出来,双脚像被钉在地面。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却是个长得很俊的少年,穿着一身道服,手里捧着一个纸包,里面冒出一阵阵烤鸡卤味混杂的香气。
她松了一口气,向那少年道:“ 呦,小道人半夜下山偷吃?”
少年面无表情,一步步走着,竟有点像梦游:“是买些东西,送给一位故人。”
她掩嘴:“难道是你的小相好?不送胭脂绢帕,倒买一堆吃食,小道士,哄小姑娘可不能这样。”
少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送什么,其实她都用不上。”
“不好哄?”
少年头也不回,越走越远。
“她死了。”
“莫再执著了。”她抚摸着儿媳的头顶,“或许这孩子只是借胎临世也未可知。”
女婴被白兮带回紫昆派内,道号梦如,会说话时,便学诵法诀,初时文字时,即读道经。六岁入关静修,十年后达初元境界,出关。
白兮测她法术,告知她数月之后,可以参加论法会,倘若通过,就能择得一块自己的灵玉,辅助修行。
她独修时多,虽然从出生后起就一直在紫昆派内,对师门的种种仍然很陌生。师姐带她熟悉各处,她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很多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打量,还时常背过脸去和别人悄悄议论。
她不谙世事,但也觉察到了蹊跷。
另外,她时常觉得,有一道目光,在暗暗地打量自己。
有一日,她与师姐路过明岳峰,看见一个人正从峰顶御剑而起。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相貌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如寒冬苍穹上的孤星,耀眼又冷峭,像察觉到她的视线一般,他转头向这里瞥了一眼,视线与她有刹那的触碰,即刻收回,踏剑远去。
她浑身一震,呆呆看他渐远的背影,一股从未有过的情感翻涌在心中。
她想起了一件往事,她一直以为,那是一个梦。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多大,四岁?五岁?总之是闭关之前,她在月莲谷的寒潭边,采摘紫色的小花。
忽然,她看见,水潭边蹲着一团漆黑,毛茸茸的。她好奇地靠近,毛团抬起金色的双眼,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聚精会神望着水潭中游来游去的锦鲤。
她再走近两步,旁边的树下,突然闪出一道衣摆。
她视线顺着衣角向上,努力仰着脖子,可那人的脸在逆光中,看不分明。
他弯下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你是谁,为什么闯我们月莲谷。”
那人的手收了回去,而后突然不见了,水潭边的那个毛团也不见了。
此时此刻,她突然有种感觉,这就是那个小时候她曾遇到的人。
师姐道:“刚才过去的,是明岳峰沧云师伯座下的楼歌师兄。你不要介意,他一般都不怎么理人的。听大师姐她们说,他以前不是这样,后来……”
师姐的声音突然顿住,咳了一声:“快走吧。”
她不以为意,只在心里默默念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