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玉成仙——大风刮过
时间:2021-04-14 09:51:28

  楼歌将一颗翠绿的小丸含在舌下,举起乌龟,将其凑近张春鼻下,轻轻扇风,烟雾一丝不漏钻进了张春鼻孔。
  她不禁扑哧一笑,楼歌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是这么多。
  他的小口袋,好像和之前那个各种颜色的碎皮拼起来的又不一样了,是一个样式简单的深褐色皮袋,鼓囊囊的。
  一百多年,在凡间,足够让几代少年白发苍苍,楼歌却看来只比当年大了两三岁,身量更高了一些,又因为比当年瘦了不少,脸庞的轮廓更清晰。
  这样俯视,在某些角度,的确有些像流昔。可再仔细看,又完全不像。
  流昔的容貌是那种耀目逼人的俊美,当年的楼歌和他似乎是一个路子,但现在长开了一些,气韵中多了几分柔和,双眼介乎于杏仁和桃花之间,眼尾微扬,与流昔那双桃花绚烂,潋滟生波的勾魂眼一比,真是端正清透。此时他垂着眼帘,额前的发挡住了飞扬的眉,竟有几分沉敛。
  长大了,又尤带少年的稚气。
  就在她略走神的工夫,张春动了动,又撑开了眼皮,眼珠不是入魔的红色,变成了正常颜色,浑浊无神。
  楼歌问:“你叫什么?”
  张春的嘴唇僵硬地一开一合:“张、春。”
  “仙子是谁?”
  张春身体一颤,似乎要从这个清醒与失神的中间段里挣脱出来,但终于还是没有挣脱。
  “仙子!成仙!”
  “她能助你成仙?”
  张春嗓子里嗬嗬两声,比刚才更激动了。
  “仙子!点化我!渡我成仙!”
  楼歌又点了一盘香,继续把乌龟凑到他鼻孔边:“你在哪里遇见的仙子?”
  张春的眼神又渐渐恢复涣散:“在……去山里修炼的时候……仙子……她在草丛中……”
  那时她被轩辕星萦一个大招轰碎,差点真的形神俱灭。沉睡的意识清醒的须臾,竟是携着躯体的粉尘,遁入了楼歌送她的那个多宝袋,借力破开虚空,避过了一劫。
  多宝袋的外皮已破,但里面的虚空之力还在,她便以此架出一方天地,在其中休养许久,魂魄方才恢复。可仍抗拒回想当初,苏醒的回忆与本源意识纠结,便成了好像神经病一样。
  一方面抗拒着,另一方面下意识用残力拼凑复原了那具凡间的身体。但凡躯沉重,她隔出的小小虚空无法承载,只能藏匿在山林中,不想被来山窝里偷偷修炼五鬼之术的张春发现。
  鬼术的污浊之气固然令她厌恶,但是利用张春获得一些人间供养,可以让魂魄早些恢复。她便略施小术,恐吓住了张春,让他把那具身体当成大仙,天天上香叩拜,滋养本魂。
  如果张春修邪术被抓,那供养也就没有了,没他帮忙掩藏行迹,更还有暴露的危险。她就趁每每精力好,花淇淇的意念不占主导时,压制张春身上的污气,还教过他一两句口诀。
  没想到张春仍是不走正道,依然在修邪术。
  楼歌缓缓将烟雾扇进张春的鼻孔:“她,醒来过?”
  她心绪一动。
  张春僵硬地又张开嘴:“仙子她……她显灵……赐我……她……”
  她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轻轻弹了弹手指。
  “对……仙子……她……醒过……”
  楼歌的脸色大变,扇风的那只手不由得按在了张春的肩上:“她怎么醒过来的?什么时候?”
  张春嘴均速地一开一合:“仙子,她,每逢,双月,月望之时,就会醒……”
  “只要那个时候就能醒!”
  “需要……供养……”
  “什么供养?”
  她轻轻笑了笑。
  “人……血……”
  楼歌的脸瞬间没了表情。
  枯玉在她身边抖了一下:“你……想做什么?”
  她不回答,继续袖手观之。
  乌龟继续吐着烟雾,有些漏错过了张春的鼻孔,丝丝缕缕,缭绕向上。过了许久,楼歌又开口问:“你的五鬼邪术,是谁教你的?”
  张春的嘴再度开合:“仙……子……”
  乌龟一颤,差点跌落在地。楼歌抓紧了张春的肩:“那你为什么能藏住身上的邪气,不被发现?那个帮你的人又是谁?那个压制你身上邪术的是谁?”
  她的笑意更深了。
  “也是……仙子……”
  “仙子说……如果被人发现……就不能继续修炼了……正邪……本是……一道……可以……互为……补益……”
  楼歌,楼歌,你会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六十六章
 
  
  「流昔,你真下得去手啊。她好歹是真心喜欢你。」
  「沾染邪道,便不容留情。正邪之间,从无徇私之处。」
  ……
  那并不是我做的,为什么你不信我?
  那双总是暖意融融的眼中,有的只是无情。
  「妙灵,此时罢手,虽过不能免,但能少一分罪孽。」
  ……
  此时的她只是魂魄,表象皆是幻化,所以,即便手攥得再紧,也不可能有指甲深深扎进肉中那种疼痛。
  那时,流昔手中的剑刺进她胸中时,她亦没有感到疼痛。
  你虽然不信我,但终于肯看我了……
  乌龟口中的烟雾已吐尽,张春扑通又瘫回地面。
  楼歌慢慢站直了身体,打开门,走了出去。
  萝卜从扑腾开的包袱缝隙中钻出一簇叶子,声音高亢:“女人,你脑子里长虫了么?”
  枯玉叹了一口气:“他不是流昔,你何必这样对他。”
  她一言不发,冷眼看着楼歌走出到庭院中。
  东奕一脸担忧站在不远处:“师兄,怎样了?那张春说了什么?”
  楼歌没说话,又回到卧房,慢慢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少女。
  楼歌,楼歌,你会怎么办?
  许久之后,楼歌抬起手。
  他的手悬在空中,既像要施法,又像要召出法宝,又有些像,想垂下去触碰少女的脸颊。
  但最终,他只是将一侧的被角抻了抻。
  东奕和玄微站在卧房门外。
  楼歌回过神:“今天是初几?”
  东奕道:“师兄,你都过糊涂了,今天是十四啊,明天就十五了。”
  十月,十五。
  双月,月望。
  楼歌道:“哦。”离开了卧房,走到回廊的台阶上坐着发呆。
  东奕又晃到他身边:“师兄,张春到底如何处置?你我这么长时间没回县衙,不辞而别,恐怕对县里不好交待,更让师门那边没法和郡守交待。”
  楼歌沉默了一时,道:“你我先把张春送回五陵县衙。”
  东奕又道:“那师兄不留着他问花姐姐的事了?”
  楼歌站起身,简短道:“不问了。”
  东奕抬手挡住他,叹了口气:“罢了,师兄你在这里看着像花姐姐的那个躯壳,我把张春送过去行了。不过,万一在审讯的时候,张春说出了花姐姐的事怎么办?”
  楼歌道:“到时候再看着办。”
  东奕瞅了瞅他,又长长叹了一口气,从小屋拎出张春,捆扎妥当,纵云而去,走的时候尤在叮咛:“师兄,我不在的时候,你别乱来啊。”
  东奕走后,楼歌继续在院中呆坐,待到了夕阳西下,方才站起身,又走进了卧房,推开窗扇,斜阳透窗而入,洒到床上,少女的脸颊沾染绯色,愈发像只是在沉睡。
  楼歌又站到床边,望着床上的花淇淇,而后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侧。
  如点水一般,轻轻一触,而后又轻轻再触。
  和活人的肌肤一样。
  被夕阳暖过,越发如生。
  楼歌又再抓出“花淇淇”的手臂,搭了搭她的脉搏。
  她看着他紧锁双眉,一脸郑重思考的模样,忍不住又笑出来。枯玉悬浮在旁侧,幽幽道:“这么做,你真的会后悔。他不是流昔。”
  她将笑意一收:“我知道他不是流昔。但是,紫昆派既然把他送上门让我玩,我岂忍辜负他们的好意?”
  枯玉叹道:“你被楼歌带回此界,可能真是意外。为什么总不能信这件事?这孩子除了无心犯过这一个错误,对你不错。”
  “他只是不想自己犯错,弥补罢了。说不上什么好。”她口气不以为然道,“所谓可能是意外,亦可能的确是刻意,‘可能’之可能,一半对一半,只是你信了比较慈悲的那半,我信了另一半。”
  枯玉晃动几下,如同在摇头:“唉——简凊凊,到最后,追悔莫及的还是你。”
  萝卜奋力用叶子扒着包袱口的缝隙:“疯妇,你如果糟蹋了楼歌,绝对没有好下场!”
  她嗤笑一声。
  「妙灵,醒醒吧。收起对流师祖的执念,否则,到最后追悔莫及的还是你!」
  「妙灵,你再执迷不悟,绝对没有好下场!」
  ……
  当年流昔,今日楼歌,遇上他们,她都是注定没有好下场。
  只是,今日不同当年。
  今日的她,已无所谓什么下场什么结果。
  好不过现在这样,坏不过现在这样。
  只是想在过程中,享受一点小小的游戏乐趣。
  楼歌,你是挺好。
  但,谁让你是流昔的徒孙,谁让你又有些像他。
  谁让你,偏偏出现在我眼前,你我偏偏遇到。
  楼歌守着“花淇淇”,坐了一夜。
  他其实有些拿不准,这样做是对是错。
  可能么?她教了张春五鬼术。
  可能么?她其实拥有强大的法力。
  一百多年来,师门对当日参星宫主痛下杀手一事,所说的原委始终很模糊。他甚至去问了含明师祖,到底花淇淇是被什么妖魔附身了。含明师祖一脸高深莫测道:“此事你问老夫就对了。就是小空明子,也未必知道真实内情。其实本派一直与一个女魔有孽缘纠缠,当日流昔被她盯上,但流昔自己就是个祸害,跟那女魔两歪相遇,那魔没能祸害到他,反而被他祸害了。以为是将她打得灰飞烟灭了,谁料竟没有除尽,又再作祟。”拍拍他肩膀,“小娃,既然都了结了,别多想了。”
  楼歌又看向床上。
  难道,她的确被魔操控……或者……她,就是魔?
  但看着那恍若沉睡的面庞,他想到的,只有她乍到紫昆派,一脸茫然无措的模样;她跟黑霎抢吃的怄气时,傻愣愣的模样;她在论法大会时,惊奇又欢喜的神情。
  楼歌叹了口气:“你不可能是魔。”
  奇怪,明明已经没有心了,她的心口处却紧了一下。
  你不可能是魔。
  流昔,流昔,如果当年,你能对我说这句话,我……
  我就算灰飞烟灭,也情愿。
  我会自知自己给你添了麻烦,情愿灰飞烟灭。
  但是,楼歌,不是流昔。
  楼歌又压了压“花淇淇”肩旁的被角,望着她微微笑了笑:“我先出去练会儿剑。”
  
 
  ☆、第六十七章
 
  
  晨曦的薄雾中,舞剑的身影如游龙惊鸿。
  多年之前,她亦曾在类似的清晨,看过类似的情形。舞剑的那个人,当然是流昔。
  楼歌的剑招轻灵,但一招一式,都能看出用心与刻苦,必然是将无数的剑法典册烂熟于心,而后再融会贯通。
  而流昔舞剑无所谓招式,大多是随意乱挥,行云流水,令人眼花缭乱。舞完,有些他自己都立刻忘了。
  “用剑何必记什么招式,都按照书上的比划,你记得怎么挥,我记下怎么打,对阵的时候就一边背书一边比划,这还有何乐趣?还不如干脆画几道杠杠下棋算了。能挥出就是招式,能闪过就是身法!”
  他每次这么说,都能把几位长老气得脸青唇紫胡子颤,据说,流昔还是小弟子时,没少因此挨板子。但等她看到时,他已经是辈分崇高的师祖,以歪才和惹是生非的能耐颇闯出了一些小名头,长老们不敢再怎么罚他,至多恨上两句孽畜,他兀自嬉皮笑脸,惹得女弟子们两眼发亮,脸颊绯红。
  “流师祖真是坏死了!”
  “坏死了也帅死了呀!”
  “刚才流师叔好像看了我一眼。”
  “昨天下午师叔还和我说话了!”
  ……
  每次流昔舞剑,旁边的草丛树缝都挤满了“不小心路过”的女弟子,小时候的她身量瘦小,可以从师姐师姑们的裙缝中挤到最前面的位置。
  待流昔舞剑完毕,众师姑师姐娇羞地蜂拥散去,留她站在原地,流昔亦会一笑:“又是你啊。”揉揉她头顶离开。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真的想回到那个时刻,再站到树林边……
  然后,一把拖回那个傻妮子,煽她两个大嘴巴,让她赶紧清醒!
  可惜,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回头路。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楼歌挽剑回鞘,均息吐纳,而后走进卧房,推开窗扇,束起纱帐,再驻足望了望床上的“花淇淇”,又坐到窗边的靠椅上出神。
  东奕到了中午便从五陵县赶回,双脚甫从云上踩到院内地面便道:“师兄,五陵县衙那边,想要先废掉张春的魔功再定罪,你我倒是都能废,但是张春的邪术有点不寻常,咱们恐怕保证不了能废干净,还是得通知师门那边,让师伯或师叔过来一个妥当些。”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