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交待要全部记住。”她抱紧书本。
“哈~~”流昔轻笑一声,“真是个好孩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师父也天天拿棍子抽着我念书。跟你一比,我更知道我当时多么讨嫌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师父没有打过我。”师父训话的时候表情严厉,但对她很关爱。
“你师父当然不会打你。我师父抽我是因为我不听他老人家话。” 流昔瞄了一眼过她手中书的封皮,“哈,是这本,我到现在都只会背开头两页。对了,这本我记得是修行十年以上的弟子才看的书,怎么会让你背?”
她犹豫了很久,鼓起勇气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本来不可以和别人说的,我只告诉你。”
流昔哈哈一笑:“好,我一定不会告诉旁人,说吧。”
她小小声说:“师父没有说过,但是我知道,她是希望我能胜过一个叫轩辕星萦的人。你应该听说过她吧,就是参星宫的那个轩辕星萦。”
流昔却摇摇头:“参星宫我当然听过,不过,你说的这个我就……”
她不能相信:“你真没听说过轩辕星萦吗?她很厉害的,连掌门师尊都因为她没有进我们门派很懊恼。”
流昔再伸出手揉揉她的头顶,洁白的牙齿在树荫筛下的阳光中闪闪发亮:“师父们就是这个样子了,会给你树立一个或无数个榜样标杆,拿你和他比来比去,又累又无聊。喔,我对你这么说好像不太好,你师父肯定会不高兴。不过,你记住,不管是当前这个轩辕星萦,还是将来会有什么轩扁星萦,人都要做自己,不要因为别人而改变自己,活,只为自己而活。”
活,只为自己而活。
流昔可能想不到,他随口的话却能动摇她最根本的心性。而这或许就是之后种种的由头。
只为自己而活。
可她不能为自己而活。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听师父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些她其实并不喜欢的事?
为什么一定一定要被拿来和那个叫轩辕星萦的人比较?
从进师门的那一刻,“轩辕星萦”这四个字,就和她紧紧捆在了一起。她不想听,很讨厌这个名字,却几乎每天每月都能听到,即便在进入师门的一百多年期间,根本没见过这个人。
“妙灵师妹是简氏的嫡女啊,为什么会到我们紫昆派?”
“简氏之女是很有来历,不过参星宫的轩辕星萦是棠国的公主吧?”
……
“妙灵小师妹好厉害,十岁就能修到初元。连含明师祖也没有在这个年龄到这种境界。”
“可是,参星宫的轩辕星萦是九岁就到达初元境界了吧?”
“那是轩辕星萦啊!”
……
她在家的时候,爹娘疼,哥哥们宠,爹爹时常举着她说:“凊凊是爹爹最珍贵的宝贝。”但是,这样说的爹爹,却点头让她进了紫昆派。
她无论怎么努力,师父都不会同样笑着夸她一句,只说:“尚可,但切忌不要骄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强过你的有许许多多。”
比如,轩辕星萦。
从进了紫昆派,变成妙灵的那一刻起,她再也不是独一无二。
萝卜蹬了蹬根部:“呜呼,疯妇,纠缠在执念之中,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她抛下萝卜,懒得理会。
她忽然明白了,当日迷恋流昔的缘由。
因为整个紫昆派中,唯独他只把她当做简凊凊,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有“轩辕星萦”四个字。
整个紫昆派中,亦只有他会那样笑着看她。之后的种种情怀,只因她眷恋着初次见面他摸她头顶时,掌心的温度。
☆、第六十二章
楼歌和东奕离开了茶棚,又在街上搜寻。
忽而,楼歌驻足,瞥向街边。靠路口的转角处,有几个散摊儿,摆着些卦盘、书册、葫芦、串珠之类的小物件。几乎全都是新制做旧充当假灵器或古董的东西。楼歌走向了其中的一个摊位,拿起了摊子角落上一个黑漆漆的东西。
那是一枚戒指,上方镶着一个鬼面骷髅,指环是新的,只是染了一层拙劣的颜色,鬼面骷髅上刷着同样的颜色,骨骼突出处都磨得很圆润,却是件旧物。骷髅和戒指的相接处被打磨过,原本应该是另外一件器物上的东西。
楼歌和东奕都没有穿道服,但摊主看他二人的神采,便知非同寻常,很是讨好地笑道:“公子好眼力,这可是件宝物,乃我家传之物,因家道中落,没办法才拿来变卖。”
楼歌一笑:“这东西要是老板家传的宝贝,我真不敢买了。”
摊主立刻道:“它遇上公子,即是有缘,能给它寻个好去处,我亦不会愧对先人了。”
楼歌道:“我说不敢买,不是不想夺人所爱,而是怕万一老板反悔,我打不过你。”
摊主一愣,又呵呵笑:“公子真风趣,何出此言哪!”
旁边的东奕悠悠道:“老板,这个鬼面骷髅可是个厉害的东西,对于修习幽冥鬼术大有增益,看来老板的家世不寻常。”
摊主的表情再一变,笑容也有点僵了:“小公子,话不能乱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自知没什么仙缘,但从来不敢走邪路!城隍庙中亦有鬼面骷髅,怎么就叫邪了?”
楼歌道:“正道之中,但凡有鬼面或骷髅,其旁必有神道。单单只有鬼面骷髅,便是邪术了。”
东奕抬袖举出一块令牌:“老板,我二人是紫昆派弟子,受郡守之托来查县中人口失踪一案,请同我们衙门里走一趟吧。”
摊主一个哆嗦,连连作揖:“嗳呦嗳呦,二位小道长,放过小人吧!真真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真修什么邪术,哪还用得着在路边摆摊?”
四周行人和左右摊主都围拢过来,楼歌抬手丢出一个隔离术,将闲杂人等隔绝在外,摊主看着笼罩周围的金光灿烂光壁,愈发知道他二人绝非寻常,所说的身份绝对没有掺水,更加惶恐。
楼歌道:“老板,我与师弟亦不想惊吓你。我知道,这个戒指绝非你家传之物,但请告诉我们,你是如何得到这个鬼面骷髅的。”
摊主哭丧着脸,又作了作揖:“两位道长真是法眼通天。这个戒指上的骷髅,其实,是,是我在大街上捡的……”
东奕道:“捡的?这个鬼面骷髅分明是件破碎法宝上的东西,只能在打斗之中掉落,这座城里,近十年内,绝对没有发生过法力斗殴事件,怎么可能捡到?”
摊主声音蓦地高了:“真的是捡的!就在隔壁那条街!掉这东西的那人我还记得!小道长真心应该去查他!!!”
楼歌和东奕互望一眼,楼歌拍拍摊主的肩膀:“老板,慢慢说,详细说,不急。”
摊主抹了一把眼泪鼻涕,稀里哗啦倒出原委——那天傍晚,他收摊回去,路过旁边那条街,正遇上香烛店的小伙计在将一个人往外赶。
“那人看外貌还是青壮年纪,书生打扮,好像是想赊些香烛,那店里没同意。跟那店的小二言语不合,像要上手,小人好管闲事,就上前劝了几句。”
那人本似有些恼怒,要和小伙计撕扯,见摊主上来,反而低下头,匆匆走了。
“我跟掌柜的熟悉,随口闲聊了两句,要走的时候,看见地上掉着这个东西。两位小道长,我虽然没天分,也是修过道法的人,捡了这个东西后,真是觉得没什么邪气才敢留的啊!我是个手艺人,看它雕工很细,拿着镶了个戒指!绝绝对对没有其他意思!两位小道长法眼明察,高抬贵手!”
楼歌掂了掂那枚戒指:“老板,多少钱?”
摊主又作揖:“就送给二位小道长了!结缘!白送!愿早日找到真凶!!!”
东奕往桌上搁了一块银子,楼歌收起隔离术,转身到了旁边街上的香烛店。
掌柜的和小伙计一听他二人问,立刻道:“二位说的人肯定是张春。”
楼歌和东奕不禁又互望了一眼。
“绝不可能再是旁人。那个张春,成天来店里,说好听点叫赊,但从来没见他还过。倒不是我们没善心,只是一回两回尚可,保不准长年累月,所谓长贫难顾。”
“赊个东西吧,还狂得不行,说什么赶明儿他成了大道,可以带我们成仙之类的。嘁~~”
“本来掌柜的常常赊给他,以为他是个孝子,结果,他越拿越多,且香灯油供之类,实在不像给家人上坟用的。问他,他就跟乌眼鸡似的,横眼睛,梗脖子。”
“那天我们真不是和他动手,唉,行善就是这样,做多了,就成理所应当,不给他,原来是本分,倒变成我们的不是了!”
楼歌和东奕出了香烛店,又看看那枚戒指,鬼面骷髅的确已没有任何法力,若不是曾在书册中看过它的图样,恐怕也会忽略过去。
东奕道:“师兄,那个张春家我们之前去看过,如果他修炼鬼术,为何查不出?”
楼歌转着戒指,脑中第一个念头,竟只是那铺天盖地的法力。
“再去看看吧。”
从县城纵云到小燕庄,不过瞬间。
张春家房舍如旧,屋中无人。气脉仍是一片祥和,没有任何邪气。
楼歌和东奕按下云头,在外面徘徊了一阵,推门进屋。
堂屋之中,挂着一幅山水中堂,两挂条幅,寻常民宅陈设。再进内室,卧房床帐简朴,亦很平常,楼歌和东奕放开灵识一扫,衣柜之后,似乎另有乾坤。
楼歌在衣柜上轻轻一按,柜子咔咔旋开,地上露出一块木板,木板之下,一道阶梯蜿蜒延伸。
楼歌和东奕走下楼梯,在尽头处抛出光球,待看清眼前,心中都是一震!
宽阔暗室的墙壁,绘满枯骨,有些尤存肉身,有些已粉化成尘,枯骨之上,皆缠绕阴影,化出一张张狰狞鬼面,青红白绿紫,或獠牙暴突,或长舌伸卷,鬼面与枯骨之间,却都开满绚烂鲜花,鬼面口中都吐出白烟,化成朵朵白云,缭绕飘向正墙。
正墙之上,枯骨鬼面鲜花上方,鬼面中吐出的云朵汇聚成了大团白云,恍如天阙情形。一个男子跪在云上,仰望他面前的一名白衣女子,女子垂眸望向男子,带着恬淡的微笑。
鬼术!
五鬼噬魂之道!
要找的凶徒一定是张春!
这些都不再重要。
东奕揉了揉眼睛,终于发出声音:“师兄,这画上的女子,好像……”
楼歌定定望着那画,心中翻山倒海。
画上那个女子,披发白裳赤足,完全是仙子打扮,容貌却算不上美艳,甚至可以说是寻常。
微微圆润的面庞,带着梨涡的嘴角,分明就是——花淇淇。
“师兄,为什么花姐姐会在这里?”
脑中忽有什么一闪而过。
是什么?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来了?
是你?
多年不见,原来你在这里。
真不曾想到……原来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啦啦~~
☆、第六十三章
“师兄,师兄!!!”东奕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楼歌睁开眼,东奕扶着他的肩膀,一脸担忧,“师兄,没事吧。我也给吓着了,怎么画上的人和花姐姐一模一样!”
楼歌揉揉额角,站直身体,环视四周,东奕再道:“真奇怪……这里分明是修炼邪术之地,却,一点邪气也没有。怎么做到的?”
他怀中突然蠕动了一下,玄微发出了一声虚弱的□□。
“恶~~能不能出去!老子快碎裂了!”
东奕探手入怀,胸口被猛砸了一下:“别碰老子!赶紧出去,此处太污秽,恶,恶,恶~~”
东奕看了看楼歌,楼歌面无表情道:“先出去吧。”率先转身走上了楼梯。
出了张春家屋子,玄微呼地吐出一口气,东奕抓出它:“你真的不舒服?我明明什么都没感觉到。”
玄微在他掌心滚了两滚:“污秽!无知!灵窍没开全,凡胎尚未脱,身在茅坑也闻不到秽气。那屋子里血气冲天,居然还浑然无觉。紫昆派年轻一代,算是完了!”
东奕嗤道:“行啊,你能耐,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邪术?”
玄微哼道:“什么法,什么术,都是你们凡人的说辞。我等之论净与秽,从无这么多繁杂虚词。”
东奕又一次忍下了将它丢出去了冲动,向楼歌道:“师兄,修鬼术能做到这一步,这人的境界可能非同寻常,是否要传信回师门?”看着楼歌的表情,又道,“也许,像花姐姐,只是凑巧……”
楼歌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道:“先找到张春。”
有灵气靠近。
她从回忆中拔回神智,一挥衣袖,收起镜子。
嗯?好熟悉的气息。
紫昆派。
心念一转,万里之情形,尽入眼中,碧空中,两个少年踏云而来,其中一人,与她前身有血脉之缘,简氏的后人。
怪不得仍做凡尘形容的那时,也不由自主对这孩子心生亲切。
血脉联系,真是微妙的缘分。
而另一人,是楼歌吧……
楼歌!
她忽然心中一震,将萝卜和枯玉收入袖中,隐去身形,将气息彻底敛藏。
云上的楼歌身形又一顿。
东奕亦停步:“师兄,怎了?”
楼歌摇头:“没什么。”
东奕再四望:“是了,师兄,这回没什么特别的灵气了,难道那位高人真是路过,已经离……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