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而皱眉。
楼歌直盯着前方山峰:“在那里!”
山谷之中,张春撞着山壁,已然癫狂。
“仙子!仙子你在哪里!!!!”
“难道你已苏醒?便就舍弟子而去!!!”
“仙子!你答应了收下弟子的!仙子你为何不守承诺,自行而去!难道弟子供奉得不够么?仙子!!!”
楼歌和东奕按下云头,张春望见他二人,眼珠赤红,怔愣片刻,一声嘶吼,直冲过来。
“一定是你们!尔等将仙子藏到了哪里!还我仙子!!!”
青红白紫绿,五张鬼面同时从他身周暴出,暴齿吐舌。
东奕一抬手,湛青光芒一掠,化作片片竹叶,化向鬼面,鬼影一触,顿然消散。
简氏的临月潮起,紫昆派的有生于无。
将这两者融合而用,她亦曾做过,不想还会有后人自悟而得。
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张春嘶声大喝,红雾与头发齐暴,脸上黑气一闪,凸化成一张硕大鬼面。
竹叶倒弹,楼歌取出一面圆镜,向他当头一照:“现!”
白光刺目,张春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跪倒在地,身上红雾丝丝消散,他自伏地不起,痛苦地颤抖。
东奕甩出一捆绳索,将张春紧紧缚住。
“这么重的邪气,看来一直在噬人修炼的是他没错了。只是他怎么能藏住这邪气的,凭他这点修为绝不可能,难道真有高人……”
楼歌在东奕的碎碎念中一步上前,拎起张春,抖开一张卷轴。
“你口中的仙子,是不是她?”
卷轴的图画中,是碧空翠草,少女坐在树下,手里抓着一个包子,她脚边蹲着一只小黑豹,咬着包子的另一边,一人一豹瞪眼互望,都是一脸志在必得。
这是什么时候的情形?
论法大会上?
楼歌什么时候用留影卷记下了这一幕?
为什么她完全不知情?
张春不成人腔地嚎了一声,想撞上前,却被绳索紧紧固定在地面。
“仙子啊——仙子啊——仙子——”
楼歌的脸色青白,又一把拎起张春。
“你什么时候见到她的?为何叫她仙子?她现在何处!”
东奕按住他肩膀:“师兄,冷静!”
张春嗬嗬嗬几声,只反复嘶吼着:“仙子——仙子——仙子——”
楼歌握紧手中的卷轴,手臂微微颤抖。
楼歌,楼歌。
她的心绪竟有些复杂,突然念头一动,塞上萝卜和枯玉的嘴,轻轻抛出一物。
楼歌陡然抬头。
修为真是不错,竟能察觉。
你会怎么做呢,少年?
楼歌直起身。
绝没有错,刚刚,有灵气一闪而过,快到来不及捕捉,却能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是……
东奕担心地望着他:“师兄……”
玄微在他怀里闷声道:“别喊师兄啦,你师兄比你强得多,那边有东西!”
楼歌闻言微微皱眉,东奕表情一变,暂时一掌劈晕张春,跟着楼歌快步向前。
长长荒草,似无异样,楼歌一步步向前,玄微滚出东奕衣襟,浮在半空蹦跶两下:“前边,那棵树下!”
大树下,还是草地,与周遭一模一样的草地。
楼歌走到近前,停下脚步,抽出长剑,猛地一划!
眼前空气,竟如薄水晶一般碎裂,树仍是树,草地还是草地,但树下的草地上,却出现了一个人。
楼歌僵僵地站着,东奕倒抽一口冷气。
少女穿着素白的衣袍,闭着双目,似沉在恬静的酣梦之中。
“花……花姐姐……”
“唔,唔唔——”萝卜激烈地蹬着根部。枯玉被塞住了嘴,竟还能发出一声叹息。
她兴味盎然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楼歌,流昔的徒孙,被紫昆派当成第二个流昔栽培的你,会怎么办?
如果,你真是流昔,又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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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东奕一把拉住了楼歌:“师兄,还是速速向师门报告此事。无论是不是真的花姐姐,这事都太蹊跷,非你我能解决。如果,确定是真的花姐姐,那就更蹊跷了。”
在众长老云集的紫昆山,含明师祖的眼前,被参星宫主的杀招打到灰飞烟灭的凡人,竟能在一百多年后重现。这绝对不可能。
楼歌拿开东奕的手:“师弟,你我说句实话,你天天看着我,不觉得蹊跷?”
东奕一愣。
楼歌望着他双眼,眼神平静:“当时,除了她被杀,我也出了些事情,对吧?动了纯一双极。”
东奕急道:“师父说,那是因为有人搞鬼,才影响了师兄,师兄当时心乱了,被搞鬼导致众宝齐出的人趁虚而入……”
楼歌道:“那只是一种说法,如果不是呢?”
东奕又一怔:“怎么会?”
楼歌耸耸肩:“有可能会。但是,你信我,其他师弟们信我,才觉得绝无其他可能。”他看向树下,“而现在,不管是什么缘故,不论她是不是真的花淇淇,我都不能袖手看着她躺在这里。”
说罢,他大步上前,弯腰抱起了树下的少女。
很熟悉的重量。
是他之前抱起她时感到的重量。
比修仙界的人沉重许多,每次上剑,都会把剑压得一坠。
不论为什么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真的是你,没错。
楼歌的唇边浮起笑容,带着一丝释然。
“怎么一点都没变轻,沉死了。”
“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居然笑着又冒出一声叹息。
楼歌啊楼歌,看来,不管紫昆派再怎么费尽心力栽培,你都不能变成流昔。
如果是真的流昔在这里的话。
他应该亦会抱起她。
……
「师兄,这个女人已堕魔道,死不足惜。你何必还要救她?」
「唉,谁让你师兄我是个男人,她是个女人。男人见女人昏倒,总不能袖手旁观。来来,帮师兄搭把手。」
「师兄,带她去哪儿?」
「废话,当然回师门,让她安心静养。」
「师兄还是要把这个女魔头圈禁起来。」
「别用圈禁这个词,搞得你师兄我很不道德一样。她现在魔气攻心,随便把她扔在哪个草堆里,才是不负责任对不?岂是我等修仙者所为?带回师门,安排一间静室,她能饭来张口,有人护卫,安心养伤。亦不会再出去祸害无辜,待清醒时发现罪孽深重,追悔莫及。我派更可慢慢研究这种崭新的走火入魔方式,寻找开解的方法,在普救众生的境界上再进一步。各方各面都和美,岂不妙乎?」
「师兄真是道心慈悲,这女人要是知道她痴恋的师兄你的打算,非哭死不可。」
「是感动地流下止不住的泪。然后更爱我了。无量天尊,这般招花惹蝶,乃我之过,亦是我积德之径。」
……
“师兄,可要我帮忙?是不是带她回师门?”东奕紧紧跟在楼歌身旁。
楼歌托紧臂弯中的少女:“不用。暂不回师门。”
东奕皱眉:“师兄,这样不妥。”
“我只想先查清楚。”楼歌低头看了看怀中,“我害过她。不能再因为不清楚,又害她一次。”
她微微眯起双眼,无声无息,遁到一旁。
楼歌,真不是流昔。
差太多了。
萝卜狂蹦乱蹬,居然颠出了裹住它的布,恶狠狠吼道:“妖妇,你要对楼歌作甚?你是专门摧残清纯少年对吧?从这块玉到楼歌,八岁到八百岁统统都不放过!”
她瞥了其一眼:“错,这块玉得有八千岁了。”
萝卜道:“方才那句话,只是一种虚指,一种修辞。算了,说太多,想来你也不懂得。妖妇,多行一份恶,就多一份罪恶,你将来的报应就会多一等,下场就会惨一层。楼歌真没诚心害过你,其实还挺喜欢你的,放过他吧。”
她微微一笑:“我本没打算做什么,被你这么一说,突然有了做些什么的兴致,怎么办?”
萝卜一凛:“你真要玷污楼歌,毁了他?”
仍被塞住嘴的枯玉吭了一声。
她冷冷道:“不,我只想把你捣成泥,包成包子,让楼歌吃下,腹泻而死。”
萝卜颤了一颤:“你……太恶毒了!罢了,我与楼歌,总算有一段缘分。能与他先后而死,亦是因缘而生的结果。但留慷慨清白在,即便成泥又何妨?”
她点头:“也是,羽化成粪更护花。”
萝卜一梗:“妖妇,你!”她果断再次拿起厚布,将萝卜往里一裹,连包几层,打结,世界清静。
她再一弹指,收了枯玉身上的禁制,枯玉又变回玉石的形容,悬浮在半空。
“简凊凊,你到底要做甚么?”
她耸耸肩:“其实不打算做什么。”
只想看看,有些人会做什么。
“师兄,这样真的不妥。”东奕直想叹气,他觉得,楼歌真的是有点走火入魔了。
竟然没有直接去县里,而是纵云,带着那具可疑的躯壳和棘手的张春,到了临近的州郡城池,赁下城郊的一座小筑。
修仙界的城池,多有这种小筑租赁。道法讲究随性自然,许多修者随行云游,无固定居所,走到哪里,住到哪里。小筑多建在大城临郊,特别是有山脉湖泊河流的大城池附近,如同修真门派中各弟子的居所一样,掩在山林中小小的一个院子,比之客栈和市井居所,倍显清幽,空宅养护得极其干净整洁,随到随赁,又在城池边,买东西也方便,极被云游者所喜好。大商行修建的小筑,甚至还会赠送门外的阵法。
楼歌租下山脚湖畔的一个小院,简单紧凑几间屋子,很是幽静。他将“花淇淇”抱进了卧房,放在床上,细心地盖上被子,东奕一旁看着,“情圣”两个大字在脑中飘来飘去。
人形的玄微站在东奕身边,一脸兴致勃勃地盯着楼歌。
东奕又长长叹了口气,他这今天叹的气,比之前活的年岁中叹的加起来还要多。
“师兄,这个女子的躯壳,真的可能是花姐姐?”
楼歌整好被子,站直身体,仍低头看着床上的花淇淇。
“是她。”
玄微接腔:“这个躯壳,看似凡胎,气息又不像凡胎,无魂无魄,说起来,更近乎人的尸首。但尸首必腐,此身却可长存。这具身躯非自然而成,乃是由特殊术法而造。”
楼歌微微一僵。
东奕不禁道:“你能肯定?”
玄微环起双臂:“说到感知自然之气,分辨天然与造作,再无能胜过我族者。喂,楼歌,虽然你师弟经常不着调,但是这回他说得对,这具身躯甚蹊跷,出现得也蹊跷,你将她带回师门,让你的师尊师父师叔一起参详,更妥当。”
楼歌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床边,向门外去。
东奕着急地追上:“师兄,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不肯带着这个……这个花姐姐回师门?师伯师叔还有月莲谷那边,当日都对花姐姐挺好的。不能因为含明师祖一个,就否掉全部吧。”
楼歌在门槛处停下脚步:“若你说得对,我带她回去,岂非引祸入师门?”
东奕一噎,楼歌跨出门槛:“所以,无论为了谁,我都要先弄个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六十五章
弄个明白。
原来,只是为了弄个明白。
那么明白之后,你会怎么做?
楼歌走到院子角落处的小屋外,解开门前的禁制。
张春正在屋中的地上,尚未从昏迷中清醒。楼歌往他身上丢了一个清醒术,张春的眼皮动了动,一睁开,看见楼歌,似乎迷惘了一片刻,而后找到记忆,立刻眼珠暴突,嗷地挣扎,楼歌在他嗷出第一声时,果断再抬手一掌,又把他劈晕了过去。
楼歌蹲下身,先把了把张春的脉。很奇怪,修炼鬼术,吞噬人魂,本应该肌肤僵硬,或脉相约等于无,或如怒涛,劲而强烈,但张春的脉相却很平和,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忽而,脉搏突突澎湃几下,又立刻平静了下去。
像是张春体内有一股清气,压制了他的鬼术。
楼歌皱眉,事实跟他的猜想越来越接近。
他再从随身的小袋中拿出一个木匣,取出一枚银针,一个白瓷小盏。张春的手指被针尖刺破的刹那,隐有青黑一闪,然而血滴出,落到白瓷碟中,却是正常的殷红色。
浑浑污流,临道而清。
楼歌又取出一个瓷瓶,往血中滴了两滴,瓶中绿液触到血的那一刹那,嗤地冒出一股黑烟,小盏陡然炸裂。
楼歌盯着炸裂后的地面,双眉紧锁。瓶中装的,是紫昆派的溯源引。除魔卫道,素有风险,或遇不幸殒命,甚至尸骨零乱难辨时,同门找寻收葬,就用此药。滴在尸骨上,能够辨识出修道者的尸身,假如是与妖魔的尸骨混合,更会爆裂湮灭,以此药为引,以遗骨为药,将污邪彻底净化。
张春果然是被一个正道的修道之人压制了魔性。
为何此人这么做了,却不阻止张春的恶行,任由他继续吞噬人魂?
之前那道强大的威压,难道就是……?
花淇淇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他再从小袋里掏出一个乌龟形状的小香炉,打开乌龟的背盖,点燃一盘线香放入,一缕烟雾自乌龟的口中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