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们先出去。”皇帝淡淡吩咐道。
他坐在床边看着锦被围了一大半的小脸儿,苍白得几乎要透明,眉心的牡丹都仿佛蔫儿了不少,他心里说不出是生气还是别的情绪,伸出手去捏住那小脸儿的动作都轻柔不少。
“唔……别闹。”静嘉蹙着眉想将脑袋埋进被子里。
皇帝捏着那冰凉的小脸儿,脸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难看:“最娇气的就是你,你这是吃准了朕会心疼是吧?敢算计朕,你说说朕该怎么罚你?”
静嘉睫毛眨了眨,不敢再装睡,其实刚才皇帝一进门,还没睡踏实的静嘉就已经醒过来了。
她偷偷伸出手握住掐自个儿的那只大手,讨好的在他手上蹭了蹭,眸子里装的雾霭比外头雨气还要重:“那万岁爷心疼心疼我,就别罚我了好不好?”
“不好好喝药,你这是逼着朕跟你服软?”皇帝居高临下淡淡睨着静嘉,语气不肯放松,只是贴在那温凉小脸蛋上的大手并没有放开。
静嘉委屈地打了个哈欠,雾霭渐消,却多了几分水润,看着更可怜了:“我也不知道哪儿得罪了万岁爷呀,您不想见我,太后和贵妃那里我总要有交代不是?”
她不好好喝药,就是怪他莫名其妙的冷着她呀,静嘉眨巴着眼睛特别传神地表示。
皇帝轻哼出声,将她揽在怀里,握住她即便抱着汤婆子也不算暖和的小手不放:“你真不知道朕为何冷着你?”
“我该知道吗?”静嘉坦然看着皇帝反问。
皇帝定定盯了她一会儿,蓦地笑了出来,语气倒是慢条斯理:“宁宁,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怎么,这是打量着自个儿翅膀硬了,想要扑腾两下?”
静嘉噎了一下,心里呸出声儿来,什么叫扑腾两下,她还不配飞起来吗?这是嘲讽她就是再闹腾也是家禽呢,这男人真是愈发刻薄了。
“您怎么说怎么是吧,反正我说了也是错。”静嘉有些萎靡地靠在皇帝腿上,眯着眼睛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外头程太医轻声请安的动静传进来。
皇帝将静嘉妥帖安置在床榻间,先叫杜若进来,放下床幔帐,这才叫程太医进门。
静嘉虽然不太想叫程太医把脉,可这会儿若她说什么,定会叫皇帝起疑,也只能伸出腕子,叫杜若伺候着铺上帕子后,由着程太医诊脉。
程太医仔细诊断了好一会儿,眉心都皱了起来,硬是道了声得罪,叫静嘉换了只手,又是把了好半天才出去。
皇帝已经大马金刀坐在软塌上,不紧不慢喝着茶,等程太医禀报。
程太医出来后,发现孙起行已经将人都打发了出去,由林守成守着门口,殿内只有孙起行和魏嬷嬷在,他这才跪下禀报:“回万岁爷,微臣有些拿捏不准,娘娘的脉象似是寒气过重多有亏空,可臣开的方子,娘娘也喝了大半年了,按理说不该还是这个脉象。”
皇帝见程太医似乎是有话不敢说,淡淡吩咐:“话说全了,朕恕你无罪。”
程太医不敢耽搁,轻声道:“是,微臣虽然不负责娘娘的平安脉脉案,来之前也找出来也私下里看过了,两个月前娘娘小日子……葵水似是重了些,虽然崔太医没仔细写,可微臣觉得小产也是差不多症状,上个月的脉案里娘娘便有些亏损征兆,崔太医开了大量温补之物……”
第70章 翻过年儿,又该变……
“嘭”一声, 皇帝眼神冰冷将茶盏重重放在矮几上,语气几乎要结冰似的:“你是说,锦嫔有可能是不知不觉服用了寒凉之物小产, 而后因持续服用寒凉之物身子亏空?”
崔太医是太后的人, 而太后又将那秘药送到过天地一家春……皇帝心里杀气猛地高涨不少。
孙起行和魏嬷嬷都被皇帝那浑身冰冷的气压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说话,连程太医心里都有些哆嗦。
程太医迟疑了会儿才低低应声:“微臣感觉到的脉象……确实是身子亏损极重, 若是再如此下去,只怕要影响寿数。”
其实他觉得也有可能是寒毒之物引发身子亏空或者真是小产, 他不敢肯定, 便不敢多说。
太医院的大夫医术自然是高明的, 很多时候比外头的所谓名医医术要好得多。只是伺候紫禁城里的主子, 大概、可能、也许的脉象是绝不敢有人多舌的,古往今来多少太医就因为多嘴哪怕一句话全族都丢了命。
身为太医最先需要提高的并非医术, 而是说话的水准,程太医这都已经算是多说了,换那些喜好开平安方子的太医过来, 也只会说静嘉底子弱,还需要多温养些时日罢了。
鄂鲁寻来的名医也是有本事的, 墨勒氏那方子毒性本就不容易叫人发现, 即便安国公毒发身亡, 诊断出来也只会是掏空了身子影响到寿数, 不会有中毒的迹象。
那位名医只调整了里头几味药材的用量, 便造成了静嘉如今身子亏空的假象, 至于前两个月的葵水异像……静嘉躺在幔帐包围之中, 唇角勾起一抹笑来,自从得知鄂鲁要进内务府,她早就做了准备。
既然万岁爷都允准她算计, 她若是不将万岁爷算计进去,岂不是对不起他这一年多来的教诲。
皇帝紧着转了自己手上的扳指一会儿,沉声问:“你可有法子将锦嫔的身体调理好?朕要的是彻底康复,绝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程太医有些为难,迟疑着躬身:“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替娘娘调理,要彻底康复并非不可,只是……非一日之功,至少需要一年的功夫。”
皇帝淡淡嗯了声:“此事只你一人知道便可,以后朕给你机会替锦嫔诊脉,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程太医赶忙道:“微臣明白。”
孙起行带程太医下去开了方子,亲自跑了一趟抓药。
熬药的功夫,皇帝并没有回乾清宫,反倒是叫林守成伺候着解了衣裳,抱着静嘉躺下来。
“那日在九洲清晏,你跟朕提起秘药时,便知道自己小产了是吗?”皇帝将静嘉揽得紧,静嘉脚蹭在他身上,冰凉一片,直叫他心底也跟着发凉。
静嘉沉默了会儿摇摇头:“嫔妾不觉得自己是小产了,从柔妃有身孕月余便做了安排便能看得出来,女子是不是有身孕自己该是有感觉的,嫔妾没有怀身子的征兆。”
皇帝轻轻吻了吻她发心没说话,也许静嘉说得对,可皇帝在后宫见的多了便知道,有些人怀了身子是没预兆的,甚至还有人到三四个月都蒙在鼓里,不知不觉被人害得小产。
他清楚静嘉是个会算计的,也有可能如今还是在算计他的怜惜,一如在丽景轩西配殿时候。
可皇帝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心里不好受,这感觉比得知额娘和姐姐没了的时候都要来的凶猛。
那时他更多是憋着一口气死死咬住牙将血泪咽回去,如今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谁都能捏死的六阿哥,权势滔天带来的是更猛烈更细密的疼痛,让他恨不能将关尔佳氏满门抄斩。
“您别难受,我说真的。”静嘉抬起头小心用沁凉的小手抚着皇帝的下巴轻轻摩挲,“您也知道我是个精于算计的,若真是小产,我不可能咽回去不说,肯定要将这事儿算在谁身上,起码要替您扫平些腻烦才是。可确实不是,您要相信女人的直觉呀。”
皇帝轻笑出声:“你还知道自个儿是女人?这一个多月朕不宣你,你就蔫巴儿的窝在丽景轩,也不知道争宠,朕还真忘了有这么个女人。”
静嘉哼哼唧唧不依:“那您怎么不知道我这是故意惹您心……咳咳,认真反省自己的错处呢,总得想清明了才敢往您跟前儿凑呀。”
“没良心的小东西,虽然朕利用你,可对你也够好了吧?”皇帝轻轻咬住她耳朵,那总容易绯红的耳垂都不如过去滚烫,“你倒是计较着要跟朕分个输赢?嗯?”
“那嫔妾是不敢的,但是您光凭我一句话,就决定要惩罚我,我心里肯定不舒服呀。”静嘉缩着脖儿软声嘟囔,“我就是因为守着您的人才会口无遮拦,偏偏您因这个叫我难过,我又不是草木做的,黑心肠也是心肠不是?”
皇帝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在那牡丹花纹的地方啄吻:“好,是朕错了,朕跟你赔不是行吧?”
端着药躬身正打算说话的魏嬷嬷:“……”
有,有这么当奴才的吗?她更看不懂小主了,可想起小主说过的话,魏嬷嬷心里莫名多了几分佩服。
“万岁爷,小主,药熬好了。”魏嬷嬷恭谨轻声道。
静嘉闻言立马拧起眉来,浑身透露着抗拒:“万岁爷……明儿个再喝好不好?”
“朕不罚你是给你记着呢。”皇帝不轻不重威胁道。
静嘉不服气:“您都跟我赔不是了,怎么还给我记着呢?您是不知道,苦药汤子我都喝了不知道多久,胃口都喝没了,我现在听见药浑身哪儿都不舒服。”
皇帝叫她这摆明了耍赖的态度弄得有些无奈,叫魏嬷嬷端药进来,自个儿亲自喂静嘉:“等你好了,就不必喝了,你听话。”
“不……我闻着恶心。”静嘉眼眶子都红了,“不然您喝一口试试,真的特别难喝。”
皇帝动作顿了顿,真有要喝的意思,魏嬷嬷惊得眼珠子都瞪圆了。
“朕喝一口,你就全喝了?”皇帝挑眉看着静嘉问道。
静嘉迟疑着点了点头。
皇帝也不说别的,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差点没吐出来,他真是砍了程太医脑袋的心都有了。
这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又苦又涩还淡得很,皇帝咽下去的功夫差点儿没闷过气去。
这程太医不是欺负锦嫔吧?他也喝过程太医开的药,明明可以用上好的花蜜或者花露中和,即便难喝也没难喝到这个程度。
见皇帝脸色发青,魏嬷嬷莫名忍下笑意,赶忙回话:“万岁爷,程太医特意交代了,小主喝的药以温补为主,需要在体内多留些时候才好,而蜂蜜或者花露益脾胃,与其中一味药材还有些冲突会有些微毒性,不适合一起服用。”
皇帝看着静嘉眼巴巴的可怜模样,这会子心软到觉得自个儿多说一句话都是欺负人:“朕喝完了,已经不烫了,你一口气喝掉吧。”
见皇帝用‘早死早超生’的表情看着自己,静嘉楞了一下,只能委屈巴拉接过来,干掉后喝了大半盏温水才压下想吐的念头。
随后她背过身去,再不理会皇帝,即便被抱在怀里,她也不肯转过身来,怎么都不肯跟他说话。
“你乖一些,朕知道你不舒服,等你好了,不管是生个小公主还是小阿哥,朕都给你晋位,好不好?”皇帝也不知道怎的,抱住冰凉的娇软,温柔讨巧的话儿张嘴就说了出来。
静嘉哼哼两声,还是不肯说话。
皇帝哭笑不得,只能不停亲着她耳朵继续哄:“好姑娘,不生朕的气了好不好?明儿个朕叫人给你送些好东西过来,再不敢有人欺负你了,宁宁乖……”
“您别明儿个回去以后,又开始气嫔妾装可怜算计您就好。”静嘉哽咽着道。
皇帝轻笑,将她转过来紧紧拥在怀里:“即便是算计,朕心甘情愿受着这一回,绝不呲哒你,可好?”
静嘉在他颈窝蹭了蹭满足地嗯了一声:“我困了。”
“睡吧……”皇帝亲了亲她脸颊,紧紧握着她的小手温柔道。
静嘉埋在这人身边,有个暖和的拥抱还是挺舒服的,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来,这一回心甘情愿受着,就有下一回心甘情愿,等他习惯了被算计,这紫禁城的天儿是什么色还另说。
皇帝感觉到静嘉匀停的呼吸打在自个儿颈畔,眼神略有些复杂,若不是静嘉闹着不肯喝药,他还不能肯定这是一场算计。
毕竟从小静嘉就能对自己下狠手,底子弱是因为什么,眉心那抹牡丹又是因为什么皇帝再清楚不过。这般心狠的女子,又怎么会因为药苦就可怜得跟失去庇护的幼兽一般呢。
这叫皇帝心里平添几分烦躁,他明知道这是静嘉的算计,看着那苍白到透明的小脸儿,还有水汪汪的眸子,甚至清亮眸中摇曳的烛光,都叫他忍不住心窝子发疼,疼得又痒又难受,甚至听到小产二字时,心中毁灭关尔佳的冲动叫他呼吸都不畅了好一会儿。
皇帝还从来没有这般心疼过一个人,他闭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也许是因为静嘉身上有额娘柔弱却坚韧的影子,又有姐姐心甘情愿为弟弟付出一切的勇气,还比额娘和姐姐更豁得出去,更会算计,才叫他一步步超出自己预计范围的纵着这小东西。
他总是在想,若是当初他也能这么护着额娘和姐姐,是不是她们会跟静嘉一样,也能一步步爬上顶端,活得比谁都好呢?
越是这么想,他如今有这个权势,便想给静嘉更多,尤其是在静嘉还要对自己下狠手算计着几分生机的时候,他甚至有干脆把一切捧到静嘉眼前的冲动。
好在皇帝是个自控力空前强大的帝王,他知道自己不能直接给静嘉一切,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那是害了她。
皇帝自认为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对静嘉好,便安心了些,不管这小东西想怎么算计,由着她去就是。
反正她也逃不脱自己的五指山,就给她机会叫她走的更远,爬得更高吧,等到有一天静嘉能够靠自己活得想要的东西时,他再给她尊荣,反正都是替她留着的。
夜色渐深,外头雨却哗啦啦下得更大了,天儿冷的厉害,却也没冷到下雪的时候,湿冷的雨气直往人骨头里钻,只叫人更难受。
可丽景轩寝殿的幔帐内,有皇帝火热的拥抱,静嘉手脚不自觉都紧紧贴在他身上,竟然也慢慢舒展了眉头,睡得更加香甜。
翌日下了朝以后,孙起行亲自带着赏赐大张旗鼓去了丽景轩,得知静嘉还没起身,也只是笑着拦住了魏嬷嬷。
“万岁爷吩咐了,叫锦嫔娘娘继续睡就是,不必起来谢恩。”
魏嬷嬷看着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一应俱全的丰厚赏赐,到底算是丽景轩的奴才了,她忍不住笑得舒展:“那奴婢先替小主谢过孙总管跑这一趟,等小主醒了,奴婢再跟小主禀报,由小主亲自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