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的福晋和命妇们一波波的来给太后请安,不得接见的便在大他坦里稍坐坐,茶都不敢多喝一口就去保和殿坐着等千秋宴开。
静嘉给自己找了差事,只招待被接见的福晋和命妇们,替常久忠分担了些压力。虽说她如今容貌不算亮眼,可一直带着浅笑有条不紊,轻言细语将所有人都照顾妥帖的模样,也落到了各家女眷眼里,不少就动了心思。
关尔佳氏的老福晋,也是太后娘娘的大伯母在太后跟前儿止不住夸:“再没见过这么伶俐人,打脚跨进慈宁门沐浴天恩,心里就踏实,这孩子真是个孝顺的,字字句句都离不开您的好儿。”
“是,静嘉这孩子哀家瞧着也喜欢,可是比蕙岚体人意多了。蕙岚就是个淘猴儿,往后身边少不得得有仔细的看顾些才好,愁得我头发都白了好些。”太后眼神闪了闪,唇角笑意不变道。
她今日穿得正是静嘉选出来的那身牡丹花正红湘绣旗装,大气还显年轻,已经接了好多似真似假的酸意,让太后从里到外都舒坦极了。
关尔佳老福晋闻言可比刘佳嬷嬷明白的快,笑眯眯的夸起容妃来,再不提静嘉的话头子。有什么想法儿也不能抢人抢到太后头上,更别说老福晋心里明白太后的筹谋会便宜谁。
安国公府是不得宫里青眼的,谁也没来慈宁宫找不痛快,都是径自去的保和殿。
等太后歇过晌儿,保和殿开了席,前头歌舞声儿起,静嘉还在后头帮着常久忠检查要往上呈送的菜品和用具,半点不往前头凑。
常久忠心里也清明她这是为何,并不跟她客气,等见活计忙得差不多,才赶忙叫可心去替了。
“大格格快回去歇一歇,晚些时候要放祈福灯,老祖宗还等着您伺候呐!”
静嘉从早上忙到有后蹬儿[1]时候,确实累得紧,只想着赶紧回去垫垫肚子,泡泡脚,换身衣裳出来将太后那里伺候圆满了,今儿个才算是完事儿。
杜若一直在永康门前头等着,瞧见静嘉过来立马上前扶住,静嘉已经累得走路都晃悠。
“您靠着我,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泡泡就好,泡泡就好啊!”杜若感觉格格把全身重量放过来一半儿,就知道她是累狠了,心疼得不知道怎么是好,只紧念叨着。
静嘉跟杜若往头所殿走,看不得她眼眶子通红,一边往头所殿门里跨,一边还笑着安抚她:“杜若姐姐自打进了宫,眼眶子可是越来越浅了,只可惜没个体人意的女婿瞧——”
杜若来不及嗔出声儿,静嘉的调侃在看到立在殿门口的孙起行时戛然而止。
按说孙起行今儿个笑得比昨天还好看,可这喜庆样子却让静嘉浑身都往下坠,恨不能摊在门口儿再也不进去。
“请大格格安,大格格如意安康,您里边儿请吧。”孙起行麻溜儿道。
他自然是瞧见静嘉发白的脸色了,只忍不住寻思,这位大格格害怕的小模样还挺招人。
静嘉下意识打量周围,粗使宫女和小苏拉都不见踪影,头所殿安静地仿佛哪家坟场一样,她在心里点点头,确实有那么点子心情。
她也不敢说别的,提起剩下的半口气,掂着脚安静进了自己住的偏殿,杜若叫孙起行那狗奴才给笑眯眯拦在了外头。
进门后,静嘉余光瞧见身穿明黄色五爪金龙的身影正站在她平日里抄佛经的案几前,那人手上并没有动作,甚至半边身子还转向窗外,可就露出来的半拉脸色都带着几分嫌弃。
“奴才请皇主子安,皇主子万福金安。”静嘉直接跪下,倒也不必非行大礼,她实在累得蹲不住了。
皇帝淡淡扫她一眼,转身往万字炕上坐了,开口就是嘲讽:“颜筋柳骨,你既然选了颜体,横轻竖重都记不住?笔力严谨有余,开阔不足,有皮无筋,佛祖看见都要笑。”
静嘉觉得自己都快习惯了,再来这么几回,她皮子就可以厚的当筋使了,她只垂眸盯着地毯上的连枝团纹:“皇主子说的是,奴才愚钝。”
“知道朕为何过来吗?”皇帝也不叫起,拿桃花眸子睨着她问。
静嘉:“奴才不知,还请皇主子明示。”
皇帝轻笑出声:“哦?你不是自认聪明吗?该知道朕是为何而来。毕竟朕对你一见钟情,才会一次次叫人往你身边来,提醒你忘了规矩贴上来。”
正和帝每多说一个字,静嘉心里就下沉一分,等他说完,静嘉脑子都懵了,只恍惚觉得这大概不是她给别人上坟,该是她自己的坟场。
她嗓子眼儿干得发疼:“奴才不敢……”
“不敢聪明还是不敢妄想?”皇帝打断她的话,“朕知道你嘴皮子不错,字里话外不忘陪着小心,你在慈宁宫谨言慎行,可在朕跟前胆子倒是泼天,就好像朕天天闲得无事,张开双手求着你沾似的。”
静嘉这才反应过来,猛地叩头:“奴才死罪,奴才不该跟孙总管胡沁,求皇主子责罚!”
皇帝起身慢慢踱步到静嘉身前,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朕说过你蠢得厉害,尤其是自作聪明的犯蠢,你当朕不知你和安宝赫算计朕许你入宫吗?”
静嘉眸子对上他居高临下睨下来的冷漠眼神,脸色煞白,一瞬间微黑皮子都挡不住的好颜色在昏黄烛光中摇曳开来。
第12章 万岁爷还是对清粥野菜有……
过了有后蹬儿时候,头所殿内也不过初掌灯,主人不在,皇上此行隐秘,殿内并未灯光大亮。
透过昏黄烛火看着静嘉,皇帝总觉得以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为中心,似是有看不见的碧波荡漾在殿内,叫人心都要生了涟漪。
静嘉被迫抬着头,却没能仔细打量他那张俊美深邃的脸庞,只叫他话里的意思和反射着冷光的眸子镇住,恍惚间,她发现原来皇上的眸子是通透的琥珀色,并非深不见底的黑。
“奴才……斗胆。”静嘉因为嗓子干疼沙沙糯糯的声音轻轻拂开两人目光的胶着,“求皇主子明示,奴才绝不敢生出算计皇主子的心,宝赫也绝不会负了天恩。”
皇帝松开手,碰过静嘉肌肤的食指在碧翠扳指上摩挲,竟然是不相上下的滑腻。
想起刚才静嘉脸色煞白时乍现的容色,再去看静嘉眉心若有似无的小坑,他眸光越发意味深长,反而没了刚才那股子莫名的怒气,又坐回身去。
“朕有个皇姐,你可知晓?”
静嘉思绪纷杂却不敢叫他等着:“回皇主子话,奴才知道,三公主温宪公主,幼年因病夭折。”
“她不是病没了的,是为了保护朕被人害死。”皇帝淡淡一句话,让静嘉惊惶抬起头来。
正和帝眯眼打量着她眸子里的惊诧:“此事虽为宫中隐秘,却并非无人知晓。安宝赫一年前开始在朕面前频频提及姐姐如何护着她,甚至不惜泡在冷水里高烧不退,也要护他周全。”
静嘉闻言想起来,那是四弟刚死没多久,正值深秋时节,墨勒氏趁安国公不在府里,命人将安宝赫投进冷水缸,直言她儿子在水里泡了多久,安宝赫就要在水里泡多久,美其名曰赎罪。
静嘉没别的法子,只能偷偷让人给安塔拉族老和佟家传话,自己替弟弟泡在冷水里大半天时间,才被外祖给救出来。
可大冷的天儿泡了那么久,静嘉高烧不退,差点儿没了命,也是那时坐下了病根儿。
正因着她差点没命,她好歹是安塔拉的子嗣,安塔拉族老冲着血脉和当时还未致仕的佟运恒的怒火,逼着安国公休了墨勒氏。
只是墨勒家也是高门大户,不可能让墨勒氏回家发疯,用千亩祭田赔罪,并保证墨勒氏绝不会害了静嘉和宝赫性命,让族老同意只让墨勒氏禁足一年。
即便佟运恒也没法子干涉别人家事,只能时常让人上门探看,才让静嘉和宝赫有了喘息的机会,顺利长这么大。
静嘉并不知温宪公主是因何去世,可若如皇上所说,安宝赫知道了这事儿……想起那个在她床前嚎啕大哭过后,才十岁就仿佛一夜间长大的弟弟,静嘉心里一阵阵害怕。
“求皇主子明鉴,宝赫他绝不敢算计皇主子,肯定是奴才说话不注意,才叫宝赫误会,奴才愿以死谢罪!”静嘉在地上郑重叩头下去,声音里已经存了死志,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弟弟出事儿。
皇帝不喜欢她这绝望的样子,轻哼出声:“安宝赫没有欺君,救驾之功也是实打实的,朕只是不喜被人算计。”
可如今看来,若不是静嘉演得太好,便是真的不知情,皇帝心里莫名舒服了些,即便是给人情,他也不愿意是被算计着给出去的。
“起来吧。”
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静嘉似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后背都吓出了冷汗,衣裳黏糊糊贴在后背,叫她浑身叫嚣着疲乏。
她咬着牙撑起身子尽量规规矩矩起身,可腿上发麻,脚掌也疼得厉害,让她实在是站不住,刚起身就忍不住趔趄。
静嘉咬牙往后闭着眼摔回在地上,还没睁眼先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腿麻了。”
下意识伸出手去的皇帝似笑非笑收回手,这女人对自己倒是狠,生怕沾上他一点半点叫人误会。
他还就不想让她如愿,拉着静嘉胳膊拽小鸡子似的将她拉到脚踏上,松手后还在心里嘲讽,也不知这女人天天用不用膳,胳膊细得竹棍儿似的。
静嘉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好悬才忍住后退再跪下的冲动,只僵硬坐在脚踏上,说实话到现在她也没弄明白皇上干嘛来了。
说问罪,吓她个半死又说自己知道,可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过来吓她?
“你喜欢纳喇淮骏?”皇帝淡漠的声音从静嘉头顶响起。
“奴才不敢……”静嘉下意识摇头,随即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用余光觎着他的神色,“皇主子……为何要问这个?奴才不会做出叫祖宗蒙羞的事儿来的,奴才只想嫁个一般人家,简简单单相夫教子,不给宝赫……给安国公府添麻烦就够了。”
皇帝不置可否:“你想要的和你能得到的是两回事儿,朕既然起了善心,便由不得你毁了宝赫的心思,纳喇氏枝繁叶茂,升旗后又跟旗下勋贵家多有联姻,绝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那她该去哪里?静嘉心里下意识反驳,随即突然心里发慌,刚才皇上捏着她的下巴时,打量她的目光可并非是对姐姐移情的模样……
她手心死死攥着帕子轻声道:“他只是个庶子,即便纳喇氏千疮百孔,将来分家也与他无关。”
“看来墨勒氏虽叫你受了不少罪,倒也养得你过于天真了。”皇帝嗤笑出声,“庶子的身不由己,你还是见得太少。”
随即不等静嘉说话,皇帝便站起身来,有些玩味道:“既然你不肯死心,朕便好人做到底,别人说再多也不如你自个儿看看。”
一路出了头所殿回到乾清宫,正和帝都没再开口,面上也淡淡的。
孙起行偷偷打量了半天都瞧不出主子心情,索性只岣嵝着身子安静当个背后灵伺候着。
“万岁爷,该起身去千秋亭了,一会子您还要给老祖宗放祈福灯。”过了好一会儿,算着保和殿那头热闹得差不多,孙起行才进门提醒又开始批折子的皇帝。
“嗯,走吧。”换了身明黄色便袍,出门前,正和帝像是不经意吩咐,“去查查头所殿的用药记档……进宫前后都要。”
“嗻!”孙起行躬身低头轻声道,眼神里的笑意丝毫没叫人发现。
既然是头所殿的用药记档,哪儿来的进宫前?看样子万岁爷还是对清粥野菜有点子兴趣呀!
第13章 我心悦大格格
皇上离开后,静嘉彻底没了好好泡个脚休息会儿的念头,只歪在万字炕的软枕上压惊。
杜若心疼她,拿着美人锤替她敲腿解乏。
算计着时候差不多,静嘉才勉强提起精神气儿,换上身石蕊深粉绣百花一色的旗装,搭了花枝彩蝶的双襟坎肩,怕实在撑不住,选了双低些的粉花旗鞋,与杜若一起去御花园。
她们两个刚过隆福门,就叫个小苏拉给拦住了。
“请大格格安,刘佳嬷嬷怕老祖宗晚上受凉,莲心姐姐她们又都走不开,特命奴才回去取披风,劳您在这儿稍候些功夫可好?奴才进不得御花园。”
五月初的天儿白日一忙活要见汗,晚风硬的时候还有点凉,静嘉倒不觉得奇怪,只这小苏拉既进不得御花园,刘佳嬷嬷怎会让小苏拉取披风?就是叫福顺跑一趟都好。
察觉出不对,好在这地界儿也不怕出事,她不动声色点点头:“你去吧。”
等小苏拉掂着脚快速拐进永康右门,过了会儿,静嘉才听着意料之中的动静。
“对不住,只能这么着跟大格格见面,还请大格格原谅子恒孟浪。”依然温润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赧然,是纳喇淮骏。
杜若眸子亮了亮,赶忙左右瞧着,生怕人看见。
静嘉倒是绷得住,毕竟更吓人的今儿个也经历了,她只轻声问:“敢问您可有事儿?”
夜色中纳喇淮骏看不清静嘉的神色,听见她声音冷淡,一腔子热切叫他多了几分忐忑,忍不住上前几步:“我心悦大格格,想求老祖宗给个恩典,怕唐突了大格格,所以提前问问您的意思。”
杜若扶着静嘉的手紧了紧,欢欣跃雀就差露在脸上了,她就说自家格格才不是攀想,纳喇家这位大少爷就是对自家格格有意思,真有眼光!
静嘉不是没感觉到杜若的欢喜,甚至对纳喇淮骏的热切也感觉出来了,可她没什么能回报的,只有一盆冷水:“我们身份不合适,这话您还是别再提了。”
纳喇淮骏期待的目光在羊角灯笼映射下眼见的黯淡了些,心里的苦涩带到嗓子眼:“大格格说的是,我只是庶出,是子恒冒失了。”
静嘉心下微转,轻轻叹口气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国公府什么光景您清楚,我这嫡出也就是听着好听,是我配不上您,你我没这个缘分,以后……”
“大格格可知道,我们认识的。”纳喇淮骏眼底又升起一抹希望的光彩,略仓促打断静嘉的话,温俊面上有些发热,“大格格可能忘了,小时候你救过我一命,就在安国公府斜对过的谷帽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