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鸢的心情渐变得沮丧。
她自小到大,便习惯了别人对她的照拂和宠爱。
所以自嫁到颍国后, 司俨既是也这般待她,她自是也对此习以为常。
他宠她,她便乖顺听话,就跟孩子予长辈的反应一模一样。
而她,既是已然过了及笄之龄,便很想让司俨将她完完全全地当成女人来看。
——“王嫂。”
裴鸢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却听见有人用元气十足的嗓音唤住了她。
女孩循着声音望向了那人,却见司冉竟是站在了她身前的不远处。
身姿英挺的少女仍穿着一身玄色的袍袄,脚踩卷云纹靴。
遥遥观之,便觉其星眸朗目,神情间亦是英气十足。
纵是经行而过的宫婢知道司冉是女儿身,却还是禁不住多往这位俊逸“郎君”的身上多瞧了几眼。
毕竟,年岁尚小的姑娘们,还是最喜欢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待司冉走到裴鸢的身前后,便抱拳对她揖了一礼,复恭敬道:“冉见过王嫂。”
裴鸢也仪态绰约地微微颔首,随即柔声问道:“郡主这是要去哪儿?”
司冉淡声回道:“我要去渐台寻国师邹信,让他为我卜上一卦。”
裴鸢微作沉吟,半晌才反应过味来。
在颍国,神医亓官邈是国师邹信。
若他暴露了身份,远在上京且身患重疾的皇帝难免会对司俨兴师问罪,也会将亓官邈再抓回上京,为他诊治疾病。
——“国师…他竟还会卜卦啊?”
司冉听罢微微挑眉,那副颇为不屑且带着些倨傲的神情不禁又让裴鸢想起了裴猇。
“这国师本就是神职,亓官邈虽然兼任太医令,但他最大的职责是掌宗祀之事,为颍国祝祷祈福。若放在一千年前,这国师一职便唤作大巫祝,这些祝官须得出身高贵,且血统也得纯正。你可别小瞧这巫祝一职,在一千年前,于各国的君王而言,最重要的官员便是这些神神叨叨的巫祝了。”
裴鸢听罢,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小脑袋。
实则她对巫祝一职也不算是很陌生,毕竟建章宫中,那蓬莱假山之旁,也住着不少经常起舞祈雨的巫祝。
只不过,皇帝虽然有些迷信这些鬼神乱力之说,却严禁这些巫祝行巫蛊厌胜之术。
她的父亲裴丞相倒是不信这些,司俨貌似也不大信,只是他的父亲,亦是先王司忱却同皇帝一样,很信这些星占卜筮之说。
裴鸢每每见到这些巫祝时,也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便想同司冉一同去渐台,也让亓官邈给她卜上一卦。
渐台离医者署很近,且这地可谓茂林修竹,亦有嶙峋奇石无数,倒还真给人一种置身仙境的感觉。
裴鸢耐着心中的好奇,随着阔步而入的司冉进了渐台内。
——“邹信何在?”
亓官邈正在檀木案后专注地看着书,待听到了司冉的声音后,神色不禁一变。
他身侧的两个小童眉心点红,模样都生得机灵又讨喜,亓官邈便扬了扬下巴,示意小童出室去迎司冉。
实则这兄妹二人,亓官邈都很畏惧。
司俨的心思太过深沉诡谲,而司冉虽是个少女,性情却很是暴戾嗜杀。
可这二人,他又得罪不起。
他实在是不愿意给人占卜,若他无意间道出了天机,难免又会折寿。
不经时,亓官邈却见,进内的司冉身旁,竟还跟来了那位娇滴滴的小王后。
小王后见到他后,还对他甜美地笑了一下。
亓官邈得见裴鸢后,便起身对她恭敬地施了一礼。
司冉已然撩袍坐在了他书案的对面,语气不善地道:“还请国师给我卜上一卦,卜我军的下场战役,到底是凶还是吉。”
裴鸢这时也乖巧地跪坐在了司冉身旁的茵席上。
亓官邈的面色却稍带着恐慌,却还是让小童将占卜的用具都拿到了案上。
卜需用龟甲,筮则要用策。
若无这些器具,亦可用三枚铜钱做六爻之术。
裴鸢在一侧安安静静地看着亓官邈眯着眼为司冉占卜着。
少顷之后,亓官邈终于卜算出了结果。
司冉凝眉,迫切地问道:“是凶还是吉?”
亓官邈眨了几下眼睛,恭敬地回道:“回郡主…是平。”
——“平?”
裴鸢和司冉不约而同地问向了亓官邈。
亓官邈因而颔首。
司冉的面上却显露了几分怒态,她沉声逼问亓官邈道:“你知道我是看不懂这些卦相的,你莫不是在诓我?平又是什么卦相?!”
亓官邈在司冉的恫吓中,暗暗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随即耐心地解释道:“郡主…臣擅星占和卜筮,也擅相命和堪舆。这占卜之术于臣而言,可谓是最简单,也最不会出错的…占卜的结果既为平相,便说明…未来莫测的事情太多,是凶还是吉难以分辨。”
司冉如今的年岁是十八岁,亲身经历的小战却已是无数。
她既是武将,便意味着脑袋要随时悬在腰间。
她既是来寻亓官邈,便想在这位国师的口中听到吉相二字,以此来寻求某种心灵上的慰藉。
但亓官邈既是都这么说了,司冉也不好再逼问他。
却见这时,模样娇美的小王后竟是好奇地拾起了案上的龟甲,亦将它置于眼前仔细地打量着。
亓官邈见状,便探寻似地问向裴鸢:“殿下…臣为您特意配制的那些可增进记忆的汤药,您喝着如何?”
裴鸢颔首,软声回道:“那些汤药虽有些味苦,但本宫喝完它们后,记东西确实比以往快了。”
亓官邈小心地观察着裴鸢说这话时的神情,他无法确定裴鸢现在到底是怎么看待司俨的。
但他既是寻到了机会,那便定是要在小王后的面前说些司俨的好话的。
——“殿下,王上让您学那么多的东西…都是为了您好。您若觉得疲累,便多想想王上的好,他从未如此地待过一个人…且您既是同他成了夫妻,那便是荣辱与共,福祸相倚,上京再……”
司冉自是不明亓官邈说这话的意图,只觉他今日异常话多,便掀眸睨了亓官邈一眼。
亓官邈因而噤住了声。
裴鸢放下了手中的龟甲,随即又细声问向亓官邈:“上京再如何?”
亓官邈刚要继续说下去,便见身着华冕的司俨,竟是也寻到了渐台这处。
得见亓官邈的惊异神情后,裴鸢和司冉也转身看了过去。
司俨不解地低声问道:“怎么都到这处了?”
话落,便用眼示意裴鸢走到他的身侧。
他来渐台这处,自是要将小王后亲自接回去。
司冉见司俨至此,也站起了身子,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地握拳轻咳了一声,便先行告退了。
裴鸢这时略有些兴奋地同司俨道:“夫君,国师他可厉害了,他不仅会医术,还会好多好多不同的东西。”
亓官邈自是没料到裴鸢竟会这么夸他,他难能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头。
司俨微微垂目,眸色不明地凝睇着他娇软的小王后,只低声问道:“你觉得他很厉害?”
“嗯~”
亓官邈心里美滋滋的,可待他再度抬首后,却正对上司俨那道冷瞥向他的锐利目光。
他因而在这炎热的夏季,竟是还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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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殿内,可谓冬暖夏凉,夏蝉亦在热切地啾鸣。
司俨今夜一如寻常,陪着她在书房精进理账的能力。
裴鸢坐在他的身旁,悄悄地嗅闻着他身上清新微苦的柑枳香,竟是有种回到当年的感觉。
只不过在三年前,司俨只从初冬陪她到了初春。
而现在,他终于能陪她度过,这个全新的夏季。
且往后余生,每年的四季,他都能陪在她的身旁。
正这般想着,女孩却觉,自己的耳垂竟是被人给捏住了。
司俨并未看向裴鸢,只低声道:“又走神了。”
裴鸢赧然地垂下了眸子,只觉自己的小脸儿又熨烫了几分。
司俨这时松开了她红如滴血的小耳朵,复嗓音温淡地道:“等你月事走了,再命人往这殿里多置些冰。”
见裴鸢不解地看向了他,司俨复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不然,脸为何这么红?”
女孩的神情略有些懵然,小脸儿也往下垮了几分。
可她垮脸的缘由,却不是因为羞赧。
司俨揉她头的这个动作,也好像待小孩子似的。
这时殿外传来了张掖郡的急报,司俨起身出殿前,还叮嘱裴鸢先去寝殿睡下。
裴鸢乖巧地点了点头。
待司俨折返回殿后,却见美人儿趿着木屐,静静地站在了榻旁,却是并未安枕睡下。
裴鸢浓长的鸦发垂于腰际,背影虽然稍显纤瘦单薄,身段却貌似比从前多了些许的女子韵味。
裴鸢觉出了司俨已然归殿,亦阖了会儿眼眸,在心里暗暗地为自己鼓着气。
她要大起胆子来,不要害怕。
她已经是过了及笄之龄的女子了,她不能再让司俨将她当成小孩子了。
思及此,裴鸢终于张开了双眸。
司俨也已走到了她的身后,且离她极近。
女孩转过了身子,刚想大着胆子,踮起脚来主动吻他。
男人却用手攥住了她纤细的腕部,提着她那两条小细胳膊往上举了举。
随即,他那双清冷沉静的眸也下移着视线,往她的小腿看去。
裴鸢只听司俨低声道:“裤腿和衣袖都短了些,明日得让人再给你制些新的衣物了。”
“……”
第39章 粗鲁 “长辈能对你做这种事?”……
司俨待松开了女孩那两条纤细的小胳膊后, 指腹间还残存着女孩手腕那寸肌肤的温腻触感。
他命人为裴鸢制的寝衣和亵衣的颜色,大都是浅浅淡淡的荷色或是藕色,她穿这种颜色的衣物时, 也犹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骨朵, 瞧上去娇弱且易碎。
且裴鸢现下也不知为何,小脸竟还显露了几分沮丧。
她微垂眼睫的那副模样, 瞧上去更娇了。
亓官邈曾对他叮嘱过,说小王后来月事这几日, 脾气难免会大些, 也极容易委屈心烦, 所以若裴鸢这时同他犯娇气、使小性子, 那他便该多多忍让,以防她会在这时对他心生怨怼。
司俨因而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实则司俨近日也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裴鸢对他的态度。
上次二人在西苑因着射鹿一事起了冲突, 他那时的态度又过于强势专横,亦暴露了本性中阴暗且残忍的一面。
小姑娘在那日被他欺负后,也哭得极为可怜。
司俨本以为在此事之后, 他需要花心思再好好哄哄她,却没成想, 裴鸢仍是一如既往的乖顺, 并未同他使任何小性子。
可裴鸢外表纵是温顺懂事, 但她心中的真实想法, 司俨却并不能看透半分。
司俨面色如常, 心中却在想, 裴鸢既是做出了这副神情, 八成是因为他近日做的不好,所以她心中对他有了不好的想法。
裴鸢平日不说,逢月事时脾气却大, 所以便于这时开始埋怨起他了。
司俨仔细地回忆了一番,暗觉应是几日前,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欲.念,所以动作难免粗鲁了些。
小姑娘的膝盖上也破了层皮,待他次日为她上药时,裴鸢还唤疼来着。
裴鸢应是想起了那事,觉他过于粗暴,不懂怜香惜玉,这才对他心生怨怼。
思及此,司俨见裴鸢仍未回复他的问话,复又问道:“既是未睡,还站在这处一直等着我,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男人看着小姑娘连头发丝都仿若沁着娇气的模样,便用结实的长臂一揽,习惯性地便将那身量娇小的美人儿圈入了怀中。
裴鸢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还是没有回复司俨。
司俨眸色未变,只用大手掐了下裴鸢的腰侧,复低声命道:“说话。”
他掐她的力道自是不重,裴鸢只觉腰间的痒意更甚,便侧了侧娇小的身子,闪躲了一下。
司俨见她又开始做出这些抗拒之举,眸色终是暗沉了几分,眼角也染了些阴郁,臂膀锢她的力道也更牢固了些,丝毫不肯给她任何挣脱的机会。
实则每次裴鸢稍作反抗,他便怕裴鸢的小脑子里又会想起上京东宫的那个男人。
眼见着小姑娘的眼眶已然微微泛红,司俨担忧再这么欺负下去,事态会难以控制,终是松开了裴鸢。
裴鸢这番是真的有些恼了,她也难能有了些胆量,还攥着小拳头,力道不轻地往男人的肩头处砸了一下。
司俨缄默地看着她挥舞着小拳头,却是颇有兴味。
她今夜的脾气,还真挺大的。
原以为裴鸢是个同猫一样乖巧的女孩,没想到她厉害起来,也能做出这副张牙舞爪的姿态。
——“到底怎么了?”
司俨复又压低了声音,耐心地问道。
裴鸢这才气鼓鼓地细声回道:“你能不能…能不能不把我当成小孩子…我都十六岁了,早就及笄了……”
裴鸢虽然知道,她同司俨闹脾气的行为,本身就很孩子气,可她这番还是忍不住了。
司俨眸中的冷意寡淡了些,他复又往那几近炸毛的小姑娘的身前走了几步,语气略有些无奈地问道:“就因为这个?”
裴鸢犹豫了一下,还是赧然地点了点头。
男人竟是被气笑了,他无奈地摇首,又问:“我怎么就把你当成小孩子了?”
实则,司俨很乐意让他同裴鸢接下来的对话持续得更长一些。
因为裴鸢鲜少在他的面前流露出这样的一面。
他看在眼里,只觉甚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