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嫣偷觑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笑容意味深长,内心不禁对这男人心生一丝厌恶感。
不过庆幸的是,他应该没认出自己来。
肩舆过去,傅子彦似有些遗憾地收回了视线,嫣嫣缓缓吁了口气,回头正准备走,却又听闻一个捏着嗓子的尖细声音响起:
“就是她!捉住她!别让她跑了……”
嫣嫣心一咯噔,还没扭过头去看,就看见一帮人唰唰地朝她飞奔而来,未等她有所反应,那些人已然将她团团围住,还有两名打手架住了她的胳膊,不让她丝毫动弹。
只见老鸨儿满脸怒气,随后赶上来,冲着嫣嫣的脸,猛地就是一巴掌,气冲冲地骂道:
“反了你这不要脸的贱蹄子,还敢给老娘逃跑,逃跑就算了,竟然还敢偷窃,害老娘差点丢了饭碗!”
嫣嫣被老鸨儿煽得头昏目旋,她想要向周围围观上来的人解释,然而那些凑热闹的人看到如此架势,已然抱着先入为主的态度,认定嫣嫣是偷东西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起来,甚至还有人冷嘲热讽。
嫣嫣何曾遇见过这般场面,只觉得羞愧万分,一时寻死的心都有了,又加上疲惫饥饿,气血攻心,眼前一阵黑,随即只觉天地旋转,轰的一声,倒地晕了过去……
* * *
“劝君酒,君莫辞。落花徒绕枝,流水无返期。莫恃少年时,少年能几时……”
嫣嫣是被一阵聒耳的乐声吵醒的,刚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幅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衣着轻薄艳丽,浓妆艳抹的歌姬膝上横着琵琶,她玉指勤弄,轻启朱唇,歌声绕梁,贵妃榻上,一名红衣男子被几位歌姬围着。
他半靠在榻上,右腿曲起,一手抵于膝盖上敲打着节拍,一手执着酒壶。
他的脸被一女郎遮挡着,嫣嫣看不清是谁。
嫣嫣秀眉皱了下,想避开这场面,刚想动弹,却发现自己被人缚在了一张椅子上,试图性的想扯开绳子,却徒劳无功,她只能放弃挣扎。
而那些作乐的人似乎将她当作了摆设,连一丝关注都未曾给她。
扫视了眼周围铺设,锦绣盈目,宝鼎上香烟缭绕,却掩遮不住那浓腻的脂粉香气。
“王爷,那位姑娘醒了……”
听闻女子的话,红衣男子轻轻“哦”了声,听起来漫不经心的,还带着点醺意。
他懒洋洋的撑起身子,随着他的起身,嫣嫣看清了他的面目。
是他!嫣嫣倒吸一口凉气。
榻上那位女郎望了眼嫣嫣,眸中倒是升起了一丝不忍,倒了杯酒,递向傅子彦,盈盈一笑道:“不知王爷想怎么处置她呢?”
“怎么处置好呢……”傅子彦低喃,忽然扬眉一笑,只见他眉飞入鬓,媚眼如丝。
他旁边女子鬓挽乌云,眉弯新月,称得上是绝色,此刻竟也不及他耀眼夺目。
“秋娘,她偷了我的东西,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你说个,我听你的。 ”傅子彦轻揽她的腰肢,凑向她耳边轻语道,凤眸却看向嫣嫣。
秋娘起了恻隐之心,“王爷,妾身看她挺可怜的,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王爷何必与她多做计较,倒耽误您听曲了。”
“可怜?”傅子彦放开了她。
沉默片刻,傅子彦嘴角抹过一丝冷笑,“也罢,你们都先下去吧。还有,叫人给她松绑。 ”
秋娘见他态度皱冷,欲说些什么,然触到他那突然变得阴沉的目光时,便止住了,她略有些失望道:“是,王爷。”
室内的几位歌姬低着头,不敢言语,纷纷抱着琵琶随着秋娘出去了。
虽然松了绑,嫣嫣却手脚发软,险些站不稳。
门已被人关上,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若是他要用强的话,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就算她喊救命,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她昨晚打了他,他不会想报复回来吧?
傅子彦看出她的害怕,视线落在她色彩鲜艳如同花猫似的脸上,嘴角扬起一丝嘲讽,“放心,我对你一丁点兴趣都没有。”若不是花月楼的老鸨儿说是她,他都忘了她的长相。
嫣嫣秀气的脸瞬间通红,觉他说话未免太过于轻浮,于是偏了脸,选择无视他。
傅子彦也不生气,将酒放回几上,手指无聊地敲打着左腿膝盖,脸色不知是因醉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显得有些疲惫与无力。
“把玉佩还我,昨晚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玉佩?“那明明是我的玉佩,为什么要还你!”嫣嫣皱眉道。“而且,我已经把它给当了。”嫣嫣又补充道。
“什么?”傅子彦敲打着膝盖的手指一顿。“你把它当了?我的东西岂是你这种人能碰的!”对女人他向来多了一丝耐心,但此刻他已经被气得没了理智。
正当嫣嫣被他的神色吓到时,傅子彦蓦然至她身边,伸手一把扼住她的脖子。
“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你脑子怎么想的?”
那凤眸中散发着浓重的戾气,嫣嫣一震,竟忘了脖子处传来的疼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玉佩真的是他的?也是,这世间有两块相同的玉佩也不足为奇,更何况,那玉佩是从他身上拿的,她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人拿去了,又怎会留下她的玉佩?看来这玉佩真的是他的……嫣嫣顿时无比后悔,只是如今被他掐着脖子,导致头脑发胀,呼吸困难,根本无法解释。嫣嫣伸出双手要掰开他的手。
傅子彦察觉她脸色不对,蓦然松开了她。
嫣嫣剧烈地喘息着,却急切地想要解释清楚,“对不起……我真不知道玉佩是你的,因为我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傅子彦冷笑,“你觉得,我很好骗?”
“真的,我没骗你。”嫣嫣见他完全不相信自己,内心急切,“我实在是无路可退才拿它当的,那当铺的掌柜答应过我,说只要我有了钱就可以把它赎回来。”
傅子彦望着她这副委屈模样,心中无比厌烦,然却逐渐恢复了冷静,明白与其再在与她多费唇舌,倒不如赶紧去追回玉佩。
“将那当铺的地址给我,玉佩若追不回来,我就将你拎去喂狗!”傅子彦冷声道。
“喂……喂狗?”嫣嫣吓得小脸苍白,险些没昏过去。
傅子彦怫然离去,行至一半,却回过头看那战战兢兢的瘦弱身影,眸中掠过一抹沉思。
第3章 粗使丫鬟
“子彦,你年纪不小了,不能总是在外边胡闹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妇人乃是李老太君,约摸六十四五岁年纪,虽是满脸皱纹,两鬓斑白,然脸上仍隐约可见年轻时的动人风姿,举手投足间,更是带出一身高贵端庄的气质。
“是。”傅子彦正襟危坐,闻言点头道。
老太君继续念叨:“我已经是半脚踏进棺材里的人,府中事务我已无力操持,偏你爹如今又不理世俗,一心修道,这府中事务总有一天该你来承担,你若不想承担,便早日娶个妻子回来。”
傅子彦笑了笑,呵哄道:“祖母,您放心,我如今正学着管理府中事务,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老太君见他神色散漫,不禁有些无奈,“我说的是娶妻的事。”
“祖母不是在说府中事务?”傅子彦一本正经地问。
老太君太阳穴抽疼,知道继续问也无果,索性转移了话题:“你近来可去岫云观见过你父亲?”
“没有。”傅子彦微垂眼睑。
老太君看着他的脸,叹气道:“多少年了,你与你父亲究竟有什么心结不能解开的。”
傅子彦掩藏心中的真实想法,微笑道:“祖母,你多虑了,我与父亲从来曾存在什么心结,只是如今父亲一心向道,我不愿去打扰他的清静。”
“难道当了道士就要泯灭人伦?你父亲当年怪我……”
只是老太君话未说完便被傅子彦打断。
“祖母,曾经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何必再提起。”傅子彦神色仍旧显得轻松,只是掩在衣袖间的手却微微握紧,随后起身告离。“祖母,我约了几位朋友有些事,我先出去了,改日再来向您问安。”
老太君无奈地看着傅子彦离去,然后看了眼一直侍立一旁,不动声色的王嬷嬷。
“紫兰,我看子彦这孩子似乎也有些怪我。”
王嬷嬷安慰她:“小姐,您多虑了,我看王爷只是心情有些不好而已。”
“是么……”哎……老太君心中叹了口气,只觉得有些疲惫。
傅子彦刚出院门口,老太君的侍女春雯恰巧经过。
见到傅子彦,春雯眸中闪过一丝惊喜,“王爷……”
傅子彦神情冷淡,与她擦身而过,并不曾搭理于她。
春雯不由十分失落,平日里傅子彦一向和颜悦色,连说话也十分温温和和的,令她感到傅子彦对她是抱有好感的,也因此,春雯心中一直有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王爷今日是怎么了……
青风在院门口等候,见到傅子彦走出来,忙迎上去。
傅子彦边走边问青风:“那个姑娘叫什么?”
青风察觉他语气有些阴沉,疑惑道:“爷指的是哪个姑娘?”
傅子彦不满地睇了他眼,“就是今日进府那个。”
青风快步跟上他,“爷,你说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拿了您的玉佩的姑娘啊?”
傅子彦凤眸微凝,冷哼道:“她叫什么?”
青风想了想:“好像是叫阮嫣嫣。”
“她软么?”傅子彦嗤笑一声,语含不屑之色。
“……”青风想了想傅子彦的话,顿时明白过来,软不软他哪里知晓,况且他说的是姓阮,他家爷脑子里装的都是些啥呢。
傅子彦又冷讽了句:“她配不上这个名字,叫冯全多给她安排点重活,没必要顾虑她是个姑娘,只要死不了就行。”
“……爷,您不是一向最怜香惜玉的么?”
怜香惜玉?傅子彦心中冷笑,他不要她的命已经是他心善了。“像她那种顺手牵羊的女子就没必要怜香惜玉了,得让她知道得罪我的后果。”
傅子彦说完走得更快了,青风跟不上,便停了下来。
青风望着傅子彦的背影,莫名地叹了口气。
*
阮嫣嫣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小女娃,坐在秋千架上荡秋千。
她挽着双丫髻,娇憨可爱的粉脸蛋,脸上笑靥浅浅。
秋千荡得很高很高,高得仿佛要飞向了天际,迎着春风,她罗衣轻飏,裙带飘飘,好像化成了自由地鸟儿,在天空中畅游……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靠近。
小女娃停下来,望去,只见杏花掩映下,露出白袍锦靴的一身影。
见有人来,小女娃慌忙地下了秋千,惶惶离去,腰间的梅花玉佩被秋千上的藤结一勾,掉落在地。
小女娃来不及捡起,提着裙摆急匆匆地躲到了檐下的木柱子后面,却又因好奇,探出半颗脑袋张望过去。
那人从秋千底下捡起玉佩,转身对向她青涩羞怯的目光,眼眸里盛着如春风化雨般的笑意,却是一位翩翩的少年郎。
“这是你的吧?”那少年走至小女娃身边,摊开掌心,柔声说道。
小女娃怯怯地从他手中拿回自己的玉佩,又在他脸上一阵凝睇探究,那少年也不气恼,眉目清扬,含笑不语地任她打量自己。
少顷,小女娃突然绽开一个如花朵般灿烂的纯粹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声音稚嫩地说道:
“哥哥,你真好看,你要和我一起荡秋千么?很好玩的!”
少年一愣,俊秀的脸洋溢起真挚无欺的笑容,“好啊,我们一起荡秋千。”
一只洁白修长的手伸向她,她犹豫了下,将肉乎乎的小手伸过去,交到他的掌心上,被他握紧,牵着走向秋千架……
明明在梦中,少年的面容十分清晰,
可阮嫣嫣醒来之后,却怎么也想不起他长什么样了。
背后被人一拍,阮嫣嫣一惊,把劈柴的斧子也甩了出去,阮嫣嫣恍惚的看向来人。
“你这是劈柴?还是劈人啊?!”
阮嫣嫣被这声儿一震,神思回归,看向满脸怒气的冯全,阮嫣嫣慌忙道:“劈柴啊!我怎么敢劈人?”
冯全不理会她的作答,指了指前面的柴垛。
“动作快点,磨磨蹭蹭地,我可告诉你,今天中午之前不劈完那一堆,没有午饭吃。”
阮嫣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那堆得跟小山似的的柴垛,不由惊掉了下巴。
“这也太多了吧,能不能少一点?”
“不能,这是王爷吩咐下来的,我可不敢违抗。快点干活!别想着偷懒!”冯全说罢离去。
才入王府第二天,她就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她不明白傅子彦到底想做什么,就因为一块玉佩,就逼着她入府当打杂丫鬟,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有权有势的人都爱这么欺负人么?
不过总比待在花月楼被男人糟践好,嫣嫣只能自我安慰道。
第4章 沈柔君
午时,膳房
嫣嫣边啃着馒头,边努力回想昨晚梦中那少年的长相,然而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的想,那少年的脸仍是模糊不清的,唯一清晰的便是那少年那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以及他那温柔的声音。
“咳咳……”嫣嫣正想得入迷,不小心给馒头噎着了。
一杯水推到她面前,“谢谢……”嫣嫣连忙拿起喝了一大口,缓了好一会儿,胀红的脸才恢复了白皙。
“嫣嫣,你饭不好好吃,在想什么呢!”她身旁的姑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