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蒙蒙亮,帐子垂地,戚映竹迷糊地睁开眼,感觉到些许异样。
她刚刚醒来,尚未清醒,迷糊地看着时雨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床帐里,他低头,抓着她的一只手臂,好奇地打量。他的脸一点点低下,鼻尖蹭到她臂上肌肤。
戚映竹登时被他吓醒,手往被褥中缩:“时雨,你又做什么?”
时雨紧扣住她手臂,不给放开。他抬起眼时,让戚映竹松口气,因少年眼神干净清朗,并无欲意。时雨单纯地抓着她手臂,新奇地指给戚映竹看:“你看,你这里有个红点,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我擦不掉。”
他想了想,补充:“也舔不掉。”
戚映竹怔忡:……他什么时候舔了?
戚映竹迷迷糊糊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霎时脸微红。然她想躲开,时雨总不肯将手还给她。他盯着她,戚映竹忍笑道:“当然弄不掉了。这是‘守宫砂’。”
她说完脸红,飞快看他,心想说不定很快就没了。
不想时雨恍然大悟后,兴致盎然,挽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臂:“我也要‘守宫砂’。”
他催促戚映竹:“你也帮我弄一个。我想和你一模一样。”
戚映竹:“……”
她语气古怪:“你知道‘守宫砂’是什么意思么?”
时雨瞥她一眼,说:“知道啊。”
然后他脸忽然刷地一红,飞快瞥她一眼,嘀咕:“我没有和女人睡过啊,我当然能点‘守宫砂’。”
戚映竹被他的脸红弄得不自在,结结巴巴道:“时、时雨,以后这种话,你不必告诉我……你、你先出去,让我起床。”
第29章 成姆妈年纪大了,前……
成姆妈年纪大了, 前一夜和女郎哭了一顿,女郎走后,她因思念家人与忧心女郎的身体和前程, 一夜半睡半醒。如此混混沌沌,待成姆妈醒来, 发现窗外天光已然大亮。
成姆妈却并不急。山中岁月悠缓, 女郎夜里醒的次数多, 次日真正醒来的便晚。即使日头高照,成姆妈也自觉有时间烧火做饭、为女郎煎药。
成姆妈推开门, 被院中所见惊住:
炊烟袅袅, 饭食已香。鸟叫声从花树间传来,铺了一地的落花旁,石桌石凳全部派上用场。石桌上摆着三副碗筷, 三素一荤一汤,用竹笼罩着, 防止过凉。
成姆妈以为还在睡着的戚映竹难得地走出了她的寝舍,坐在了院中石桌旁。女郎嫣红色的裙裾铺地,薄透白罗衫, 纤腰窄袖, 臂间的烟青色披帛垂委至地。
香腮玉雪, 目盼神飞,秋水之秀,实在是“我见犹怜”。
这竟是成姆妈几乎很少见到的戚映竹妆容明艳些的样子, 和平时的素寡清雅格外不同。
成姆妈:女郎何以特意梳妆?
待成姆妈看到坐在戚映竹旁边的那玄衣少年, 她便懂了。
桌上摆着朱砂丹红,时雨乖乖地坐在戚映竹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戚映竹调那丹朱。待戚映竹调好了, 她用一支笔点过“守宫砂”,时雨挽起袖子,露出肤色微白的小臂。
时雨跃跃欲试:“快点快点。”
戚映竹还在犹豫:“时雨,你真的要这样么?这不能反悔的。世间没有男子这样对自己。”
时雨并不太理解男女之间的区别,他道:“你有的,我也要有!”
戚映竹快速看了他小臂一眼,心间便有砰然触动,不敢多看。因常年习武,时雨的手臂线条流水一般流畅,肌肉紧紧地贴着骨头,浅薄一层,充满着力度。
戚映竹此前唯一见过的男子手臂,是她那不争气的弟弟戚星垂的。戚星垂那纨绔侯府小公子,小白脸的皮相,小白脸的体质,和时雨这紧实有力的肌肉全然不同。
戚映竹红着脸,将守宫砂点到时雨手臂上。二人皆屏气,看着他腕上的红点。日光熠熠,那红点鲜亮嫣红,宛如赤志,真的不曾消散。
戚映竹心想:原来他没哄她,他真的是童子身。
时雨就如能听懂她的心声一般,说道:“我当然是童子身啊,习武就是童子身开始才效果最好。”
戚映竹脸红,说:“……我又没说什么。”
她不懂他们练武人怎么回事,心里乱猜他既是童子身,是否现在也不能破戒。但是时雨之前又总是追着她,口无遮拦地说要、要……戚映竹想得稀里糊涂,冰凉的手腕忽然被时雨拽过去。
时雨诧异地抬头看她一眼:“你手这么凉啊。”
不等戚映竹解释,时雨已然自在的:“以后和我多牵手就好啦。”
戚映竹见他动作,口上忙说“不可”,时雨已经将她袖子挽起。于是,少女纤白手臂露出,其间鲜红“守宫砂”,与时雨凑来的手臂一左一右,全然一对。
时雨终于满意了,他仰头,眼中光华明亮:“现在我和你一样了。”
戚映竹嗔他一眼,从他怀里拿走自己的手,说:“你不要掀我衣服……这不成体统,会让人笑话。”
时雨莫名:“哪来的人儿?”
他回头看一眼目瞪口呆立在自己厢房前的成姆妈,眼神如同看不到人一般移开,时雨更喜欢跟戚映竹说话。他蹲在她裙边托腮,问:“你这就开始教我了么?”
戚映竹觉得哪里不太对,她扭头,看到成姆妈的脸色,心里一惊,进而心虚。时雨不喜欢她的姆妈,视同她的姆妈如同无物。成姆妈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了,时雨竟然一点都不提醒戚映竹……戚映竹讷讷道:“姆妈,你睡起来了啊。”
戚映竹知道成姆妈不喜欢自己和时雨在一起,她心里虽然有了主意,却也不想姆妈生气。戚映竹便带点儿讨好的:“竹笼下有饭菜,是时雨做的。”
戚映竹红着腮:“他、他烹饪……很厉害。”
成姆妈看女郎那躲闪的眼神,再看向时雨,时雨没什么表情,眼神幽黑,看着就分外不热情。但是戚映竹看他一眼,时雨便摆出一个虚伪至极的假笑,道:“对,我早上就来找央央玩儿。央央饿了,我就给央央做饭了。”
戚映竹听他这么说,想到他昨夜在自己寝舍睡了一晚,更觉心虚。但是时雨这无所谓的态度,反而让姆妈相信了。
成姆妈心里一叹,用复杂的眼神看看两个少年。她心里知道在自己出现前,女郎面对时雨时,已经快被时雨逗笑了……但是自己一出来,女郎便又不笑了。
这个小子……真是她家女郎的孽缘。
成姆妈去灶房看了眼,见什么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就连戚映竹每天要喝的药,时雨都熬了。成姆妈一时间没找到挑剔的地方,只好回到院中。她见戚映竹低着头在收拾桌上的守宫砂物件,时雨闲然无比地占了她旁边的石凳。他托着腮,快趴在了石桌上,就用一双清泠泠的眼睛盯着自己。
那并不是什么友善的目光。
成姆妈连忙叫戚映竹去看时雨的眼神:“女郎,你看他!”
戚映竹扭头,时雨什么都没变,只是仰头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戚映竹与时雨对视一眼,不知是如何看的,她竟然问:“时雨,你是觉得热了么?姆妈,我们家有没有斗笠给时雨挡太阳啊。”
成姆妈:“……”
——女郎确实眼瞎,看不出时雨的危险。
成姆妈没好气地入座,拿起碗筷:“没有斗笠!”
她耳边听到时雨笑嘻嘻地跟戚映竹说话:“你身边凉凉的,我跟你坐得近一点儿,我就不热啦。”
成姆妈一阵咳嗽,戚映竹踟蹰一下,没敢让时雨当着姆妈的面离自己太近。时雨便抬眼,看成姆妈一眼,再次觉得这人碍眼。时雨盯着成姆妈动着心思的时候,成姆妈夹起饭菜,就着馒头吃一口,她一愣,抬头看了时雨一眼。
……这般好厨艺,女郎若是跟着他,起码不会饿死。
呸呸呸!女郎绝不会落到得跟着他的地步!
成姆妈真是想不通,只是过了一晚上,昨日提起时雨时还目中噙泪的女郎,怎么就重新和时雨好起来了。成姆妈抬头打量戚映竹,坐得这么近,她突然觉得奇怪,觉得女郎今日的妆容,未免太浓了些。
……就算女郎是见到时雨而高兴,特意梳妆,但是女郎本就比寻常女郎要白很多,她今日涂了这么重的胭脂与粉,何必如此?
等等,女郎的脖颈,怎么有一圈隐约的红……
成姆妈待要细看,时雨忽然站了起来,挡住了成姆妈的目光。时雨对成姆妈说:“要不要再添碗饭?”
成姆妈愕然:“……你问的人是我?”
时雨乖巧道:“是呀,我照顾老年人嘛。”
他和成姆妈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吸引走了姆妈的注意力。坐在后面的戚映竹松口气,摸一摸自己的脖颈。她眼睛落在少年的腰背上,目光再向下,盯着他的腿。
他的腿笔直修长,巍然无比。他黑靴紧收武裤,束得很近,衣襟相托的线条,实在好看。
戚映竹看得出神片刻,忽而反应过来自己又在干什么后,连忙移开目光,面容已经因此而红透了。
她皮肤太白,昨日悬梁时勒出了红痕,今天早上看到时十足吓人。戚映竹不想姆妈担心自己,便用粉末胭脂掩饰。
时雨盯着她梳妆盯了一早上,见她一直在抹脖颈的地方,自然也心里有数。时雨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伪装:“是觉得难看么?虽然是有点吓人,但是我不嫌弃啊。”
戚映竹温柔对他解释:“不是怕难看,是怕伤了旁人的心。姆妈一心待我,放下家中亲人跟着我。若是见我悬梁……对她是何其大的打击。因为用了心,心却被人放弃,这会让人怀疑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若是她人没了,姆妈伤心一段日子,就可以跟她的家人团聚;但如今戚映竹还活着,上吊的痕迹却消不去,才最触目惊心。
戚映竹势必要掩饰。
时雨似懂非懂。
他未必真的理解了她说的那种感情,但他记住了戚映竹说的话——不想姆妈看到戚映竹脖颈上的伤。
--
有成姆妈看着,时雨顶多能和戚映竹在院中坐一坐,戚映竹不敢叫时雨和自己进寝舍去。而戚映竹体弱,她在庭院中坐一会儿便受不了,只能回屋去睡了。
成姆妈将时雨打发走,自己关上屋门院门,也打算下山。她怕时雨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又跑去找戚映竹,便嘱咐时雨:“女郎要午睡,你不要打扰她。难道你的镖局整日没有活给你么?你没有事做么?”
时雨瞥成姆妈一眼,说话语气何其淡漠,与之前他在院中的语气判若两人:“我事情多的是。”
时雨确实事情多的是……经过了昨日那事,成姆妈根本不知道这个少年给自己找上了多少麻烦事。
时雨要跟“秦月夜”联络,他要主动弃了那单子,不会再杀戚映竹了。原主送上的银钱,时雨不光全额退,还要自掏腰包给人补偿。还有即使时雨弃了那单子,该给秦随随的抽成却不能少,这又是一笔自掏腰包的钱。
不光如此,时雨还要接受“秦月夜”的鞭刑——杀手楼拥有这般大的规模,和楼中对杀手们定下的严格规矩分不开。若是谁都能想接单子便接、想弃就弃,“秦月夜”岂不是一盘散沙?
总而言之,时雨因为自己临时兴起要杀戚映竹一事,事后做的补足工作,实在让他损失惨重。
时雨自己在心中琢磨着,鞭刑他不在意,白花花从他手中流出的银钱,让他心如刀割。他心里恼恨自己判断失误,但事到如今,他只能乖乖给银钱。
好消息是,因为“秦月夜”迁至塞外的缘故,再加上时雨身上还挂着一个真正的任务,时雨现在不必回“秦月夜”领鞭刑。待他身上的任务全部完成,再回不迟。
而时雨身上的另一个真正任务,期限足足有半年。
时雨到山下的威猛镖局,与胡老大见面,通过胡老大联系“秦月夜”。胡老大不敢多问具体情况,只是听时雨轻描淡写地说他要放弃一个任务,胡老大吃了一惊,抬头看他一眼。
时雨面无表情:“怎么?”
胡老大:“从没听‘恶时雨’有完成不了的任务。这有损大人你的声誉。”
时雨并不在意。他坐在旁边看着胡老大写信,待胡老大写完了,拿来给时雨过目。信上暗号连连,时雨满意点了头后,迟疑着对胡老大说:“我应该会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
胡老大:“懂。您身上还有一个期限半年的任务嘛。大人放心,我这镖局在京城里也有的,可以给您安排住舍,方便您的刺杀任务。”
时雨:“……”
他迟疑一下,到底没有说自己不是要待半年,而是按照戚映竹的说法的话,他应该待两年。但是两年后……时雨也没打算放过戚映竹啊。
时雨迷茫了一下,到底忌惮让人知道自己过多的事,而没有对胡老大交代。时雨让自己不去多想金光御的教训,和胡老大说完话后,出门离开。他出了主厅,和胡老大告别时,目光微眯,看到一个人影匆匆走过,一瘸一拐地走出镖局大门。
胡老大时时关注着时雨的情绪:“大人,怎么了?”
时雨手指那个出去的人:“那个人叫‘史宇’。”
胡老大恍然大悟,摸着自己的小胡须:“对,那人与大人名字听起来一样,难怪大人记得那人。说来好笑,史宇这小子最近好像在追一个女郎,为此还弄瘸了腿。就这样,他都不放弃,每次那女郎的姆妈找人叫一声,他都跑去帮忙。这混小子!”
时雨眼睛微微扬了一下,偏过脸。
胡老大对他这副平静至极的神色很忌惮,往后挪了一步:“时雨大人……”
不等他试探,时雨已经身形一闪,离开了镖局。胡老大弄不清楚“恶时雨”的态度,便也停住不多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