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傅丞砚挪开视线,淡淡道:“别闹。”
闻卿瑶抿了抿唇角,“我没闹啊,再说了,你现在休假啊,出营区去市中心喝酒都可以吧?”
她说着,脚尖也踮地绷直,声线丝丝入骨。
“傅丞砚,一周没见我,你没有什么表示吗?”
话音刚落,男人回身,张开双臂,微微低了低头,示意了一下。
“过来。”
短短两个字,闻卿瑶着实震了一下。
她本来就只是想试探他到底对自己拒绝到什么境地,从而找出那道无形的阻力,却没想到这男人忽地峰回路转,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四目相对,画面定格般僵持在那。
诚然,闻卿瑶并不贪恋他的怀抱,只是想挖出埋藏在二人之间的那枚地雷,随时踩入引爆,随时都会硝烟弥漫。
见她一动不动,傅丞砚蹙了蹙眉,“怎么了?”
闻卿瑶有些动容地扯了扯嘴角,心跳如擂,又克制自己压抑下来,然后倔强道:“我不过去。”
“?”
“我要你过来。”
闻卿瑶眨了眨眼,脚尖踮得更高了,身上那件淡蓝色的小裙子将腰身勾勒得婀娜柔软。
傅丞砚怔怔看着面前那个年轻的女人,脑海里忽地就萌生出一个词。
温柔乡。
这个词,在军营十年,他从未想到过,也从未企及过。而此刻,如火燎原,他原以为的隐忍,却好像被困顿已久的猛兽,几欲挣脱。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傅丞砚没有过来,他垂下眼,把玩着一包烟,可能对他来说,此时的境地,更适合无止境地抽下去,至少,能麻痹自己。
闻卿瑶咬了咬下唇,“傅丞砚,你还是不敢抱我吗?”
遽然间被拒绝,她也没太大的反应,他不是第一次拒绝她,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傅丞砚第几次拒绝她了。所以,他依然有顾虑,而且这个顾虑跟她有直接关系。
闻卿瑶若无其事地哂笑了一下,径直走到他身边,然后指了指身上的裙子,“这条裙子好不好看?”
傅丞砚没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也认真看了一眼,“还行。”
闻卿瑶抬头,踮着脚,更近地盯着他的眼眸,“你知道我为什么穿这条吗?”
“?”
“好脱。”
傅丞砚皱了皱眉,凝视了她片刻后有些无语地撇开了脸。
就知道她当着他的面,说不出来什么正经话。
闻卿瑶满不在乎地说道:“裙子是言慈选的,画家的眼光肯定没错,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傅丞砚疑惑问道:“你这些天跟她聊得很来?”
闻卿瑶耸耸肩,“除了她,也没人跟我聊了。”
傅丞砚:“路婧呢?你们平时不聊天吗?”
话音一落,闻卿瑶愣了几秒,好像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傅丞砚察觉到她的失态,微微倾下身,凝神问道:“怎么了?”
闻卿瑶抬眼看向他,目光完全凝聚于他眼眸之时,倏地收回了视线。
她黯然地摇了摇头,“不联系了,三年前就没联系了。”
傅丞砚眉头紧蹙,“三年前?”
闻卿瑶回过身看着远处的荒芜,静静地、两眼涣散、似是漫无目的。
“那夜,是路婧把我推进休息室的。”
眼前,闻卿瑶看向远山的侧脸,朦朦胧胧覆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在阳光下,眼眶里都是氤氲,看不清眼神,也看不清一丝一毫的思绪所在。
冷和热交织的临界点,如同被冰冻住的火花迸裂,傅丞砚忽地像生根似地滞在了那,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
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道:“路婧推的你?”
闻卿瑶没有回头,只是端着水杯,从那扇小小的窗户,看向窗外的遍地沙砾贫瘠。
“她亲手推的我,如果不是她,我能安然无恙地跑出去,没有那四个小时的挟持,也没有三天三夜的昏睡。”
说完,她补充道:“不过,警方查过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为了帮仲槐拖延时间。”
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而从闻卿瑶口中说出来,又无比自然,就像在讲述一件无关要紧的事情。
傅丞砚心底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怪了自己三年,怪自己没保护好她,纵使他亲手扣下扳机,亲手救她出来,也无法弥补那四个小时的煎熬和恐惧。
而此刻,忽然知道是路婧推了她,心中的那份苦涩更加无处可诉。
然而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谁还会在意当年的细节。
大家只会记得,那年的夏天,南城缉毒大队联动武警击毙毒枭头目、救出被困四小时的人质。
大家都在拍手称快,没人会知道其中的原委,也没人会知道,那个狙击手,拿着那把26式,对着自己的心上人,趴在地上等了很久很久,只为救她出来。
傅丞砚轻轻唤她:“阿瑶。”
闻卿瑶回过身,定格了须臾,等着他开口。
傅丞砚:“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她自嘲般地笑了笑,声音略沙哑,显得有些无奈。
“傅丞砚,你说来说去就是对不起,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三个字了,我想听你说另外三个字……”
所以,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吗?
闻卿瑶直直地盯着他,极力保持的那份痴盼,在眼底攒攒跳动。
三年前他动心了,但是却不告而别。再相见,他带着爱意,又若即若离。
“傅丞砚,你知道我现在最讨厌什么季节吗?是夏天,因为那年的夏天,我同时失去了爱人和朋友。”
闻卿瑶说完,没再多看他一眼,也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径直离去。
眼中,她的背影,就像是一片可怜的小纸屑,任由狂风暴雨吹打蹂埔。
她真的很想离开,因为这里,365天都是夏天,永无止境地勾扯三年前的那场回忆。
傅丞砚抬起双手,疲惫地在脸上搓了搓,眼眸里,生生熬出通红。
第38章 你不想知道傅队长当年为……
一周后, 随着备用机场的启用,营区内准备迎来医疗分队第一梯队的回国之程。
一共有三十四名医生护士。
而这时,谢营长也托人找了过来。
来人道:“闻小姐, 这次医疗分队第一梯队回国,飞机上还有两个空座, 那位记者是人民日报记者, 这次肯定是要回去的, 还剩一个位置,您和言画师……”
这话什么意思, 闻卿瑶一闻千悟。
她在营区, 就是一个闲人,若不是她枪伤难愈和机场受袭,她也不会在这里滞留这么久。
闻卿瑶:“好, 我去问问她,商量好谁先走, 我会亲自告知谢营长的。”
下午,闻卿瑶敲响了言慈的房门。
这女人也很是随意,这么热的天, 不开空调, 只吹风扇。
整个房间一股淡淡的颜料味, 混杂着绵浆纸和榉木香,再加上一直温在那的薄荷绿茶,倒很是惬意。
言慈坐回画架前, 目不斜视地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先回去,我等下一批回国。”
下一批是三个月后,如果真要在这耗三个月, 言慈这种旅游画家,难保不被憋疯。
闻卿瑶犹豫了片刻,“要不,你先走吧,我反正待在哪都是待,营区我也住了两个月,早就习惯了。”
言慈一听,把画笔放在洗笔水里,话中有话地说道:“欸,久别重逢,最适宜旧情复燃。”
“……别瞎说。”闻卿瑶皱着眉头,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我说实话你还不爱听了?”
言慈诧异地把视线投过来,细细密密地打量了她一番,“你不是习惯营区了,你是习惯前男友了吧?”
“我习惯他?”闻卿瑶不咸不淡嗤了一声,“我跟傅丞砚这两个月说过的话,还没跟你一天说话的多。”
“男女之间要说什么话?不如一炮泯恩仇。”
言慈轻描淡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认真地画了几笔,“再说了,你们这两个月没少泯恩仇吧?”
不等闻卿瑶回话,门口就有人敲了敲了门板。
两个人同时侧目看去。
闻卿瑶:“……”
言慈眼底一亮,“哟,说曹操曹操就到。”
傅丞砚礼貌地跟言慈打了个招呼,“言画师好。”
言慈瘪了瘪嘴,“傅队长还记得我呢?”
“记得。”傅丞砚点点头,云淡风轻地说道:“辛苦骂了我一路,受宠若惊。”
遽然被呛,行吧,这仇是消不了了。
言慈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傅队长,你来我房间找谁?”
傅丞砚垂了垂眼眸,抬眼看向闻卿瑶。
他还能找谁,司马昭之心了。
闻卿瑶面无波澜地说道:“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屋内闷热,一扇小风扇呼呼地吹着,也没什么太大的风。
言慈自然而然地转过身去,将耳机音量调大,目不转睛地抬手画着画。
傅丞砚不觉有些燥闷,扯了扯领口,“后天,你回去吗?”
他知道,闻卿瑶回去,他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中国,那么大,世界,更大,如果不是上天开了个玩笑,让他在海上执勤的时候把她救了回来,可能连重逢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对他来说,能再见到她,已是妄想。
闻卿瑶沉默了片刻,咬了咬下唇,反问道:“你想我回去吗?”
回去,继续当她的大小姐,继续有人伺候着,继续开着她十八岁就拥有的跑车。
而不回去,她至少能看见他。
她的豪门出身,注定了她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傅丞砚淡淡道:“回去吧。”
闻卿瑶一听,黯然地笑了笑,果不其然,他就是来劝她回去的。
四目相对,又是一场无言的对峙,目光相触的那一刹那,闻卿瑶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已然一无所有,何不一路到底。
忽然,言慈扯掉了耳机,“神经病啊,互相折磨累不累?”啪嗒一声,她将画笔丢到洗笔筒里,“傅队长,我跟你那深仇大恨怕是瓦解不了了。”
傅丞砚:“……?”
言慈擦了擦手,头也不抬地说道:“所以,我上午就跟营长说过了,我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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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斩后奏,永远最有效果。
因为言慈先要求跟随医疗分队回去,所以多出来的那个位置,自然而然就给了言慈。
临近饭点,闻卿瑶帮言慈收拾了一下行李,两个人便一起来到食堂吃饭。
工兵分队的大部分人还没回来,所以这个点人不多。
闻卿瑶和言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仅约好了每天要聊天,还约好了三个月以后的国内面基。
言慈也是有什么说什么,直接得很。
“我看上了之前带我们跑步的那个上士,我打听过了,母胎单身。”
“上士?于晋晗啊?”闻卿瑶差点被一口土豆呛到。
“嗯,闷闷的,傻傻的,看着就很好欺负。”
“……”闻卿瑶窘着脸打量了她一下,心都有点揪,“言慈,你该不会有家暴倾向吧?”
言慈放下筷子,诧异道:“你看我像打得过他的样子吗?”
也是,虽然于晋晗确实老实巴交的,但再修炼两百年都打不过一个以格斗反恐训练为主的军人。
“除非……”言慈慢悠悠地补充道:“在床上。”
闻卿瑶眨了眨眼,言辞凿凿:“那我也可以。”
言慈掀了掀眼皮,从眼底轻轻嗤了她一下。
闻卿瑶:“……”
难道不是吗?虽然她没有求证过。
言慈喝了口汤,细嚼慢咽,“走之前,我就把他搞定,绝对比你当年追傅队长快得多。”
“傅丞砚可比于晋晗难度大。”闻卿瑶轻轻嗤笑着波弄着盘子里的土豆,“又闷又无聊,除了一张脸和一身肌肉长在了我的审美上,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言慈啧啧喟叹,直言不讳道:“那你挺肤浅的,就冲人家长得帅?”
她低下头,朝旁边几桌扬了扬下巴,“你看看这些上交给国家的,哪个不帅?”
闻卿瑶蓦地怔了怔,不置可否。
默了片刻,她道:“那可不一样,我第一眼看到傅丞砚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言慈:“那也够肤浅的了,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你这种没有阅历、没有经过社会毒打的大户千金身上。”
傅丞砚没有背景,没有财力,更没有势均力敌的家庭势力。
换句话说,就是门不当户不对。
这样的人,闻家纵使接受了,日子也不会好过。前车之鉴太多,数不胜数,不缺闻卿瑶以身试险。
言慈笑着继续道:“我就随心所欲了,我本来就是普通家庭的孩子,这两年当旅游画家,过多苦日子了。”
闻卿瑶自嘲地哂笑了一下。
两个人正说着,忽地就见到几个熟面孔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傅丞砚,旁边是于晋晗和郑淏,三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去打饭。
闻卿瑶:“……”
言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