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诧异地看他一眼：“准备落地。”
藤蔓慢慢下放，戚眠的鞋底无声踩上地面，疑惑地低头看一眼，地面干净整洁，全然没有异种或丧尸反复徘徊造成的污浊，就好像……
有人每天认真打扫过。
戚眠再抬头，却见本来清晰的周围突然卷起乳白色浓雾，瞬间将他们三人和其他人分割开。
戚眠瞬间警戒。他们竟然一落地就中招了！
一道光从远处照过来，像是开辟出一条道路，末端直直通向他们。
浓雾外传来惨叫，属于另外五人的声音，他们这里却十分和平，像是有人在特意迎接他们的到来。
三人不知道走了多远，面前豁然开朗。
他们先前明明落在天台上，此刻一直走，却不知如何走到一处草坪上。草坪中央放置着一套长铁质花艺桌椅，桌椅前方站着一个身着蕾丝布裙的女人，正低着头认认真真擦拭桌椅，旁边的瓷壶壶口正汩汩冒着带茶香的白色雾气。
女人很年轻，很美，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身形纤细，像一朵娇弱的花。可她身后却是两只形容可怖的四阶异种，两只异种面前各放着一大盆雪，用异肢滑稽地夹着两柄大蒲扇，以固定的节奏认认真真地摇扇。
她竟然可以直接操控四阶异种，还没有被林恩的精神异能发现！
女人迎上她的目光，友善地笑了一下：“来呀，快过来。”
戚眠警惕地盯着她，江行舟却已经从惊诧中回神，他牵起戚眠，平静地走到女人面前：“母亲。”
扣子也乖乖喊：“妈妈。”
“？！”
戚眠心底大震。
邢伊云？！
戚眠脑海里突然回闪过无数信息，那份实验室文件记录上双目紧闭、面容秀丽柔美的中年女人，面容确实和现在的她相近，这座医院的全称“帝都第三医院精神病人疗养专院”，和罗明曾经说过的关于江行舟母亲的事情。
邢伊云眼眶湿润，上前来拉着江行舟左看右看：“……你长大了，长大了好。”
江行舟垂着眼睑，发丝在眼睛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他的表情。邢伊云又看向扣子，目光露出一点疑惑，便转到戚眠身上，语气有些期待：“这是……”
江行舟答：“我女朋友，戚眠。”
邢伊云表情雀跃又小心，接过戚眠的手，仔细看了再看，毫不掩饰自己眼睛里的喜欢：“好、好……快，快叫妈。”
戚眠一脸懵，傻傻跟着喊了声“妈”，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颊顿时通红一片。
不是，这怎么突然就见家长了啊？
江行舟看向她，泛着苦的眼睛里这才有了一点笑意，看得邢伊云眼眶彻底红了，背过身去擦拭眼睛。
“过来坐，妈发现你来了，一直在准备，可惜只有茶。这里没有烤箱，不能给你做喜欢的烤蛋糕。”邢伊云一手拉一个，引着坐到桌前。
这情形实在古怪，刑伊云面容年轻，看上去只比她大上几岁。戚眠身后还正是一只正在摇扇的四阶异种，温度适中的凉风吹过来，正好驱散他们到达这个繁花似锦的世界后的热气。
戚眠背脊发毛，回头看一眼，异种竭力挤出一个恐怖的笑。
戚眠：“……”
刑伊云动作优雅地斟茶，脊骨停止，头颅微垂，动作一丝不苟，显然曾经专门学过。温醇的茶香从瓷壶里倾倒出来，与她白净的手相衬，整个画面都显得美好。
戚眠接过茶轻轻一闻，确实是正常好茶，没有问题。
刑伊云与江行舟一一说着末世后发生的事情，听到他受伤，眼泪止不住地掉，听到他化险为夷又欣喜不已。
戚眠一时不清楚，她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他们已经陷入精神系异种的陷阱。
但是显然，不管是哪种情况，江行舟都没有挣脱的意思。
戚眠下意识握紧江行舟的手，江行舟用力回握，他看着刑伊云的眼睛，眼神有痛苦也有挣扎：“妈，爸当初真的是抛弃我们的吗？”
第80章 帝都第三医院二
刑伊云的手一抖, 嘴唇颤动几下，声音努力平静：“不是说好不谈他吗？”
江行舟看着她：“从我有记忆起，父亲已经离开家中。但那时候, 您没有找过他，家里一切如常, 您每天擦拭结婚照, 告诉我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他很快回来，就好像……您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他从来不告诉我。”刑伊云情绪激动。
江行舟继续说：“直到两年后, 您突然发疯一样说他抛弃您, 并将对他的恨转移到我身上。明明前后不过一个月, 您的所做所为截然不同，结婚照摔碎，衣服烧毁，杀我、烫我、试图淹死我……”
“他就是抛弃了我！他答应我两年会回来，可是他没有！他欺骗了我, 欺骗了我们！”刑伊云厉声反驳，眼泪忽然唰的一下掉下来，“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你们长得太像了, 我看见你就忍不住……你原谅妈妈，你原谅妈妈好吗？我太苦了, 我过得好苦。”
江行舟半晌没有说话，他的眼眸平静地垂着，里面无悲又无喜，早已经习惯每次母亲发作之后，这样声泪俱下的道歉。
戚眠心脏抽疼, 想起他身上陈年的刀伤、烫伤和对水的恐惧，轻轻握住他的手。
她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向扣子。
当初仅仅一面，她就坚定地说江行舟是她的哥哥，会不会是因为……江行舟和他的父亲长得很像？
在她犹疑的目光中，扣子紧紧抱着鸡开口：“妈，我是、爸后来收养的、孩子。”
刑伊云看她的眼神很警惕，可在戚眠看来，那并不是看陌生人的警惕，倒像是看天敌的警惕。
扣子抬起头，白生生的小脸稍稍一鼓：“爸离开你、的时候，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没有！”刑伊云斩钉截铁回答。
扣子呆萌地歪了下头，竟然笑了，这是戚眠第一次见她这样情绪化的表情，娇俏的小脸上嘴角咧得很开，像是很开心，可眼睛里大滴地涌出眼泪：“一个这、样的东西。”
黑鸡主动张开嘴，她伸手进去拔出一个小存钱罐，是戚眠与她初见时，她抱在怀里视若珍宝的小存钱罐。她把小存钱罐放在桌上，举起鸡把存钱罐咣一下砸碎，里面露出半块血色如滴的红玉。
她举起红玉，直直伸向刑伊云，固执地问：“他给你了、对不对？他还说你说过，会用生命保护它。”
刑伊云爆发出尖叫：“住嘴！他没有！他没有！”
她的脸猛地扭曲，突出巨大丑陋的嘴，大张着向扣子咬去。
戚眠来不及拔刀，扣子轻飘飘飞出去，仍旧执着的举着那块玉：“你没有、保护好这块玉，是吗？他想回来，可他回不来，他试了一次又一次，他浑身是血、粉身碎骨的样子，夜深了你可梦见过？”
两只本在摇扇的四阶异种同时扑到扣子面前，扣子怀里的黑鸡瞬间变大，翅膀左右狠狠一拍，两只异种倒砸在院墙上，很快如蜘蛛一样手脚倒折，扒着大洞再爬出来，畏惧又贪婪地注视黑鸡。
“我不是故意的，他没说那块玉那么重要，他没说！”刑伊云的头已经完全异变，她焦虑地站起来来回走动，精致的蕾丝裙里不断突出异肢，突然转头看向江行舟，“孩子，我的舟舟，你别怕妈妈，别怕。妈妈不会再伤害你，你留下来陪妈妈好吗？”
江行舟已经拔出竹栖，将戚眠护在他身后。他的眼神依旧如古井无波，可戚眠却从他的身上感到浓厚的悲伤，无尽地弥散开来。
刑伊云的眼泪落在草地上，绿草大片大片地枯死，繁花似锦骤变枯木残枝，戚眠心惊胆战，下意识想去接刀，被江行舟轻轻按住。
刑伊云怔怔看他许久，忽然从喉间溢出一声极其沉重的叹息，刑伊云的眼睛变得怔忪，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形态也淡去，身形膨胀扭曲，彻底异化。
这只异化后的异种仍留保留着人的形态，头发变得很长，海藻一般垂落在地，数根异肢上抬，轻轻捋顺自己的长发，属于异种的头颅露出拟人化的悲伤神色。
它语气平和又温柔：“她很想你留下来，我能听见。”
江行舟扬起刀，朝向它。它慢吞吞地站起来，裙摆一般的晶莹长发和异肢随着它的走动拖在身后，所过之处的土地都被烧灼。它着迷般叹息：“真是少见的，她愿意把身体让给我。她知道你来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可你伤了她的心。”
“我不喜欢她不高兴，她会自残，伤害这具好看的身体。”
“所以——只能把你们都留下来了！”
海藻般的长发突然在空气中激射，织出巨大的黑色的网，细密地朝他们笼罩下去。扣子拔下黑鸡三根羽毛，啪一下往两人眉心一扬，羽毛悬在他们面前化出无形的屏障，将蜘蛛网一般的发丝阻拦在外，发丝如同长蛇一般在屏障上游移。
异种尖利的异肢破开发丝，直冲扣子抓去。扣子手中黑鸡骤然扭曲，在她手上变成一柄巨斧，白净软糯的少女跃起，定格在半空中用力劈下！
“轰——！”
巨斧入地，少女站在飞石之中，黑发飞扬。
她的脸颊被飞石划出血痕，一滴血滴落在钉在地上的异肢上，顺着飞速向上侵染融化，一直没什么情绪的异种这才低吼一声，直接撕断手腕，将断腕抽回轻舔。
它的断腕迅速长好，露出个诧异困惑的表情：“你，在我继承的记忆里出现过，我们对你有天生的畏惧。你也不属于这里，为什么要来这个世界？”
扣子拔出巨斧，神态悲伤：“来找他，以及告诉你们、他爱你们。”
她的身形骤然压低，飞速踩在墙面上奔跑，巨斧在她手中急剧变化，变成一只长鞭横甩，她的速度太快，整个人身形快到变成黑色残影，眨眼和异种连连相撞再分开。
两只四阶异种同时跳起，被戚眠和江行舟拦截。
黑荆棘和扭曲的重力墙在四周铺开，人形异种不断挥舞手臂，光和雾气如同活了一般涌动，从院墙后面不断爬出高阶异种，争先恐后朝三人扑去。
扣子被雾气不断缠裹，再一次次从雾气中破出来，稚嫩的声音厉喝：“我在这里、感知到他的气息。他在哪里？”
第81章
刑伊云彻底异变, 这只异种连连后退，四周重重叠叠结出晶体阻挡，那些结晶突然炸开, 如同倒飞的流星汇往扣子所在之处，再被扣子挥舞斧头击碎, 风浪挟裹着粉末倒卷。
不一会儿, 地上就堆积起厚厚的粉末。粉末越多, 异种越高兴、越癫狂，到最后整个天空都响起它猖狂的大笑声, 戚眠正在阻拦涌入异种, 心中莫名浮现出一丝不安。
扣子小脸冷漠, 异种出现一瞬的失误，她立即抓住间隙，挥舞斧头破开阻碍，小身体出现在异种面前，用力下劈几乎要砍到异种脖颈。
异种挥出白色晶体阻拦, 表情嘲讽。扣子在那晶体上突然看到什么，动作凝固。
针一样的长发差点将她刺穿，戚眠身形急掠扑去, 拉住她躲开。
巨斧变回黑鸡, 扑在她身边焦急地直叫，扣子受了伤, 一抹脸上的血，面色狰狞地站起来：“你做了什么？”
异种咯咯直笑，半个身体化为光华流转的浓雾，声音回响：“你在这些晶体里看见了什么？你看见了对吧？”
它身形迤逦，飘摇着伏下来, 将一块破碎的晶体捡起融在手心，化成一个透明气泡，在他们面前张开。
“看见了他吗、你那早死了的爸爸？咯咯——”
晶莹的气泡里闪过一个男人，与江行舟有八分相似，留着点胡茬、脑后扎着一个小揪揪，眼睑微垂，十足的厌世与不羁。
他背着一个豆丁大的婴儿，叼着烟踩机车，在夜风中狂飙，一头乱发糊了自家崽满脸，崽生无可恋。
画面一转，变成了男人抱着崽挨训，女人在庭院里凶他们，男人嘻嘻哈哈不以为意，直到女人嗷一声哭出来才手忙脚乱地去哄，温暖的阳光被树叶割裂。
泡泡骤然爆开，扣子痛呼：“不要！”
异种狂笑出声：“不要什么！这些都是我剥离出来的她的记忆，打碎这些记忆的可都是你啊！看看你脚边的粉末，看看你做出来的事情！”
它周身的气流急速旋转，空气中凝结出更多雪白晶体。
扣子步步掣肘，只能在这狂风暴雨般的晶体中狼狈躲避，再添伤痕。
她被逼得几乎无路可退，头顶一块巨大的记忆结晶坠落，锋利的晶体棱角直指向她。
“轰——”平地骤然爆开巨大的黑荆棘丛，如同花一般旋转扭曲，将结晶体毫不留情地击碎，把扣子护在中央。
泡沫从这块巨大的结晶中腾起，笑着的母亲，踉踉跄跄刚会爬的崽，蹲在草坪上笑得二不愣登的男人……都在飞起的过程中一个跟着一个破裂。
“哥！”那都是关于你们的记忆……
江行舟在她身前，慢慢站直身体。
异种都怔在那里，随即咯咯直笑：“还真是舍得，一个没血缘的小东西都不敢动手，你这个亲生的反而比谁都狠心。她的记忆被你毁了，可再也回不来了……”
“她本来……”江行舟低着头，“就回不来了。”
从她想杀他的时候……
就回不来了。
江行舟抽身急掠，黑荆棘猛地刺穿异种的肩部。
异种猝不及防被钉在地上，面色狰狞地撕掉自己的肩膀，飞快地后退爬到墙上，轻叹，语气十分幽怨：“当真是和你父亲一样无情。”
他的语调拿捏得幽幽的，分明是刑伊云的声音。
闻声，江行舟攻势更猛：“你不配用她的声音说话。”
戚眠与他相配合，一前一后同时进攻。
两人一怪物在瞬息之间过了无数招，带腐蚀性的血撒了漫天。异种几次想说话都被抢先长出的黑荆棘打断，黑荆棘猛地刺向它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