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珠世为了报答他的不杀之恩,立刻倒豆子一样说出了她的过去和一切她记得的、有关于无惨的事情。
她知道继国缘一就是弥生曾经的丈夫。
可所有有关于那孩子的话语到了嘴边之后,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自己应该告诉他吗,说了之后呢?
弥生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过那段经历。缘一知道了之后又会如何?心爱的妻子已经变成了鬼,最坏的结果就是他对她举刀。
曾经的夫妻再次相遇,身份已经变成了绝对的敌人,难道她要逼着曾经相爱的人互相残杀吗?
弥生一定会被迫想起一切,然后陷于一直生活在无惨身边的痛苦之中,她甚至可能选择心甘情愿地死在缘一的刀下,可这对于缘一来说也会像凌迟一般残忍。
而这根本就不是他们两个任何一个人的错。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不管令人厌恶恶心的男人,无论是弥生、缘一,还是自己,如果没有鬼舞辻无惨,都不会活成现在这个模样。
作为人类的缘一在死去以后,他一生的苦难就结束了。
可弥生呢?如果不由她来打破,难道她就要一辈子活在欺骗与谎言之中,永远不知道有关自己的真相吗?
第三十六章
相比于鬼舞辻无惨, 弥生觉得黑死牟更加不好接近一些。
他不像珠世那样对自己态度温和,一开始只是完全无视她,可后来不知道为何还有一些闪躲的意思。
然而现在除了黑死牟以外, 她没有任何熟悉的人, 哪怕心里觉得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他。
无惨和珠世已经接连几天没有见到人影了, 也没有任何消息。
“十分抱歉,打、打扰了……”
弥生小心翼翼地靠近一个专门用来训练的房间,她平日里从不会来这个方向,只能站在门口处探头探脑,她知道黑死牟有每日练习剑术的习惯。
“……有什么事情吗?”
那道声音响起的毫无预兆,即使现在身为鬼的感知力大大提升了, 弥生也完全没有察觉到黑死牟是何时靠近的, 一回头就看见那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她几乎被吓得跳起来。
被六只眼睛同时盯住的感觉绝不好受, 仿佛自己是一个被盯上无处可逃的猎物。
也许自己和黑死牟的实力就是鬼的两个极端。
曾经的月之呼吸剑士低头望着这个神色紧张不安的女人, 他大概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
无非是有关于那两个“失踪”的人。
“您知道无惨大人和珠世小姐去哪里了吗?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两个了, 我想也许是他们出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您对此是否知情……”
弥生话说的很客气, 可她知道现在除了眼前这个男人以外, 不会再有其他人给自己满意的答案了。鬼舞辻无惨信任黑死牟,甚至比对珠世还要更加器重。
果不其然, 就像他料到的那样, 朝雾弥生是为了那两个人来的。
可无惨却命令他什么都不许对她说。
他是被她的丈夫打败的,分裂成碎片才得以逃回来, 还有比这更加屈辱的事情吗?
那个男人当然不会想让弥生看见自己虚弱的模样,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曾经的力量。
“无惨大人有事情要办,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在这里, 他暂时把你托付给我代为照顾。”
最终他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地抛下这句话,绕过弥生走进了训练场,开始心无旁骛地练习剑术——至于珠世叛逃的事情,这件事还是由无惨大人亲自向她解释吧。
尽管弥生对此有很多疑问,可最终对着那些恐怖的眼睛又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她原本以为比起其他人,无惨与她要更近一些,但在仔细想想时,却发现她对这个男人几乎一无所知,她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一直到底在忙些什么。
与其说是代为照顾,黑死牟几乎对她放任不管。
又是曾经的妻弟,又是上司心里的女人,这样一个麻烦的存在任谁也不会去轻易招惹。
鬼舞辻无惨成功恢复之后,只对弥生说珠世是迫不得已离开他们了,她再也见不到她了。
但弥生隐约猜出来事情的真相,珠世小姐一直都对无惨不满,她不过是被迫在他手下做事——也许是终于找到机会离开了吧。
如果还有机会,她还想要再见她一面,哪怕也许还要等待上百年的时间。
*
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
那个本该在25岁左右就死去的人现在已经头发全白,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出那一剑之后,便已经灯枯油尽,早已站着停止了呼吸。
黑死牟,那个白发剑士曾经的兄长——继国岩胜回过头望去,从继国缘一的怀里掉出去一个小小的布包。
似乎是他一直以来带在身上的贴身之物。
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将那个破碎的锦囊捡起来。
一块花布,像是女人的衣服上裁剪下来的一部分,已经很旧了,颜色发淡,但能看得出来依旧很整洁,想必一定是精心呵护的。
而从里面掉出来一个被劈成了两截的笛子,那是幼时自己送给他的。
没想到原来这几十年来,缘一真的就从来都没有违背过自己的承诺,他一定会好好爱惜这个笛子的。
他第一次为自己厌恶了几十年的人流了泪,而后做了一件连自己也无法解释原因的事情。
黑死牟在向无惨报告继国缘一的死讯之后,把那块花布给了弥生。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会是弥生曾经名为“歌”时的物品,以缘一的性格,他不可能带着其他女人的东西。
本着物归原主的想法,他随手将这个给了弥生,可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无心之举捅了大篓子。
一开始拿到那个用久了的锦囊时,她还不明白黑死牟给她的是什么。
可紧接着她就痛苦地扶住头部,□□着一点点跌坐下去,弥生紧紧攥着手里那块小小的布料,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最开始她还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什么,以为是身体的原主的记忆,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头痛得像是要炸开,眼前一阵阵发黑。
那是她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只不过……
“鬼舞辻无惨……”
她喃喃地说着,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崩溃地抓住头发歇斯底里地大喊出那个名字。
“鬼舞辻无惨!”
黑死牟六只眼睛里都透着诧异,她居然直呼出了无惨的名讳,这是……刺激到她的大脑了吗?
还是说她想起了什么?
可马上他的前襟就被那个女人死死抓住,她眼里再也没有往日的丝毫畏惧,眼泪掉落的同时颤声问他。
“已经过去多久了?为什么你会给我这个,缘一、缘一他难道已经……?”
还没有得到黑死牟的答案,弥生就被一股大力拉开,有人握住她的肩膀将她从剑士的身上拽下来,一回头就看见那双邪恶的红眸。
可来人的目光并没有望向她。
无惨的脸色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苍白,他在一瞬间已经感知到了黑死牟脑内的想法,根本无须多问,看弥生的反映就知道她开始恢复记忆了。
然而黑死牟是特殊的,他们并非严格的上下级关系,更像是合作的伙伴——即使出现了这样的纰漏,他而已不可能将黑死牟怎样。
“你居然敢、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忘掉!?”
弥生已经顾不得还有其他人在场,见到他立刻就尖声质问,她在这里度过了几十年的时间!而这种安静美好全部是建立在欺骗以上岌岌可危的幻境。
鬼王给了黑死牟一个眼神,示意他们之间的事情之后再说,剑士收到信号之后,身影虚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留下来的男人尽量用心平气和的语气,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恶意,一边慢慢向着戒备的女人靠近。
“听着,弥生,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他试图用自己熟练的那套蛊惑人心的低沉嗓音安抚住弥生的情绪,女人并不领情。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鬼舞辻无惨?”
弥生愤恨地说,强烈而复杂的情绪淹没了她,一边是和继国缘一在那个林中小屋里短暂而美好的生活,一边是失去一切后无惨用谎言和失忆给她编织的美梦。
他从小巷里带回了她,他制造的鬼毁了她,然后他让她重获新生。
无惨救了她,但也杀死了她。
“我只是为你好而已,你看,忘记了那些事情之后你不是一直生活的很好吗?”
弥生眼里的恨意只让他觉得刺眼,他的耐心开始迅速流失——又是他,又是那个男人,只要是有关继国缘一的事情,没有一件让他如意的。
“我恨你。”
弥生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迅速地灯枯油尽、然后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无惨原本还带着安慰意味的笑容的嘴角落了下去,这么多年,他给了弥生足够的耐心和包容,然而现在她还是这样。为什么她就不能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呢,为什么事已至此她还是总想着以前的事情呢?
“不要和我置气,弥生。”
就算无惨已经有了发怒之前的预兆,弥生还是毫不畏惧地冷冷瞪着他。
他不会有好下场的,现在她也是鬼了,如果这世界上还有正义她也一定会死,但她并不害怕。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几十年没有见面的珠世小姐,她已经逃走了,可自己依旧留在这里,被关在名为“无限城”的囚笼里,做一只没有记忆没有自由的金丝雀。
她还好吗?她在蛰伏着等待一个机会杀死这个罪大恶极的男人吗?
“不许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鬼王红色的瞳孔疯狂地颤动着,额头因为怒气青筋暴起,他终于装不下去那副宽容大度的样子,控制不住语气和音量对弥生大吼!
鬼王发怒的压迫感震得四周房间的木门窗框迸裂,残破的纸屑和细小的木头碎片四处飞溅,一些锋利的带着细碎尖刺的小木块甚至划破了弥生裸露在外的皮肤。
然而弥生只是安静地垂下了眼帘。
这是无惨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态,他瞥了一眼弥生手里攥着的花布,手指发白,极好的视力告诉他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在发抖。
他挥挥手,弥生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立即愈合不再流血,可他也一句话未说,冷着脸转身离开。
一直到无惨走了很久,弥生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仿佛失去了任何反应。
“茜茜、茜茜,你没事吧……?”
替身的声音轻轻响起,复生缓缓地飘出来,小心翼翼地抚上主人的肩膀,想要看清她的神色。
弥生抬起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个冷漠的木偶,语气也没有任何起伏。
“我没事。”
她还能怎样呢?她甚至无法离开这里,也没有办法反抗。
现在无惨还能在表面上做的看得过去,可实际上知道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之后,也许他也可能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只能像珠世小姐那样,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永远离开。
第三十七章
披散头发的女人完全看不到脸部的模样, 整张脸只露出嘴唇,她手里抱着一把琵琶,每一次轻轻拨动琴弦, 来到无限城的鬼都会变换一次位置。
使用血鬼术将所有来人聚集到一起, 鸣女便像是之前一样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 默默退到了后面。
“哦呀,好久不见了呢,弥生妹妹~”
一个像是泼过血的帽子遮盖了男人橡白色的头发,他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七彩的眼瞳里却没有任何感情。
“距离上一次已经过了半年了吧。”
而被叫到名字的女人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丝毫没有要回话的意思。
童磨, 在上弦会议里难得活泼话多的人, 可惜没有一个领情的,大家要么就是无视他, 要么最多就是皱皱眉头。
“行了, 你少说两句。”
无惨就是后者之一, 他环视一周, 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鸣女。”
拥有神奇血鬼术的女鬼已经不需要再多的话语, 就已经知道鬼王是什么意思。
她再一次轻轻拨动琴弦, 在一声诡异的音符响起之后,原本低头站在鬼舞辻无惨身旁的年轻女人就凭空消失了。
童磨看似好奇地歪歪头, 盯着朝雾弥生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他算是上弦里面的老人了, 而据说那个女人比上一黑死牟都要更早来到鬼舞辻无惨身边,可每次商量任何事情的时候, 他又会将她送走。
仿佛根本不信任她一样。
还是说在保护她?
他刚刚成为上弦之六时,就在非上弦集合的时候见过她,那个女人很沉默, 平静的容颜中带着一丝忧愁,永远是垂下眼眸,看不清眼里的神色。
论实力来看,她倒是过于弱小了,弱到根本就没有什么鬼的样子——在以强弱为唯一评判标准的鬼中间,他实在是琢磨不懂无惨将她留在身边的理由。
难不成无惨这种人也会有情感吗?
完全无法理解呢,无论见过多少事、经历了多少岁月,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像是一片空白。
注意到无惨的眼神突然落到自己身上,童磨的神色立刻变得正经起来。
然而每次见到弥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逗她,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万世极乐教的生活太过无聊,很少能见到这样有趣的事情了。
而不管那边的童磨如何想,弥生则是难得暂时“摆脱”了无惨,有了自己一个人的时间。
他不会让她听上弦会议的核心内容,也很少让她接触他的事务,然而无惨却把她看得很紧,甚至几百年没有踏出过无限城一步。
他说这是为了不让她在他不在时“伤害自己”,或者选择走到阳光下,三百年前的那件事情让两个人的关系一度降到了冰点,漫长的时间也无法抹掉那些刻在心里的伤痕,那对普通人来说都是几辈子的长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