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麟到底是怎么死的，这是个谜。前世他死了也就死了，当时老皇帝正卧病在床，慕容轩和太子之间明争暗斗最为激烈，她站在慕容轩那边，忙着帮慕容轩对付太子，哪里还有精力去管一个丝毫不相干的世子是怎么死的？也可能慕容麟原本就没生活在京城，而是远离京师的东陵，关于他的死讯，在京城这边都没掀起什么风浪，远不如太子被废，左相被斩等消息。
“你倒是很会投机取巧，人总有一死，你这话怕是无论套用在谁身上都不会出错，更别提要让一个人遭点意外何其容易。”慕容麟道。
“世子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听我说这些？”
“因为本世子闲啊！”
顾嫣：……这世子是个神经病。
而且还是个有很多恶趣味的神经病。
顾嫣直接推门而出，就算没有慕容麟的银子，她还是有翻身的机会，只是进展会慢一点而已。顾嫣出来时，紫桐已经打听了消息回来了。那家药材铺确实急着售出，只是因为价钱上没谈拢，所以那掌柜也有些着急。
顾嫣想了想，问紫桐：“我听人说起你还有个哥哥，会些医术。”
紫桐笑道：“姑娘抬举了，我哥在乡下跟个老大夫学了些皮毛，医术谈不上。”
紫桐本姓李，因为家里穷，很早就被卖到将军府，她上头确实有个大哥，叫李光，后来被村里一赤脚大夫的女儿看上，偏偏那赤脚大夫没有儿子，李家穷得家徒四壁，后来就入赘道赤脚大夫家。
那赤脚大夫把李光当自己衣钵传人在教，平时也跟着赤脚大夫到处行医，不过多半都是在乡下，医术算不得多好，但在找个大夫都难的穷乡僻壤，还是有些名气。
顾嫣知道得这么清楚，也纯属偶然。前世北狄攻打锦国，老皇帝见他们来势汹汹，再加上锦国这些年没有真正经历过大乱，一时也心惊，便又开始征兵。
李光正好也被征去了，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因为紫桐的关系，李光正好收编到顾家军里，后来凭着这一技之长，在军营里还立下了些功勋。顾千霄重伤那次，送顾千霄回京的人中，正好就有李光。顾嫣见顾千霄的时候，顾千霄对李光很是赞赏，顾嫣因此也记住了这人。
“没事，只要能认得药材就行，你着人让他来城里一趟吧，我手上有点银子，存着也没什么大用，若是让娘亲和顾婉知道了，指不定还要疑心出些什么事来。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想这人生在世，纵有金山银山无上地位，走到最后都是一样的归宿，倒不如多行善积德，死后也落得坦荡。我将这药材铺盘下来，你问问你兄长可否愿意过来经营，他还年轻，在这城里好好干，今后定会有一番事业。”顾嫣道。
紫桐听后诧异不已，她和她大哥分别已有十年之久，那时候李家穷，他们兄妹关系却很好，她哥无论有点什么好的，都是留着给她。只是那年闹饥荒，她娘实在没办法，才背着她哥把她卖到城里来。
她后来偷偷回去给看过，原来她被卖没多久，她娘也死了。她爹得了一场病，拖了几年还是撒手跟她娘走了。她哥一开始还恨父母狠心，偷偷把她卖了，李光找了很久也没听到她的消息，后来见紫桐长成一个干净温柔的大姑娘回去，李光也释然了。
要是紫桐没被卖，或许也跟她娘一样早饿死了。
李光虽然活了过来，但那几年他有个生病的爹拖着，啥也做不了，家里穷得叮当响，最后入赘给了隔壁村的赤脚医生。
紫桐都是别人给她指路，她才一路问过去找到李光的。两兄妹哭了一场，紫桐走前留了钱给她嫂子，她知道给她哥，她哥肯定不会要。
可她老家离京城还是有些距离，她一年能回去一趟都算好的。要是哥嫂搬到京中来住，今后也多少有个照应。
这些事紫桐也没跟人说过，她也不知道顾嫣到底是从谁那里听来的，但想着他们兄妹能团聚，紫桐心中又如何不激荡，当下就红了眼，“姑娘，我……”
“怎生好好的，却哭起来了？我可没有责骂你。”顾嫣调侃道。
紫桐一边擦泪，一边谢顾嫣，飞鸢拍着紫桐的后背道：“紫桐姐姐，我可真是羡慕你，还有个兄长，我倒是也想有个兄弟姐妹的，能在姑娘面前讨点活做，可惜我父母姐弟都死了。”
紫桐倒也没哭了，给顾嫣说正好他们村有货郎常来城里卖东西，便给顾嫣磕了个头就去找人带话。
顾嫣在醉香楼吃了烤鹅，准备回府，没想今儿也不知是什么日子，她还没走出醉香楼，就遇上了她非常不想见的两人，慕容家的两兄妹。
第23章
慕容轩和慕容钰一母同胞，两人关系自是亲厚。按宫中的规矩，慕容钰是没多少机会出宫的，不过有慕容轩护着，她能溜出来也并不稀奇。
顾嫣看过去的时候，慕容钰正兴致勃勃地和慕容轩聊着话，不过慕容轩已经看到她了，很直白地朝她这边望过来。如果是前世的自己，看到慕容轩这“欲说还休”的眼神，一定高兴地跑过去套近乎。
不过现在嘛，就当没看见得了。这一个公主，一个皇子，在他们面前，她这个将军之女的身份占不到什么便宜，还要假惺惺地对他们作礼。
顾嫣打算绕过他们，没想慕容轩却叫慕容钰从另一边上楼，自己主动朝顾嫣走过来，在酒楼门口拦住了顾嫣，“阿嫣。”
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顾嫣不由得皱眉，“燕王殿下叫臣女何事？”
慕容轩微微愣了下，无论是称呼还是语态，顾嫣明显都对他疏远了许多。慕容轩向来是个高傲的人，那日在太后寿宴上顾嫣有意无意的疏远就让他很失落，现在见顾嫣还是这样的态度，不禁更加酸楚。
慕容轩平复下心中的情绪，缓缓开口道：“看来阿嫣对我误会颇深，不知我何处得罪了阿嫣，还请阿嫣直言。”
他的声音低沉，语态谦和，甚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委屈，再配上那张温润如玉的脸，真是让人心生不舍。不过，顾嫣觉得自己已经不能称为人了，她是从鬼门关回来痛改前非的鬼。
“燕王殿下还真是有趣，我哪里误会你了？又哪里说过你得罪过我？燕王殿下今日特地避开公主过来寻我，便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顾嫣轻轻笑了笑，“燕王殿下请回吧，我还得感谢你送了不少好药材给我呢！”
飞鸢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她家姑娘和燕王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听得有些不对味。刚进京的时候，顾嫣还和燕王殿下感情甚好，难不成是因为燕王殿下有负她家姑娘？
也是，如果不是因为燕王殿下有负顾嫣，顾嫣怎么会为难老将军，说出那么苛刻的择夫婿条件，顾嫣也不可能当面给燕王殿下难堪。只是不知道顾嫣到底受了怎样的委屈，才会因爱生怨，她曾经那么喜欢燕王殿下，不可能无缘无故与他针锋相对。
飞鸢低着头站在顾嫣身后，现在两个主子说话，她一个下人没有插嘴的权利，只能当个木头人。
慕容轩也是说不出的震惊，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顾嫣，难不成是因为那个离奇的梦么？慕容轩觉得不可能，梦是他做的，顾嫣怎么可能也做同样的梦？
而且，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三哥！”慕容轩正惊疑间，慕容钰从楼上找下来了，“我就说你怎么半天都不上来，原来是被狐狸精绊住脚……”
“钰儿！”慕容轩一声痛斥，打断了慕容钰的话。
“三哥，你又凶我？”慕容钰一脸委屈，似乎没想到慕容轩会吼她。为了顾嫣这个女人，这已经是慕容轩第二次凶她了，慕容钰不知道顾嫣有什么好，不就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么？
顾嫣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冷淡地看着这兄妹两人，没想到现在已经不用她出手，慕容轩就先急了。她记得前世都是她和慕容钰斗得不分上下，慕容轩才会不咸不淡地插一句。但通常他说的那句都是屁话，一边纵容着慕容钰，一边又想让她委曲求全不要跟慕容钰计较。
呵……
男人虚伪起来，真是令人作呕。
她前世就是太倒贴，才让慕容轩觉得是她爱死了他，没他不行，是他勉为其难娶了她。这辈子，她可不想给慕容轩勉强的机会了。
“公主张口狐狸精，闭口狐狸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个乡野跑出来的野丫头，忒没教养了。”
慕容钰本就被慕容轩刚才那一声呵斥弄得生气至极，现在又听顾嫣这般说，面部表情更加狰狞。不过顾嫣看她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心情却出奇地好，“燕王殿下，你今后还是莫要故意过来找我道歉了，你瞧我不曾误会你什么，却保不准公主要误会点什么，以为我顾嫣真是那种随随便便故意攀龙附凤之辈。”
她每说一句，慕容轩眼里的阴云就多一重。
“钰儿年少不懂事，亦是本王之过，钰儿无礼之处，本王愿代钰儿向阿嫣赔不是。”
“皇兄！”慕容钰狠狠一跺脚，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慕容轩一记警告的眼神吓得咽了下去。
顾嫣站在一旁将两人神色收尽眼底，心中不禁冷笑，这燕王殿下还真是能屈能伸，自己前世竟是喜欢上这么一个人，也不知该说慕容轩伪装的好，还是自己太愚蠢。
年少不懂事，这句拙劣的脱罪之语，便是她这两世最恨的话。
“殿下不必如此勉强，我身份低微，不及公主和殿下这般尊贵，岂敢让两位屈尊道歉？臣女也怕折寿，更何况公主从未觉得她有何过错，这声不是也缺了诚意。殿下若真觉愧疚，那今后便不要再对我以示亲厚，臣女也到了适婚之龄，男女终究有别，臣女今后还要嫁人。”
慕容轩暗中紧了紧拳头，他满脑子都是顾嫣那句“臣女今后还要嫁人”，他心中一时醋意翻滚，“你……阿嫣你忘了那日对本王……”
顾嫣轻笑，“我道是什么，原来并不是我误会了燕王殿下，倒是殿下误会了我。在北境，无论男女，遇上好看的人，前去搭讪送点珠宝鲜花博美人一笑，实乃常事。那日我见殿下清贵高洁，如空谷幽兰，一时兴起，便顺手折了一只梅花，并无深意。若我因此让殿下误会了什么，阿嫣愿在此郑重地对殿下赔个不是，殿下是个宅心仁厚的人，定不会与我这等不上台面的小女子一般计较。”
顾嫣装作看不懂慕容轩越来越黑的脸色，反而看了一眼旁边已经气得柳眉倒竖的慕容钰，“公主想必也是因此对我颇有成见。自上次从宫中回去，臣女已认清了自己，殿下是何等高贵之人，今后要娶的定是温柔贤淑三从四德的贵女，像我这种生长在蛮荒之地没有见识的女子，断是登不了大雅之堂，又岂敢对殿下有非分之想？公主大可放心，我顾嫣此生便是嫁不出去，也不会高攀你的皇兄，若违此言，天诛地灭！”
顾嫣说得掷地有声，丝毫没有扭捏之态，那一脸决绝倒让慕容钰不禁有些脊背发凉。其实她再怎么笨，也知道慕容轩想娶顾嫣的目的，她是很不喜欢顾嫣这个女子，但目下父皇年迈，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太子身居东宫，又有右相等一干朝中重臣拥护，她三哥的势力终究是弱了一头。
她一方面不想顾嫣嫁给慕容轩，一方面又期待着自己的亲哥哥坐上皇位，她从小到大一直都长在慕容轩的庇护下，慕容轩无论什么事情都宠着她，从未委屈过她，就算她再怎么无理取闹，她三哥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宽容着她。再加上她心中是更属意顾婉当她皇嫂，所以就想给顾嫣一些绊子。
顾嫣喜欢慕容轩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慕容钰打心眼是瞧不上顾嫣的，觉得她没有廉耻心，水性杨花，堂堂一个将门之女，竟然去勾引男人。她以为顾嫣对她三哥情根深种，非她三哥不嫁，所以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刁难。
但是现在顾嫣却告诉她，就算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她皇兄，慕容钰整个人都懵了。
她还记得那天太后寿宴之后，慕容轩找她谈过的话，让她适可而止。现在他们的处境并没有表面这么安宁，如果有朝一日父皇真的走了，太子登基，那他们的好日子只怕也到了尽头。
慕容钰脸上的嚣张神色不复存在，反而多了一种难言的复杂，似有不敢置信的震撼，又似有几分恐慌。
顾嫣还真是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么壮观的场景，就像雪山倾塌般，根本无法收拾。旁边的慕容轩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他紧紧抿着唇，眼里藏着一股酸楚，清秀的眉峰蹙在一起，一脸哀伤。
“阿嫣……”慕容轩呢喃道，他看她的眼神缠绵哀婉，如一个为爱受伤的人不肯相信至爱的背叛。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深知他的个性，顾嫣都快被他这副为情困伤的模样感动，他演得真的很好，好到分不清是真是假。
“飞鸢，我们走。”顾嫣平静道。
慕容轩眼见顾嫣就要离去，几乎出自本能地伸手一把拽住了她，“阿嫣，别走。”
顾嫣皱眉回头看他，慕容轩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深邃眼眸，没来由感到心口一紧，只是这次若就这样放顾嫣离去，那今后他和顾嫣之间的误会只会越积越深。
“阿嫣，本王……我喜欢你。”慕容轩说这句话，好似花掉了他全部的骄傲，“此生本王只爱你一人，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啧啧，连誓词也说得这般不用心，还专捡她说过的。
可惜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傻女人了，这种鬼话，谁信谁倒霉。
顾嫣淡淡地看了一眼被他拽着的手腕，轻轻笑了，“殿下这不是存心和我较劲么？我一介女流，断不是公主和殿下的对手，两位请放心，我妹妹和你们关系密切，我也不会因为今天这点误会便与二位为敌。殿下还是放手吧，我还约了世子一起游湖。”
慕容轩闻言回头，正好看到慕容麟从大门走出。
慕容麟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们几人一眼，视线最后停在了被顾嫣那只被慕容轩拽着的手腕上。顾嫣对慕容轩挑挑眉，再次提醒，“殿下还要拉着臣女到何时？”
慕容轩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她的手腕，顾嫣得了自由，便径自朝慕容麟走去，“世子，您这动作可真慢，这么迟才下楼来。”
慕容麟瞥了慕容轩两兄妹一眼，又收回视线落到顾嫣脸上，顾嫣一脸灿漫的笑意，“你不是想要手帕么？阿嫣这就陪你去取。”
慕容麟未置可否，不过另一边的慕容轩眼底却再也掩饰不住满眼的寒芒。
天上的雨小了许多，如牛毛般细小零星地落下，英挺的青年撑着一把油纸伞，整个伞面都罩在旁边的少女身上，远远看去竟有些像走在画中的眷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