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讨什么赏？”
“如果我算对了，世子便给我黄金千两即可。我若算错，任凭世子惩处，就算世子要我这项上人头，我也毫无怨言，双手奉上。”顾嫣道。
慕容麟微眯起眼，狐疑地打量她半晌，冷笑出声，“这胃口倒不小，张嘴就是狮子大开口。”
“臣女太穷，且把命都赌上了，自是要多向世子爷讨点好处。我相信，这点钱财在世子眼里定然算不得什么。”顾嫣将高高的帽子给慕容麟戴上。
“本世子允你开口，但若你说错，也休怪本世子无情。”
“这是自然。”顾嫣见他答应，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我这掐指一算，这天半个时辰内必将下雨，且没个三天不会放晴。”
慕容麟抬头看了眼，今天天气本是不错的，不过现在渐渐变阴了，但若就此判断在半个时辰内必有雨，未免太过武断。他转头看向顾嫣，却见对方唇角带笑，好似完全没将赌注放在心上。
顾嫣原想早点离去，不过想着她的千两黄金，她还是决定等一等。她记得没错的话，这雨快要下来了，上一世他们在作诗吟对的时候下了雨，慕容轩还带她去了丽景楼避雨。结果去丽景楼的途中，顾婉和他们走散，淋了雨回去病了一场。
因着这事，前世她被宋敏芝骂得够呛，她当年也觉得愧对顾婉，还到处帮她寻名医找药材，想忘也忘不了。
“堂堂镇北将军之女，整日叫穷，不怕落人笑柄？”
顾嫣正想得出神，冷不丁听到慕容麟的讥讽，也不生气，反而心情大好地回他：“世子你是独子，既得王爷的厚爱，又有陛下疼，无人和你争和你抢，你自是不懂兄弟阋墙，长辈偏心这些烦恼。阿嫣此生不求活得尊贵，但求自在，虽有钱不一定自在，但没钱一定不自在。”
慕容麟沉默地看着她，眼前少女明明刚刚及笄，但她说这话的语态却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郁和透彻。慕容麟不由得想起先前入宫的途中，听到她与顾婉、宋敏芝的对话，隐隐能猜出她在家中的地位。
“如果……”
“下雨了！”
一滴毛毛雨落在顾嫣眼前的绿叶上，让她喜不自胜。
慕容麟脸上表情有点复杂，还好下雨了，不然刚才他差点就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想着自己刚才心中那股不该有的冲动，慕容麟抿紧了唇。
顾嫣一回头就看到黑着一张脸的慕容麟，她脸上的笑容这才收敛许多，“世子不必懊恼，虽说天意如此，但也不是没有回旋余地，你今后莫要独来独往，多带一些武功高强的侍卫跟着，想必大有转机。民女才能有限，或许也有算错的时候，你多注意安全就对了，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顾嫣以为慕容麟被自己的神算吓着了，赶紧好言宽慰，毕竟现在这位世子爷浑身镶金，她的发财梦要从这位财主身上开始啊。
正说着，一名粉色宫装的宫女款步走来，对着他们各自做了礼，“世子爷，顾姑娘，现在下雨了，先去附近暖阁避避雨吧！”
“不用这么麻烦，我正要寻你。你去找找我妹妹顾婉，告诉她我饮醉了，现在要回府，帮我问她要不要同行？”顾嫣道。
宫女应声离去。
顾嫣又看了看慕容麟的脸色，见他脸上明显很不开心，心中也有些纳闷，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子竟然这么不禁吓？亏她还以为慕容麟胆色过人，不会将她这些话放心上呢！
不过，这都是他的事，或许他怕了死，今后会多小心些，躲过一劫，这对他来说也是好事。顾嫣觉得自己帮了他大忙，又见时候不早了，便问：“世子爷，您看我们这黄金什么时候兑现？这雨一会儿越下越大，民女还要去找妹妹早点回府呢！她身体差，淋不得雨。虽说我知道了世子高风亮节，视金银为粪土，不是那种出尔反尔之辈……”
慕容麟冷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改日你来我府上，我自会给你。”
顾嫣忙殷勤道谢。
很快，那名宫女又回来了，顾婉说迟些和陆娉婷一起离开，顾嫣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便一刻也不再停留，对慕容麟作礼告别。
顾嫣赶去太后那边，本想给老人家告个别，不过太后毕竟七十高龄，今儿虽是高兴，却也经不起折腾，顾嫣赶来时太后已经休息，至于那些贵妇们也都各自散得差不多了。
这雨一开始下的小，顾嫣回家后才渐渐下大，阴沉沉的天空让人倍感压抑。顾嫣很不喜欢这种天气，一遇下雨天整个人就软绵绵的，什么事也不想做。
白日在宫中吃得腻，顾嫣晚膳让厨房给自己做了点清淡的菜叶子粥。
才刚吃过，宋敏芝就气腾腾地找过来，“你这当姐姐的，怎么回来也不叫上你妹妹，丢她一个人在宫里淋着雨回来。她身体本就不好，这淋了些雨，现在又烧了。”
宋敏芝劈头盖脑地责骂了一通，顾嫣被她骂得莫名想笑，无论她这两辈子怎么改变，宋敏芝偏心顾婉这一点却是一点都没变。想必又是听了顾婉在宋敏芝面前说了什么，宋敏芝想也不想就觉得是她的错，是她故意抛下顾婉。
不过这一世，她还真的是想故意抛下顾婉。
顾嫣也不急，就等宋敏芝慢慢骂。宋敏芝气冲冲说了一通后，见顾嫣没个话，心中更恼，但光她一人说得口干舌燥又没劲，便闭了嘴。
顾嫣这才开始道：“去之前可是你说的我不知规矩，要她好好照顾我，她自己一个人丢下我跑去玩。玩过头不想回来，现在淋了雨，反倒是我的错？我走之前着人问过她，是她自己不走的，她的丫鬟一直在宫门等着，我哪里知道她一直没有回来？你怎不责备她伙同外人孤立我，跟着那些千金公子的玩疯了乐不思蜀呢？她是你生的，我就是捡来的？”
“你——”宋敏芝没想到顾嫣会说出这样的话，气得直哆嗦，两眼一黑就要栽下去，幸好她的贴身丫鬟和紫桐接住了她。宋敏芝缓了口气，“她是你妹妹啊！你怎能这样说她？”
“我还是她姐姐呢，她眼里又何曾有过我这个姐姐？”顾嫣冷冷道，“她同公主当众骂我狐狸精的时候，又何曾当我是姐姐？娘，我从小跟在父亲身边，直来直往惯了，看不惯的就直说，不像你们京城人，表面一团和气，内里却不知藏着什么。她是妹妹，身体不好，我合该疼她爱她，但并不代表着她欺我辱我，我也要装大度容她忍她？”
宋敏芝吊着一口气，听到这些已从震怒变成茫然，原想辩解几句，可一见顾嫣脸上的表情，那些话堵在喉咙，再出不来。
顾嫣颇有些嘲弄地笑了笑，“我终究不是你养大的，横竖只算得了半个女儿，你不怜惜我也就罢了，又何故用这样的话来伤我心？”
她笑得凄然，连眼泪都出来了，宋敏芝见状只觉心口一紧，几乎难以呼吸。顾嫣却冷冷看着她，吩咐道：“紫桐，好生送夫人回去，我累了，想休息了。”
第19章
“姑娘，夫人她……”飞鸢皱着眉，一脸心疼地看着顾嫣。
不过顾嫣现在却没心情听她的牢骚，便摆摆手，“你也下去罢，我想一个人静静。”
活了两世，顾嫣也算是明白了，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玄妙，喜欢你的人，无论你变成何种模样，一样不会抛弃你；但若不喜欢你的人，无论你怎么讨好怎么证明，都是徒劳。
前世她或许还渴望宋敏芝分一点爱给她，这一世却是对宋敏芝这种母亲完全不抱希望了。宋敏芝跟顾婉生活了十多年，顾婉日日承欢在她膝下，顾婉说什么，她自是从不怀疑。
就算顾婉错了，在她眼里，顾婉依然是她最爱的女儿。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她会极力辩解说自己养的女儿聪慧善良不会犯错；等到证据确凿的时候，她又开始换说辞，孩子那么小，难免会犯错，何必揪着她那么可怜的孩子不放？
因为没寄任何希望，倒也谈不上失望，只是刚才说得太动情，挤出了两滴泪。顾嫣顺手摸出身上的手绢擦了擦眼睛，鼻端传来一丝陌生又似曾相识的香味，这是……
顾嫣低头一看，才恍然想起自己带去的手绢不知掉哪里了，现在手上这块是慕容麟给她的。
想起那位喜怒无常阳寿不多的东平王世子，她心中又浮出一丝异样的情绪来，倒也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欢喜，毕竟这位世子爷欠了她黄金千两。
顾嫣无聊，拿起手绢摊开看了眼，这位世子爷的品味……还真有些女流女气。这块手帕的料子是上等丝绸，就算是这么小小一块，想来也要花些银子。手帕一角绣了一朵淡紫色的兰花，看上去像宫廷锦绣坊的工艺，但是顾嫣记得这种手帕一般是给宫中的妃子用的。
想起慕容麟让她亲自洗干净还他这事，顾嫣不禁啧了一声，这世子爷还真是够小气的，就算这手帕是宫廷锦绣坊出来的，也没必要宝贵到这种地步吧？难不成这帕子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还是说他单纯想捉弄她？
顾嫣回忆了一遍慕容麟当时的神情语态，越发捉摸不透慕容麟这人了。
罢了，横竖也就一块手帕，让下人洗了还他便是。想来慕容麟这人在京城也待不久的，关于他的秘密对她来说真没什么价值，再过些日子这世子人一死，就更没意义了。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让慕容麟在离京前赶紧把千两黄金兑现给自己，因为接下来京城有不少商机，她不趁机好好捞一把，怎对得起重来一世？
更何况，今后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不多赚点钱起来，顾家的未来也没有保障。
老皇帝表面上对顾家各种亲厚，实际上无论是谁坐在天子之位上，都容不得顾家再这样做大下去。只要稍有机会，都恨不得夺了她父兄的权。
顾嫣正想着，外间有人进来了，她微微蹙眉：“不是让你们都退下么？”
“姑娘，将军来了。”
“我爹？”顾嫣将手绢收好，信步走了出去。见了外间的顾千霄，顾嫣道：“爹，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顾千霄身上有些酒气，看来今天在宫中喝了不少。
顾嫣着人去煮点醒酒汤来，皱眉道：“爹，饮酒当适度，您喝这么多，明儿起来又要叫头痛。”
“不碍事，皇上今天高兴，非拉着我要喝个痛快，我哪敢推却？”顾千霄乐呵呵地说，又想起刚才从下人口中听到的事，便问：“你娘刚才来过？”
顾嫣嗯了声，没有多说什么。
顾千霄叹了口气，“你娘一个妇道人家，有些时候看事情难免有失偏颇，让你受委屈了，爹一会儿去劝劝她。”
顾嫣轻轻摇头，“算了，女儿并未觉得委屈，你若去说，反而让娘觉得你偏心于我。”
“说到底，这些年也是我负了她，留她在京城，聚少离多。你妹妹身体差，今儿着了风寒，又病了，我知她心中焦急，但她也不该不分青红皂白迁怒于你。”顾千霄道。
顾嫣默然不语，顾千霄一直觉得愧对宋敏芝，所以对宋敏芝也是能忍则忍。顾嫣无权去置喙她爹和娘之间的关系，不过她知道如果顾千霄真去说，宋敏芝心中定然会觉得是她在怂恿顾千霄。
她这一世对这些母女亲情真的看得很淡了，更多的委屈都受过，这种对她来说已经影响不了她。再说刚才她对宋敏芝说的那些话，只怕也够宋敏芝伤心一些日子，顾嫣倒没有真要把她亲娘气死的意思，适当气她一气就好。
“若这样能让她心中好受些，她要迁怒便迁怒吧，我有爹疼，不会因此伤心。”顾嫣说着，走到顾千霄身后帮他捏肩，“爹，等过完这个夏天，我们就回北境吧，我有些想大哥了。”
顾千霄放松地坐在椅子上，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啊，这次你想回北境，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为什么？爹不想带我走？”顾嫣佯作生气道。
“爹倒是巴不得你一辈子都跟在我身边，可女大当嫁，就算爹有心留你，但有人却是等不及了。”顾千霄说。
顾嫣大致猜出了些，却还是装糊涂道：“谁等不及？只要爹不敢阿嫣走，谁也带不走阿嫣。”
“你这性子就是被我给惯得没个姑娘样，也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好还是坏。但你现在既已成年，是时候谈婚论嫁，今后嫁了人，也该把现在的性子收敛些，在别人家中，和自己家里终究不一样。”顾千霄说着，也是满满不舍。
顾嫣就知道老皇帝找她爹喝酒没有好事。
“爹，我这辈子不嫁人了，就守在你和大哥身边，反正大哥不也没娶嫂子，我岂能走在大哥前头？”顾嫣咬牙道。
嫁给皇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她宁愿和父兄守在北境，帮着他们避开前世的悲剧。
“你大哥他……”顾千霄顿了下，“他和你的情况有些不同，你别说这样的糊涂话。你留在京中，也好照应你娘和婉婉。”
“她们才不需要我照应呢！”顾嫣没好气，不过这事三言两语怕是无法说动顾千霄，顾嫣便又问：“那爹打算把阿嫣塞到谁家去？”
顾千霄听了她这番娇嗔话，一时哭笑不得，“事关你下半辈子的幸福，爹也不好为你做主，皇上今儿问起了这事，所以爹这才过来问问你，阿嫣可还喜欢燕王？”
第20章
“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我要喜欢燕王，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善终！”顾嫣赶紧撇清，上辈子就在那人身上栽了一辈子，今生只盼着离他越远越好。
顾千霄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就算不喜欢，也没必要发这样的毒誓啊。
“少说胡话，不喜欢就不喜欢，说什么这些浑话？”顾千霄板着脸训道。
“我这不是怕爹不相信么？我和燕王之间其实只是个误会，燕王心中另有所爱，但那人不是我，阿嫣不想这般下作。”顾嫣平静道。
原以为说这样的话，心中多少会有些酸楚，没想现在却是这样平静。果然感情就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以前觉得坚不可摧，然而在那些鸡鸣狗碎的岁月侵蚀下，她对慕容轩的感情已消散于无。
顾千霄无奈地叹了口气，“既如此，那也是燕王无这个福气，改明儿爹会帮你回明圣上。”
难怪前段时间顾嫣还对燕王热情有加，病了一场之后便变得淡漠了，原是有这层原因。顾千霄想着，也暗自庆幸，幸而顾嫣早日发现，没有继续和燕王纠缠下去，现在顾嫣还有选择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