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飞鸢噗嗤一声笑起来,“姑娘说的极是,夫人送来的那只白玉簪姑娘还一次都没用过。若是夫人见了,一定很开心。”
她娘开不开心,顾嫣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现在有人胆战心惊。
翡翠额上沁出丝丝汗水,她不知今天的顾嫣哪根筋搭错了,和往日全然不同。
往日的顾嫣很好哄,喜欢一些明丽的头饰,只要她们说好看,顾嫣一般都不会反驳。更何况顾嫣长得本就艳美大方,穿戴明艳一点也很适合她。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现在对翡翠来说,最要命的是白玉孔雀簪被她顺走了。
她见顾嫣不太喜欢那支白玉簪,又想着顾嫣平时也是个糊涂的,正巧近日顾嫣病了,她得了个好时机,便将之顺走了。顾嫣平日对这些东西也没多在意,之前她丢了一对翡翠耳坠,也只是顺口问了句就作罢。
想到这里,翡翠又松了一口气。
是的,顾嫣从小就在金山银山里长大,听闻北境那边的稀奇玩意更是数不胜数,一对耳坠一只玉簪顾嫣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掉了就掉了,反正这将军府有的是奇珍异宝。
翡翠自我安慰一番后,便没再那么紧张了,就笑言道:“姑娘说的是,奴婢先给姑娘梳头。”
顾嫣没说什么,百合现在倒是变得机灵了,赶紧去将妆奁拿来。待到翡翠将头发梳好,顾嫣打开妆奁一看,里面正好没了那支白玉孔雀簪。
百合也殷勤地翻找了一遍,惊诧道:“咦?白玉孔雀簪怎不见了?”
“你再找找,莫不是姑娘放失手了?”翡翠疑道。
顾嫣一旁听得好笑,自己当年到底是多糊涂,才会被这种丫头糊弄?
“好好的,怎会不见?我们姑娘在北境那么多年,从未放失手过什么,怎么一到这里,就接二连三地放失手?只怕是这屋子里出了偷鸡摸狗的鼠辈!”飞鸢气恼,劈头盖脑就开骂。
翡翠心虚,便觉飞鸢这话是骂她,顿时委屈至极,哭着道:“飞鸢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怪我们拿了不成?我在夫人身边服侍多年,一直老实本分,夫人让我过来伺候姑娘,翡翠虽不够机灵,但从未做过这些鸡鸣狗盗之事。我若是这等人,夫人又岂敢让我过来伺候姑娘?我这岂不是丢夫人的脸?”
翡翠哭得越发伤心,百合也在一旁抽抽噎噎地抹泪。
飞鸢早就看不惯这两人,红着脖子道:“少拿夫人来这里当挡箭牌,姑娘房间就我们几人进出,前几日姑娘好着的时候都还在呢,这生一场病就放失手了,姑娘成天都在床上躺着,我且问你怎么放失手?”
翡翠哭得越发厉害,“飞鸢姐姐看我们不顺眼,想撵走我们就明说,何故泼脏水陷害我?”
“够了!一上午便在这争吵不休,成何体统!”顾嫣出言喝道。
她年少时最厌烦这些后宅杂事,前世但凡丢了什么东西,或是遇上了什么耍心机的事,她都想着息事宁人,很多类似争吵便不了了之。后来她入主燕王府的后院,才慢慢学会如何管理后宅之事,也知道这些事看似不打眼,但若任由这种小人乱了规矩,便是后患无穷。
翡翠还在抹泪,百合倒是没有抽泣了,低眉顺耳地站在一旁,飞鸢面红耳赤地瞪着那翡翠,顾嫣淡扫她们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上次丢了耳坠,我想着那东西也不值几个钱,就此作罢。但这次丢的是夫人送我的玉簪子,若不查个明白,改日夫人问起,少不了一番责备。”
顾嫣此话一出,翡翠的心都凉了半截,脸上气色全无。顾嫣全当没看见,只吩咐道:“飞鸢,你去将夫人请来,我入京不久,初来乍到,对府上规矩不甚明白,此事还是得劳烦她老人家。”
飞鸢早就巴望不得惩治这些目中无主的小贱人,当下就兴奋地领命去请夫人了。
顾嫣漫不经心地看着垂首站在屋内的两人,翡翠和百合都是她娘赏给她的,现在要治她们,自然还是由她娘亲自下手才好。
翡翠如遭雷击,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如果说刚才翡翠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那她现在合该完全清醒了。她现在也是后悔不迭,顺走那白玉簪后,她一时大意想着顾嫣这两日病着应是不会察觉,即使察觉定然也没这精力细查,便没立即交给外面的兄长。
这事若真让夫人来查,定是人赃并获。而以夫人的手段,她定会被赶出府。
翡翠腿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在顾嫣脚边,涕泪直下,“姑娘,奴婢知错了……奴婢,奴婢今后定勤恳侍奉姑娘,决不偷懒,还请姑娘开恩。”
“偷懒耍滑之事,日后再算账亦不迟。我叫夫人过来,不过是想查清那玉簪子被我失手放在哪里了。”顾嫣嘲道。
翡翠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现在能救她的只有顾嫣。比起闹得全府上下皆知,她主动对顾嫣承认错误尚有一丝希望,顾嫣或许只是一时气着了。
翡翠正待要主动开口认下过错,没想顾嫣又幽幽地开了口:“若真是我放失手,便可还你们清白。但若真有人在我房里小偷小摸,我也该让夫人为我做个主。偷窃行径,最让人不齿。我平日纵容着你们,若你们非但不知足,反而在我这里顺东西,那无论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都是你们自作自受。”
第3章
飞鸢这一去,叫回来的不止夫人宋敏芝,连着燕王慕容轩、老将军顾千霄以及顾婉也带来了。
原来燕王今天来府上,便是存着拉拢顾千霄的意思,两人打了一阵官腔,慕容轩也没急着离开。顾千霄长年在外征战,对京中这些官僚斗争没什么兴致,恰逢今日春光融融,他便邀慕容轩参观将军府,谈谈天气谈谈风景。
路上不巧正好遇到行色匆匆赶往云梦斋的飞鸢,顾千霄还以为顾嫣又出了什么事,便叫住一问,才得知只是丢了支玉簪。
顾千霄原是没想插手,这毕竟是后宅之事,交给宋敏芝处理就行了,没想慕容轩在一旁听后,却主动提议该彻查个明白。
慕容轩言:“盗窃罪可大可小,为人不齿。顾小姐刚入府月余,便发生这等事,若不好生惩治,只恐今后这样的事无穷无尽。”
顾千霄一听言之有理,且燕王这番话多少也有替顾嫣着想的意思,心下对慕容轩有了些许改观。他见燕王没有离开的打算,便邀他一同审理。
锦国民风开化,往上数几代还出过女皇帝,倒没有前朝那些迂腐陈规。再则慕容轩是燕王,正统的皇室血脉,出面帮着处理一出盗窃案也没什么。
众人来到听雪院时,百合、翡翠和几个使粗的丫鬟婆子正整整齐齐地跪在院中,顾嫣躺在梨花树下的藤椅上,阳光透过开得正盛的花枝洒在她身上,落下细碎的斑驳。
她闭着眼,静静地感受着重生在这一刻的美好。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温暖的阳光,以及掺杂在暖阳中那丝丝甜甜的花香。
记忆中的皇宫总是细雨绵绵,黑压压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她最后在冷宫渡过的那两个月更甚。永不停歇的梅雨,潮湿发霉的烂被褥,还有嚣张得到处乱窜的老鼠……一想起这些,她便不由地皱紧眉头。
听着有人朝她这边走来,她也不急着睁眼,直到听到那道久违的浑厚声音,她才猛然睁开眼来。看着正朝这边走来的熟悉面孔,顾嫣终是没忍住,顷刻便红了眼,泪水模糊了眼眸。
她撑着扶手从藤椅上站起来,踉跄着朝顾千霄奔去,一头栽倒在顾千霄怀里,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错愕的顾千霄。
前世所受的委屈,一错再错的悔恨,以及此刻失而复得的欣喜……全都涌上心头,她想说点什么,但喉间却像被什么卡住了一般,就连简单的一声爹都叫不出来。
她死死抱住顾千霄,像个被遗弃的小孩,怕自己一松手,眼前人就会离她而去。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爱自己的人,前世她却因慕容轩和他日渐生疏,一再伤他的心,甚至最后一次见面他们还因争吵不欢而散。
还好还好,这一切都可以重来,上天给了她弥补的机会。
顾嫣紧贴着顾千霄宽厚的胸膛,她顾不得旁人怎么看怎么想,今生她不会再为谁去当贤良淑德的名门闺秀,那些劳什子矜持统统抛一边,她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意走,怎么高兴怎么来。
顾千霄被顾嫣扑了个满怀,也是一愣。他都不太记得顾嫣什么时候哭过了,顾嫣的性子随他,是个倔强好强的,他还记得顾嫣十二岁那年后背挨了一刀都没哭。
见惯了顾嫣大咧咧的样子,突然见她伤心成这样,顾千霄也慌了,忙道:“阿嫣莫怕,发生了什么,你只管给爹说,爹爹给你做主。”
顾嫣此刻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紧紧抱着顾千霄摇了摇头,眼泪全往顾千霄身上擦。
顾千霄从未见过顾嫣哭得这么凄惨,顾嫣五岁就跟着他,是他一手把她带大,这份感情自是非旁人能比。看顾嫣哭成泪人,顾千霄又是无措又是心疼,便反手抱住她,轻轻拍她后背替她顺气。
顾嫣瘦了,回京前还生龙活虎,现在抱着浑身上下没几块肉。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众人也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见顾千霄和顾嫣父女情深,都各自抹泪。
独独慕容轩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顾婉拿着手绢抹泪凑到顾千霄身边,“姐姐莫怕,昨天王太医说你的病已无大碍,只需稍加调养,便可恢复如初。唉,你我姐妹二人皆是苦命,幸好姐姐你只是水土不服,不像婉婉这样体弱多病。”
顾婉说着,又不禁落下泪来。
顾千霄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嫣,今儿到底是怎么了?你这身体刚有好转,不宜过于伤怀。”
顾婉见顾千霄只关心顾嫣,心中不免泛酸,面上劝道:“姐姐现在身体有了好转,理该高兴才是,何故哭得这般委屈?你这一哭,爹娘也跟着心碎了。都是自己家,这又不是别处,你若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便是。今儿燕王殿下也在这里看着呢,你这样抱着爹爹哭,岂不让燕王殿下见笑?”
顾嫣心中冷笑,她其实已经缓过气来了,只是听顾婉这么说,她索性将顾千霄抱得更紧,谁他妈会怕燕王殿下取笑?
前世刚入京的时候,她听不懂顾婉话里藏着的话,有时候还觉得这个妹妹年纪虽小,却知书达理,对她这个姐姐也很贴心,时不时来嘘寒问暖。
等顾婉到了出阁的年纪了,她也是真心想为顾婉寻一门配得上顾婉的好人家,结果没想到她的这位好妹妹自己帮自己选好了,选的还正正是她的姐夫。
等顾嫣发现的时候,顾婉都已有了身孕,顾嫣才发现自己的天真愚蠢。
多活一世,人总是要聪明一些。她知道顾婉是嫉妒她的,嫉妒父兄和她的亲昵,如同她羡慕顾婉深得宋敏芝的偏心一样。
只是她羡慕归羡慕,却从未想过要离间顾婉和宋敏芝的感情,但顾婉……
想起顾婉前世那些所作所为,顾嫣对这个看似天真纯善的妹妹实在没有好感。
她虽不能把顾婉怎么样,但膈应膈应顾婉还是可以的,顾嫣霸占着顾千霄的怀抱,恍若未闻。
我乐意抱着我亲爹,怎么着!
顾婉这样的大家闺秀尽管嫉妒得要死,也断然不会做出在父亲怀里撒娇的行为,这一点顾嫣还是很了解她。
顾千霄被顾嫣的小动作搞得哭笑不得,他没想到顾嫣今儿竟会跟他撒娇。顾嫣小时候顽劣,但嘴巴甜,很会哄人,特别爱粘着他,后来渐渐长大了,和他反而生疏了。
“好了!燕王殿下还看着呢!都长成大姑娘了,还在爹身上撒娇,成何体统!”顾千霄虽是如此说,眼里的溺爱却是藏不住。
“无论长多大,你都是阿嫣的爹。”因刚哭过,顾嫣带着些鼻音,听上去格外柔软。
“阿嫣姑娘和顾将军父女情深,真是羡煞旁人。”一旁看足了这场戏的慕容轩开口道。
他的声音温润清雅,和颜悦色的时候像春日的细雨,能滋养万物。
当初顾嫣便是沉醉于他这温柔的假象,这种人的可怕之处便是用各种假象魅惑你,让你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等他达到目的时,他才露出他的真面目。
顾千霄轻轻摸了摸顾嫣的头,将顾嫣的身子扶正,笑答道:“小女大病一场,受了些惊,让燕王殿下见笑了。”
“阿嫣这孩子,平时都抖机灵的,这一烧就烧糊涂了,见了燕王殿下也不知礼节。”宋敏芝插嘴道。
她眼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不悦,一开始顾嫣回来,她还是很高兴,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虽说没有一直养在身边,但好歹是她的女儿。
但是这相处的时日久了,宋敏芝便看不下去了。
顾嫣在那蛮荒之地彻底长成了一介蛮人,没个女儿家的模样,不懂礼数,不懂教化,还巴巴地跑去跟燕王殿下表白。这哪是一个正经女儿家做得出来的事?
因着这事,宋敏芝觉得自己在京中贵妇圈里的脸都丢光了。
顾嫣心中突然想笑,她的这个亲娘,平生最爱脸面,可她的小女儿做出与姐夫通奸这等丑事后,她却丝毫没有责怪顾婉,反而说她善妒、心胸狭隘,连亲生妹妹都容不下。
顾嫣上辈子算是把她看透了。
“大丈夫不拘小节,想必燕王殿下不会责怪我的失礼。”顾嫣轻描淡写地扫了慕容轩一眼,并没有给他行礼的打算。
眼前的慕容轩比她熟悉的那个慕容轩年轻许多,还残留着些少年特有的干净气质。也是,现在的慕容轩才十八岁,正是最俊秀美好的年华。
他眼里的权欲还没那么重,或者说他现在还掩藏得很好。
“阿嫣姑娘所言甚是,你还病着,当好生休息,这礼便免了。”他投过来的眼神礼貌又温和,他明明不喜欢她,却还装作关怀备至,前世顾嫣就是被他这副无害又温柔的假象迷惑。
而现在,顾嫣只看到虚伪。
慕容轩见顾嫣反应冷淡,也不恼,又道:“刚才和将军游园的时候,听飞鸢姑娘说你前些日子丢了耳坠,今日又丢了夫人给你的玉簪,不知可有眉目?”
第4章
顾嫣不想理会慕容轩,便装出一副虚弱的神态,边咳边道:“飞鸢,还是你来说罢。”
慕容轩见她对自己态度冷漠,心中有些困惑,不过面上还是一如往日的温和从容,似乎并未将顾嫣的淡漠和失礼放在心上。
倒是一旁的顾婉和宋敏芝奇怪地看了顾嫣一眼,顾嫣却全当什么都不知。
飞鸢这丫头是个大咧咧的直肠子,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平日看这些下人对顾嫣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早就看她们不顺眼了。如今顾嫣放话让她来说,飞鸢便将事情始末又细致地从头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