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嫣微微点头,不过却没有喝药的意思,依然吃着手上的桂花酥。
百合看她心情好,便又道:“这千年参极为珍稀,不过落到姑娘这里也只有半根,另外一半夫人做主分给二姑娘去了。”
“哦?”顾嫣顿了下,疑惑地看着百合。
百合故作诧异道:“难道姑娘不知?燕王送来的那些药材,夫人都分成了两份,一份给姑娘,一份给二姑娘,我还以为好歹是燕王殿下送给姑娘的,姑娘都知道呢!”
顾嫣不语,只是神色不明地看着百合。
百合以为顾嫣生了气,便又宽慰道:“想必是夫人知道姑娘大度,什么稀奇玩意没见过,二姑娘又是你妹妹,燕王送来的礼那么多,二姑娘身体也不好,所以夫人才想着分一半给二姑娘。只是我没想到夫人也没给姑娘你说一声,姑娘你又不是舍不得。”
百合说得颇有些为她打抱不平的意味。
第6章
顾嫣打量着眼前这个丫鬟,那些被她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回忆渐渐清晰起来。
是的,百合这墙头草一开始还是向着她的,因为她才是将军府当之无愧的嫡长女,又和燕王慕容轩牵扯不清,今后是要做世子妃的人。而顾婉自小身子骨弱,不知请了多少大夫,就连太医院的大人们都束手无策,无论怎么看,在她和顾婉之间,选择她当主子才是最明智的。
所以当年顾婉那边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百合这丫头跑得最勤快,比如夫人又偷偷给顾婉什么稀奇玩意、二姑娘每天都吃些什么好东西……诸如此类。
顾嫣自是从不计较这些,正如宋敏芝所言,顾婉自小身子骨差,她是姐姐,让着点是应该的。更何况金银珠宝这些财物,对顾嫣这种从小生长在富贵窝里的人来说,真的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她又不像京中那些女子,没事喜欢把自己折腾成一只花蝴蝶。
至于山珍海味,说句粗俗点的,吃到肚子里,拉出来都是一样的,顾嫣打小就跟着顾千霄,山珍吃过,咸菜馒头也吃过,她从来不是个打嘴的人,也不会在吃的方面和顾婉争个高下。
但这种挑拨离间的话听得多了,再加上宋敏芝对她诸多方面的数落,顾嫣心中的疙瘩也越积越大。
都是一个娘胎出来,她就这么入不了宋敏芝的眼吗?足以让这个亲生母亲把心偏到天边去,仿佛她做什么都是错。
甚至更好笑的是,宋敏芝还轻信一个江湖骗子的话,说她的八字克着顾婉了,这也是宋敏芝当年半推半就让顾千霄把她带去北境的原因。
顾嫣其实一直都不知道,是后来顾婉和慕容轩苟合的事被她撞破,她和宋敏芝大闹一场,宋敏芝盛怒之下才把这些秘辛说出来的。
前世,飞鸢之死使她和慕容轩之间有了隔阂,那段时间她难释怀,便对慕容轩不加理睬。
慕容轩是个心性颇高的人,他估计也是巴不得自己远离他,天子数月不曾入皇后寝宫,也许便是因这个原因,让百合这贱人以为自己失宠了,所以她甘当顾婉和慕容轩之间的把风人。
后来顾婉亲自出面要走了百合这个墙头草,只可惜她算漏了一处,顾婉身子骨差,即使再得圣恩又如何,还不是入宫不到一年就难产走了。
看着眼前这张搬弄是非的嘴脸,顾嫣心中自是鄙夷,但眼下还不是处理这贱蹄子的时机。她已经处理了一个翡翠,就姑且让这贱蹄子再做两天跳梁小丑。
顾嫣冷笑,瞥了眼百合,不屑道:“二姑娘是个病秧子,给她又何妨?横竖不过是几根药材罢了,我还道是什么无价之宝。听说是药三分毒,我还真怕毒死我自己。”
百合一愣,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确实倒不像计较,但又莫名有种高傲和不屑,一点都不像出自顾嫣之口。顾嫣这人性格豪爽,丝毫不扭捏,平日说话也直来直往,极少有这种阴阳怪气的时候。
她对顾嫣说这些话,目的倒不是挑起两位主子的矛盾,现在翡翠被撵出府了,飞鸢也是个初来乍到的,对府上情况肯定没有她熟。她便是存了几分巴结讨好顾嫣,想成为顾嫣心腹的心思,她见顾嫣这反应,想来这马屁是拍对了。
百合又笑着奉承道:“姑娘说的是,还是我们姑娘大度,不愧是跟着老将军走南闯北的人。这药争来确实没什么用,谁好好的去喝药呢!今后姑娘嫁到燕王府,想要什么会没有?别说千年参,就是万年灵芝都是有的……”
百合正说得起劲,冷不丁见顾嫣正直直地盯着自己,那漆黑的眸子像望不见底的寒潭,又深又冷。百合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忙悻悻地住了口。
“我尚未出府呢,你倒是把这鸳鸯谱都给我点好了,这话传出去,我今后还怎么做人?”顾嫣冷冷一笑,“没想这便是咱将军府的丫鬟,别的本事没学着,这毁主子清誉的本事倒是好得很呐!”
百合不知顾嫣今天唱的又是哪一出,想起那日翡翠被赶出府之事,她只觉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忙自扇两耳光,“奴婢嘴贱,一时说错了话,姑娘息怒。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顾嫣也不理会她,只慢吞吞地将手上尚未吃完的桂花糕放回盘中,视若无睹地看跪在面前的人把脸打得啪啪响。
她前世的心到底是多大,才任由这种小人物在耳边造谣生非?
也难怪有人说人与人的勾心斗角比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厮杀更可怖,敌人尚且在明处,但人的心却是看不见窥不透的。
她以前就是觉得这种手无寸铁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兴不起风浪,才一再纵容他们。
等百合的脸被打肿,她才漫不经心道:“你既是我身边的丫鬟,便当处处为我着想,你自问刚才那番话可是个丫鬟该说的?我平日里惯着你们,你们一个个胆儿越来越肥了,前面一个翡翠还不足以为戒,你现在也想步她后尘。”
百合打得双手发软掌心发麻,脸上更是火辣辣的,此刻哪里还敢顶句嘴,只得应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胡言乱语,请姑娘责罚!”
“你知道便好,但我若就此放过,你日后定不会长记性。”顾嫣把脚翘在小凳上,“我便扣你三个月月银,以作惩戒,你可服?”
百合心中悔恨交加,但她此刻哪里敢说个不字,忙跪谢顾嫣。
顾嫣点点头,让百合退下。她现在想开了,这些魑魅魍魉不能太便宜他们,反正这辈子还很长,她要先好好磨一磨他们,再慢慢收拾掉。
百合今儿马屁没拍到,反而自取其辱,回去大哭一场。她平日里最会挑拨是非,又喜欢指使别人,她今天受了委屈,竟没一个前去宽慰的,结果生生气出一场病来。
这都是后话。
百合退下没多久,飞鸢便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宋敏芝。
顾嫣捂着唇咳个不停,正要起身给宋敏芝作礼,宋敏芝见她咳得脸都红了,忙止住她,让她躺着歇息,皱眉问:“怎么这么多天了,还不见好转?”
顾嫣轻轻摇了摇头,宽慰道:“母亲不用担心,我这已经好多了。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这次算是信了。”
宋敏芝见惯了她平日里没个姑娘样,而今顾嫣病着,倒是温婉柔和了不少,见她一副虚弱样却反过来宽慰自己,宋敏芝心中多少也起了些怜惜之情,便叹道:“我怎生这么命苦,你和婉婉啊,都让娘不省心。”
“让娘担心,是阿嫣的错。”顾嫣说着,便又看向宋敏芝旁边的大丫鬟紫桐,“我常年长在北境,不懂京中诸多规矩礼节,惹了不少笑话。母亲虽是给了阿嫣这一院子的丫头婆子,但没个机灵的大丫鬟帮我管束她们,只怕她们越发无法无天。恰好刚才飞鸢给我说母亲让我自己选个丫鬟,我想着母亲身边的紫桐姐姐最是聪明,过来也可以教教阿嫣一些姑娘家的礼节,免得我今后再做了惹人笑谈的事,丢了我自己的脸就罢了,横竖我是个厚脸皮的。但若那些不明就里的笑话到母亲头上,说母亲没能教养得好,让母亲在外被人当笑谈,那便是阿嫣的罪了。”
顾嫣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便又咳了起来,飞鸢赶紧端茶递水。
宋敏芝原本就是因为这事过来,紫桐跟了她五六年了,这丫头长得乖巧,为人处世又最是得体,平日里也最为贴心。宋敏芝哪里想到顾嫣开口就跟她要紫桐,她想着自己身边另外两个贴身丫鬟也不差,过来跟顾嫣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换个人。
没想她还没开口,顾嫣就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偏巧这句句又都说得在理。
若是有紫桐这丫头在旁边看着点,顾嫣或许也不得做些离经叛道的行径来。顾嫣好歹也是她的女儿,这马上也要择婿了,要是再传出些什么风流事来,今后别人如何看她们顾家的姑娘?
宋敏芝心中亦是矛盾,既舍不得紫桐,又怕顾嫣再做些伤风败俗的事。
第7章
“唉!罢了,你能有这般觉悟,娘也深感欣慰。”宋敏芝似下了很大一个决定,“紫桐这丫头跟了我多年,她这年纪也是个大姑娘了,我本想着等你的婚事定下了,便给她寻个好人家。你倒好,先开口给娘要人,娘也是颇多不舍。”
宋敏芝说着,捏着拳头轻轻锤了锤胸口,紫桐见状便替她揉肩捶背。宋敏芝又道:“当初你妹妹还缠着我讨了紫桐几次,我都没舍得给她。如今你说得也在理,你身边没个懂规矩的人指点也不成样,现在未出阁也还好,娘平日里虽念叨你,但都是为你好。你今后去了夫家,再像现在这样没个女孩子的样子,丢的是我们家的脸不说,难免也会让夫婿嫌弃。”
顾嫣听得很是不屑,感情之事她前世就看淡了,今生只想多挣点家业在手上。若是婚嫁之事躲不过,她便寻个老实憨厚的人凑合着过。
至于那些出嫁从夫三从四德的狗屁道理,她才不会去管。倘若哪天对方看她不顺眼过不下去了,那便更好,大家和离,她拿着她的银子潇洒度日。
心情苦闷的时候,养两个小白脸当面首亦无妨。
锦国民风开化,托女皇陛下的福,本朝女子地位大有提升,朝中还设有女官,可入朝议政。只是现在女官的权力被架空了不少,地位远不及女皇在位时。
“……而今我把紫桐给你,你今后行事可就别再像以前那般鲁莽,你要懂得为娘的一番苦心啊!”
宋敏芝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篇,顾嫣既得了她松口答应,也懒得再装弱柳扶风的病态了,便饮了一口茶,简短回道:“多谢母亲成全,阿嫣都记下了。”
她脸上的神色淡然,又不禁打了个哈欠,看上去很是困乏。宋敏芝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紫桐都算她半个女儿了,她竟然就这样给了顾嫣。
更让她郁闷的是,顾嫣并没有对她感恩戴德。如果是顾婉,一定会开心地扑在自己怀里,也会说不少好话来哄哄自己……两相对比,宋敏芝感觉自己心头堵得慌。
“你既是困了,便好生歇着罢!”宋敏芝道,心下颇多烦躁。
偏巧顾嫣好似看不出她的不悦,反而吩咐起紫桐,“紫桐姐姐,我身子多有不便,便由你代我送母亲罢。”
说罢,顾嫣便又咳嗽起来,也不等宋敏芝发话,便叫飞鸢扶自己进屋歇息。
被晾在院子里的宋敏芝直皱眉,气冲冲地出了听雪院,偏偏又忍不下那口气,便对紫桐埋怨道:“你看看她这样子,哪里有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
紫桐笑着安抚道:“夫人别生气了,你素来知晓阿嫣姑娘直来直往,并无恶意。她正在病着,若真拖着一身病出来送您,想必夫人也会心疼。”
“我也并非稀罕她亲自送我。”宋敏芝叹了口气,“唉,终究不是我养大的,不懂规矩不说,和我也一点都不亲。”
紫桐默了下笑道:“夫人此言差矣,阿嫣姑娘跟着将军,性格自是随将军多一些。她初来府上,这京城的风土想必和北境差异甚大,不然也不会害这么一场大病了。纵使将军英明神武,但女儿家的礼节,想必懂得不如夫人多,阿嫣姑娘不懂这些礼数,也情有可原。”
紫桐这话戳中了宋敏芝的痛处,“是我没将她教好,当年阿嫣要是没去北境,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宋敏芝痛心疾首,“紫桐,今后你跟在她身边,便替我好好教教她罢。我虽说了些气话,但阿嫣好歹也是我生下来的,又怎会不疼惜她?眼见她现在就要嫁人了,却还不懂女儿家的礼数,处处闹笑话,连自家身边的下人都□□不好,今后若真嫁了出去,可如何是好?”
紫桐自是一一应下。
夫人前往听雪院,还将贴身大丫鬟紫桐赏给顾嫣的消息传到顾婉耳朵里,气得顾婉在房里砸碎了一套茶具和花瓶。
顾嫣进屋后并没有躺床休息,而是倚在窗前看屋外的风景。
她这几日睡不安稳,一则怕自己睡着便再也醒不来,二则是闭上眼便噩梦连连,所以这两日她看上去一脸疲惫,倒不全是她装出来的。
“姑娘,你不睡觉吗?”飞鸢见她在窗前扎了根,不禁奇道。
“不想睡。”顾嫣懒洋洋回道。
“那你刚才在夫人面前说你困了……”飞鸢一下回味过来,“难不成你故意在夫人面前这么说?”
顾嫣既没有承认,也没否认,飞鸢摇头摆脑道:“小姐,你也太任性了,夫人面前也这么任性妄为,你就不怕夫人多心?”
“人生短暂,如果这也要顾忌,那也要顾忌,那该活得多累!”顾嫣心不在焉道。
她前世便是想当个合格的燕王妃,当个恪守礼节的名门闺秀,所以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活得越来越沉闷憋屈,最后连本心都迷失了。
可结局又如何?
她努力当个贤良淑德的皇后,皇上坐拥三宫六院还不知足,还要和顾婉暗通款曲。事发后,宋敏芝反过来骂她心眼小,连亲妹妹都容不下。
所以啊,还是当个小人自在。
飞鸢被她这离经叛道的话吓得不行,“姑娘,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这种话可不能到处乱说,被夫人听到,少不得又要说你没规矩没教养。”
两人正说着,紫桐回来了,见顾嫣正悠然惬意地倚在窗前,紫桐也是微微怔住,随即笑问:“姑娘既是病着,何不躺床休养?”
“躺着也难受,正等紫桐姐姐陪我解闷呢!”顾嫣道。
紫桐淡淡看了顾嫣一眼,却见那人懒洋洋地倚着,一张原本该红润健康的鹅蛋脸因这场大病消瘦了许多,都快成瘦成瓜子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