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下棋最是能够看清一个人性情,就像是楚妗,外表看着柔弱,可是骨子里有股倔强与韧性。
“殿下,到了。”车夫在外面恭声道。
顾沉宴将手里的棋子往棋篓子里一扔,懒洋洋道:“到了。”
楚妗轻舒了一口气,缓缓放松下来,若是再过一会儿,自己怕是坚持不住,想要缴械投降,溃不成军了。
她心里暗道,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明知道她是第一次与人对弈,仍旧这般认真。
顾沉宴撇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莫名有些无辜,自己已经够谦让了,不然一柱香之前这盘棋局就结束了。
两人下了马车,楚妗震撼于东宫的气势恢宏,就像是顾沉宴,让人忍不住生出臣服的心思。
朱漆大门,绿瓦红墙,就像是一只威严的兽,蛰伏在黑夜中。
也不知是不是顾沉宴提前摒退了众人,楚妗跟随他走在路上,竟没有碰到一个宫人。
顾沉宴闲庭信步地走在前面,楚妗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你怕什么?孤已经命令他们不许出门,这偌大的东宫,殿外只有你我二人。”顾沉宴很是好奇,见楚妗东张西望,生怕遇上人。
楚妗一愣,脸上悄悄爬上红晕,原来自己的小动作被顾沉宴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再担心,便规规矩矩地垂首敛衿,不在乱看。
两人走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顾沉宴领着她去了一座精致奢华的宫殿,宫殿里很是冷清,庭院里无树无花,只有一张石桌,孤零零地摆在院内。
宫殿内也未点灯,黑漆漆,顾沉宴径直推开了正殿的门,缓步入内。楚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屋内未点灯,月光照不进来,楚妗便不敢乱走。
顾沉宴却像是极为熟悉屋内的摆设,点燃了烛台。
楚妗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里不会是顾沉宴的寝殿吧?
屋内霎时明亮起来,楚妗环视了一番周围,很是惊讶,不同于殿外的精致,里面摆设很是素雅。
内室一架雕花拔步床,用一架十二扇红木屏风隔开,屏风前面置了一张木桌,并几个凳子。窗台下有一张罗汉床,供人小憩,屋子的另一侧摆放了一张书案,上面堆满了奏折。
这个屋子看上去就像是供人歇息,批阅奏折的地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温情的摆设,无花无草,没有一丝人情味,清冷得让人涩然。
“这是殿下的房间?”楚妗喉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有些难受。
顾沉宴颔首。
楚妗忽然道:“那些花放在殿下的寝殿里可好?”
顾沉宴下意识皱眉,道:“不要,太丑了!”
楚妗耐着性子,继续劝说,“哪里丑了?那些牡丹花颜色鲜艳,生机勃勃,摆在屋子里,让人瞧了心情也明亮。殿下何不试着摆一些花,屋子里太沉闷,让人也压抑,我希望殿下日日都有好心情。”
也不知那句话触动了顾沉宴,他手指微动,勉为其难的说道,“你把那些花放远一些,别乱了孤屋子里的摆设!”
楚妗有些好笑,他这屋里除了一些日常的物件儿,根本毫无美感可言。
顾沉宴撇了她一眼,看到了她眼底的笑意,别开眼,假装没有看到。
“那些花在哪里?”楚妗问道。
顾沉宴随意道:“殿外。”
楚妗折身往外走去,走至一半发现外面没有点灯,随即问道:“殿下,您这里可有蜡烛?”
顾沉宴沉吟片刻,绕到屏风后,随即手里拿着几根蜡烛出来。
楚妗将蜡烛全部点燃,置于庭院的各个角落,霎时,黑漆漆的庭院就明亮起来。
顾沉宴立在廊下,负手看着楚妗次第点亮庭院,烛火明亮,驱散了黑夜。
顾沉宴眼底的光越来越亮,他看着楚妗手中捧着一根蜡烛,朝他招手,笑意盈盈,“殿下!”
顾沉宴神色复杂,下意识跟着她的手势下了台阶。
楚妗将手里的蜡烛递给他,笑道:“还要劳烦殿下拿着蜡烛了。”
顾沉宴看了一眼眼前的蜡烛,焰火明亮,烛芯旁凝聚了一圈烛泪,泫然欲滴。
楚妗动了动指尖,烛泪滴落,顾沉宴眉头一跳,握住了楚妗的手,烛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殿下!”
楚妗惊呼一声,脸色焦急地捧着他的手,顾沉宴低头,见她手无足措,满目惶然,低声安慰道:“无碍。”
楚妗紧紧握着他的手,豁然抬头,焦急道:“都起了一圈水泡了,这还叫无碍?不行,我要替您上药!”都怪她,点什么蜡烛。
顾沉宴指尖微动,掌心里握着一截柔软细腻的细腕,压下了拒绝的话。
楚妗小心翼翼地挑了一块药膏抹在顾沉宴手背上,然后用手指轻轻地抹匀,那小心谨慎的态度,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顾沉宴感受到楚妗温热的指尖不停地划在他手上,激起阵阵酥麻。
他眸色渐深,那丝疼痛早已微不足道,他反手握住楚妗的手,低哑道,“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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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楚妗被抓住了手腕, 迷茫地抬起眼眸,眼底很是困惑,怎么好端端的又生气了呢?
她指了指伤口, “若是不好好处理, 是会留疤的。”
顾沉宴低头, 视线落在楚妗张张合合的红唇上,昏黄的烛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 他眼底颜色渐深, 像是一团晕不开的浓墨。
他向来做事随心, 此时心底有了想法, 也不想委屈自己, 他渐渐逼近楚妗,掌心的肌肤越发滚烫。
楚妗睁着眼睛, 不设防备,懵懂而纯澈地望着他。
白纱渐渐垂落,楚妗莫名觉得此刻的顾沉宴有些危险,让她忍不住想要逃离。
仓皇之下 她抬起素白的小手, 抵在顾沉宴的肩上,抖着声唤道:“殿下?”
顾沉宴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她身子都在忍不住颤抖,到底是没有再逼近。
“嗯。”顾沉宴就着这个姿势, 沉声应道。
楚妗感觉顾沉宴那吓人的气势消散不见,也渐渐有了勇气,将他的手挣开, 起身后退了几步,匆忙扔下一句“我出去种花了”,便仓皇离开。
顾沉宴抬起手,将掌心覆在眼睑上,心下暗道,自己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如今竟然因为小姑娘不愿意,而委屈自己。
楚妗战战兢兢地去了庭院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刚打算轻舒一口气,玉佩里忽然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
“大姑娘,您怎的起来了?可是睡不着?”
楚妗一愣,听出来了这是柳嬷嬷的声音,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牡丹,看来是它们触发了玉佩。
她屏息凝神,将玉佩摘下来,捧在手里。
“嬷嬷,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她嫁入皇宫这件事情还是要趁早,省得突生变故。”楚静姝声音里带着冷意。
“小姐,老奴看那二小姐对您很是信任,您不必太担心,谁也不能跟皇家抢人啊。”
“我也不知道为何,心中总觉得有些怪异,总觉得楚妗有些变化,让我心里不安。”楚静姝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小姐,您怕是想多了,二小姐自小长在乡野,对于这府里的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您也知道,她向来唯唯诺诺,胆怯懦弱,对于您在府里的地位不会造成威胁。”柳嬷嬷顿了顿,继续道,“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对您有了威胁,老奴自当为您除去这个眼中钉,您才是府里真正的大小姐。”
“嬷嬷,这世上只有您是真心待我了。”
主仆二人随后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楚妗也无心再听,她脸上漫上冷意,原来楚静姝背地里是这样看她的?
果然她与楚蔷她们并无不同,只是她更加善于伪装,戴的面具更加完美,让人更加容易相信她罢了。
她垂眸,嫁入皇宫?楚静姝又在算计她什么?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嫁入皇宫,无论是农女阿茶,还是贵女楚妗。
少女怀春,她也想过自己的未来,但那些想法里,一直会有一人一白首的存在,也许这听上去很荒唐,但这是她心底的愿望。
她自小无父无母的长大,很是艳羡那些父母疼爱的孩子,可能是因为她未曾拥有的美好,便想着自己的孩子一定要拥有。可若是一个男人娶了几个女人,若无意外,每个女人都会生下孩子,那些孩子所获得的关爱便会被分割。
她想要给自己的孩子最纯粹的爱。
更何况,她接触了京城这些权贵,也大概知晓高门后院的状况,便拿定国公府来说,便是她再如何不受宠,但她是国公府夫人的女儿,是嫡女,是定国公府的嫡小姐,楚蔷她们见了她,仍要恭恭敬敬地行礼。
她甚至听说,那些后院的侍妾通房,一辈子都要侍奉主母,受人嗟磨,一辈子除了依靠男人的一时宠爱,别无他法。甚至那些不受宠的妾室,生下的孩子也没有抚养的权力。
如今大燕朝有一位皇后,无故不得废后,那她入宫也只能是为妃,顶了天也只能是个皇贵妃。虽身份尊贵,但也是个妾。
她心底冒上寒意,若是建安帝真的看中了她,想要强行将她纳入皇宫,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她只是一个身无权势,连说“不”的权力都没有的闺阁小姐。
“你没事吧?”一旁传来一道关切的声音,原是那株粉牡丹。
楚妗紧紧攥着玉佩,指尖青白,“你说,如果皇帝看上了一个人,想要纳她为妃,但是那人并不想入宫,该如何?”
“若是不入宫,抗旨的话,只有一死吧?”粉牡丹道。
楚妗心底漫上寒意,“只有……死,这一条路吗?”
粉牡丹没有说话,反倒是一旁的蓝田玉说道:“还有一个办法的,那就是在皇上下旨前订婚就可以了,有了婚约在身,夺友妻子这等缺德事,便是皇帝,也是要受人辱骂的吧?”
楚妗方才亮起的眼听了蓝田玉的话,渐渐熄灭了光,心里涌上绝望,这与人结亲也不靠谱。
自来便是高嫁低娶,她是国公府千金,与她家世相当的,不是宗室宗亲,便是世家大族,与她嫁入皇宫也无区别,世家男子不都是三妻四妾,哦,她若是手段狠辣一些,使些手段让那些侍妾无子,倒是可以保证自己的孩子是独一份的。
可是,她当真下得去手?
没有人想要为妾,没有哪个女人不想要堂堂正正的做正头夫人,她也没有权利剥夺另一个人做母亲的权利。是以自己除了有个正妻名头,也无甚作用。
而且她刚接回京城不久,名声不显,加上还未及笄,亲事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定下来。
所以定亲一计,也行不通。
楚妗垂下眼睑,暂时将心底的忧虑压下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牡丹移植到花盆中,低声道:“我把你们放在太子的寝殿,以后也会来给你们施肥松土,你们就好好待在这里吧。”
她一一将花盆搬进寝殿中,妥善摆好。
顾沉宴坐在一旁,神色晦暗地看着楚妗忙前忙后,他心底生出一丝怪异,就仿佛楚妗本来就属于这座寝殿。
楚妗绕到书案后,将蓝田玉摆在一旁,眼尖的发现一旁的书柜上本该置放书籍的位置,被人放置了几只瓷罐。
楚妗一愣,实在是这些瓷罐她很是眼熟,里面装了她做的蜜饯,她心底失笑,当真是嗜甜如命呢,竟然将蜜饯放在处理奏折的书案旁。
她看了一眼书柜,发现上面还躺了一根已经干枯的树枝和一个火折子,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截桃树枝。
她疑惑不已,这已经枯萎的树枝不扔了吗?
顾沉宴见她注意到了书柜上的树枝和火折子,他眼底闪过一抹笑,那树枝当时是他答应做楚妗的夫子时所用的树枝,火折子也是狩猎会时山洞生火所用,当时他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竟然没有将它们一一扔掉,如今想来,这些东西都与楚妗息息相关。
楚妗不敢随意乱动,看了一眼天色,道:“殿下,夜已深,花我已经处理好了,我便先行告退了,若是丫鬟醒了,发现我不在屋中,怕是要引发轩然大波了。”
顾沉宴起身,懒洋洋道,“嗯,我们走吧。”
楚妗愕然,我们?
她磕磕绊绊地说道:“殿,殿下,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或者您让车夫将我送到国公府就好,天色已晚,您,您歇息吧!”
顾沉宴不语,静静地站在桌旁。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楚妗知道,此事不容置喙,她只得乖乖地向他走去。
顾沉宴满意地勾了勾唇,倒是学乖了。
马车仍旧停在原地,车夫见了他们,躬身行礼。
楚妗这次长了个心眼,站在马车旁,眼巴巴地看着顾沉宴。
顾沉宴觑了她一眼,知晓她的小心思,并未点破,径直上了马车,楚妗上了马车后,不给顾沉宴开口的机会,迅速坐在了他的对面。这样一来,两人便避免了来时的情形。
顾沉宴看到楚妗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因着这次是顾沉宴将楚妗送回来,楚妗也做不出爬树翻墙的事,丢脸的事做一次便让她无地自容了,若是再来一次,她怕是以后都无脸面对顾沉宴了。
楚妗为难的看了一眼大门,不会让她去敲门吧?
这不是堂而皇之地告诉大家,自己半夜三更不睡觉,爬墙出府了吗?
“跟上!”顾沉宴说完,脚步一转,往偏僻的巷子而去。
楚妗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只希望神通广大的太子殿下能有可靠的方法让她入府。
定国公府建府时在南面的围墙上设有小木门,当初是因为南面地处一条繁华的街道,只是后来南面成为了富贵人家的后街,便渐渐荒凉下来,小木门也就被锁了起来。
顾沉宴不紧不慢的领着来到了小木门前。
楚妗疑惑道:“殿下,您莫不是要我从这里进去吧?”
顾沉宴颔首。
“您没有看见上面上了锁吗?我们没有钥匙是不能……”
楚妗话音未落,就看到顾沉宴从袖中掏出一根细细的金丝,在门上捣鼓了几下,门应声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