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自己院子里徘徊踌躇了有一阵子后,四娘身边的人忽然过来了。
四娘的婢子虽说是四娘寻他,但郑三心中也明白,多半真正寻他的人是杏娘。若真是四娘寻他,不会差婢子来,四娘她自己早就直接过来了。
原是心心念念想见人的,可如今,她叫自己过去,郑三反倒是犹豫了。
不是他不想见,是他怕会因此而给她惹来麻烦,带去祸端。
但最终,郑三郎的这份冷静、理智,终究还是敌不过心里对她的那份浓烈的想念。
他还是去了。
但去了后才知道,事实情况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只有他和杏娘二人。而是,四娘也在,且她们身后还跟了婢子。
甚至,四娘还装着是偶遇自己的样子。
郑三郎神色微动,很快便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依着礼数先给徐杏这位东宫的娘娘请了安。徐杏望着面前的这位少年郎,见他如今这般颓靡的样子再无丝毫从前的少年俊气、意气风发,心中很难有什么滋味。
但她还是笑着唤他起,说:“郑三郎不必客气。”
见郑三直起腰后,徐杏则又笑看着人问:“前些日子我和太子殿下一同谈起秋闱考榜上有名的学子时,竟没看到郑三郎,心中好奇。听四娘说,你原是要秋时入场的,怎生又没去?”
郑三又抱拳微垂腰回话道:“臣子才疏学浅,还未准备好。”
徐杏点头说:“素来得知,郑家三郎最是谦逊温和之人,相信只要你好好读书,假以时日,定可榜上有名。”又说,“公子也是自小饱读诗书之人,该是最明理的。其实生而为人,这世上的很多事都不能尽如人意,公子比起很多人来,其实是很幸福的了。”
“上有父母宽佑,下有兄弟姊妹互相扶持。郑家家风清正,一屋子大大小小的都十分和气,兄弟姊妹间,更没有什么嫌隙。若只因一点小小的坎坷就糟蹋了自己这么好的命,实在可惜。久而久之,或还会殃及父母兄弟。”
“公子是聪敏之人,也该知道,这世上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任何的艰难险阻,都可攻克。你看我,十五岁之前日子很不好过,可如今,不也入宫做了太子姬妾,又独得盛宠,日子越发好过起来了不是吗?”
“人该往前看。勇敢的往前多走几步,你会发现,柳暗花明。”
郑三郎始终垂着头,尽量藏住自己脸上的神色,他终于知道她寻自己来所为何事了。
她是来劝自己好好过日子的。
“谨遵良媛教诲。”郑三再次抱拳。
徐杏言尽于此,和郑三不宜多见。所以,见该说的都说完了后,徐杏对身边的郑四道:“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而此刻,太子隐在竹林茂密的高处,正负手垂眸睥睨着不远处的下方。
见那抹婀娜娇艳的身影已经翩翩然绕开郑三,继续往前去了后,太子这才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
太子身边跟着曹安有,曹安有见主子不说话,则弓腰紧随其后,笑着道:“良媛跟在殿下身边的时间久了,为人处事倒更有太子殿下您的风范了。您瞧她……”
“去和郑家说一声,就说孤前来道贺。”太子突然打断。
他就是想让她知道,他什么都看到了。
第70章 第70朵杏花
徐杏正准备回东宫,就得到消息说,太子殿下也来郑家了。
她前脚才见完郑三,太子过来郑府的消息紧随其后就传开了,徐杏不免猜疑起来,他是不是其实一早就已经在了。
而且此番如此这般把他大驾光临的消息传得阖府上下人尽皆知,其实就是故意的。
不过徐杏倒也不惊讶,因为那天太子主动提出让她来郑家给郑四送嫁时,她就猜测过,太子是不是故意的。
先放她来,他好“捉奸”。
想到此处,徐杏不免觉得他幼稚。
这种事情,岂是堂堂一国储君该做的?
若太子不来,徐杏这会儿可以走。但太子既过来了,她自是要先过去拜见一下的。就算想走,也得先和太子打一声招呼。
太子突然大驾造访,郑家也是始料未及。今日是齐王于府上大摆暖房酒的日子,太子不该是出现在齐王府吗?
尤其在得知了方才家中三郎有和徐良媛碰过面后,郑国公更是满腔怒火,暗骂郑三郎是个没出息的不孝子。
但这会儿事情已经发生,再谴责任何人都没用。眼下当务之急,当是迎接太子。
郑国公带着几个儿子匆匆过去迎接,太子面上瞧着倒还好。还和从前一样,一如既往的面含三分笑,令人如沐春风。
“孤今日来,是给郑公道喜的。”太子看起来也很高兴的样子,一边贺了声喜,一边伸手朝郑公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继续往里走。
太子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郑家诸人。
郑国公落太子半步,他态度十分恭敬而谦卑。
闻声笑着说:“这门大喜事,还是殿下一手撮合成的。如今四娘有了好归宿,最该感谢的人是太子殿下您。”
太子却不揽这个功,只说:“齐王和四娘自幼相识,从小一起玩闹到大的。便是没有孤,他们的缘分也在。孤也没做什么,不过是顺水推舟,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
郑国公则实话实说道:“长安城内待嫁的名门贵女数不胜数,四娘的性子臣是知道的,她是臣几个女儿中最没有大家闺秀模样的一个。齐王身份何等尊贵,又年轻有为。若无太子殿下亲自保媒,四娘也无望嫁去齐王府。”
太子这才说:“蕙心在世时,最喜欢的就是她这个四妹妹。如今她的四妹妹得嫁良人,想她在天之灵也会安慰许多。”
提起自家的大娘,郑国公不免要想起近日来京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传闻。
那个女子他没见过,但听齐王说,确是长得和大娘十分相像。如今又被皇后弄进了宫去,太子常去皇后寝宫请安问候,不免是要见到的。
他实在不知,太子殿下对那位娘子到底是何心意。
但论起来,这是太子私事,身为臣子的实在不好多问。便是问,也该寻个合适的切入口才行。
可正当郑国公犹豫之际,太子却陡然转了话题,直接问:“徐良媛呢?”
只“徐良媛”三个字,立即让郑国公警醒,再无心思想别的事。
郑国公忙回说:“徐良媛和四娘交好,该是一直和四娘呆在一起。”生怕太子会疑心什么,所以郑国公特意强调了她一直和郑四娘呆一起没分开过一事。
回完太子的话,然后又直接吩咐了郑二郎,让他亲自去打探人的所在之处。
太子阻止了说:“倒不必了。既是和四娘呆一起,便让她们小姐妹二人多叙叙话吧。”
郑国公只能称是。
太子没让人去打搅徐杏,但徐杏却主动找过来了。徐杏找过来时,就见常良媛竟也在这里。
郑家的花厅内,这会儿郑公夫妇都在,另郑家的几位郎君和娘子们也在,似乎就差她和郑四娘了。
人还没进花厅,远远就瞧见坐厅内正位的素缎锦袍的男子正目视着她。走得近了,果然,他目光就是一直盯在自己身上的。
徐杏倒不慌,反正她和郑三郎坦坦荡荡,又没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就是他一会儿抓着此事较真又怎样?他没理!
徐杏无视男人投落过来的目光,淡定请安,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突然起身:“孤也该回了。”又点徐杏,“徐良媛与孤同回。”
常良媛见状,忙说:“那妾也随殿下同回。”
太子侧首看向常良媛道:“你难能回来一趟,便安心在郑府多住几日,不必这么快回去。”
看似是太子对她的恩赐,但常良媛心中明白,这会儿太子不愿她回,不过是怕她会妨碍他和徐良媛谈情说爱而已。
常良媛心中虽恨、虽怨,但却不敢说什么,只是攥紧了拳头低低答了个“是”字。
郑家众人见太子走,自然一直送至前门处。候在门前,目送东宫马车走远了后,郑国公突然冷了脸,命关了大门后,就狠狠训斥了郑三郎。
“忤逆儿!”郑国公怒骂,“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以为太子什么都不知道?看吧,如今可是撞在了刀口上!”
若不是郑大郎郑二郎拦着,郑夫人并郑二娘郑三娘劝着,郑国公恨不能抬手就要打了。
郑四娘说:“这事不怪三哥。我们路上遇到的,难不成让三哥不顾礼数逃开?自是该过来请安的。”
“你以为为父什么都不知道?”郑国公转身怒视郑四娘,“不是你事先差了个婢子去通知这不孝子的?”
郑四娘解释说:“可徐姐姐也没说什么啊,当时那么多婢子前前后后的跟着,我们都坦坦荡荡正大光明的很。而且,徐姐姐也是好心,她跟三哥说了很多勉励他的话。也是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的。”
徐杏如今是东宫良媛,太子的人,郑国公不好指摘,就又怒斥了郑三郎郑四娘兄妹几句。
郑夫人倒语重心长,劝儿子说:“今日太子匆匆来又匆匆去,应该算是敲打。三郎,日后这种事,可万不能再有了。”
郑三郎始终神色淡漠,他垂着头,闻声点了点,道:“请父亲母亲放心,儿子再也不会了。”
毕竟是自己儿子,郑国公也不是真想打他骂他。此番见他亲口做了承诺,又想着他累日来遭的罪,最终只是又严厉斥责了几句,也就作罢。
那边徐杏和太子同乘而归,二人间倒有一会儿功夫的冷战。
太子倒也没有故意摆着脸色给人瞧,他只是不和人说话而已,这会儿脸色还算是好的。
捧着本书,偶尔翻一页,装模作样看着。
徐杏认真盯了他许久,见他也没有主动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徐杏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她觉得这个男人在某些时候,某些事情上,真的不能算一个很成熟的人。至少他生起气来吃起醋来的样子,就远远配不上他的身份。
“殿下就真的打算一直这样不再和妾说话吗?”徐杏在自己心内叹息一声说,主动问。
太子这边阖上书,抬眸看过来。
“有人陪你说的欢,你还需要孤吗?”太子面含三分笑,语气也是绝对不正常的温柔,阴阳怪气得很。
徐杏就知道,他铁定是看到了。而且,当时说不定猫在哪个犄角旮旯呢。
又想着,她从东宫出发前,有去和他道别过,他当时也没说要去郑府。结果她前脚才出发,他紧接着就跟上了。
徐杏对他真的……有点无奈。
“既然殿下当时就在,那该知晓妾和郑三郎说的什么的。妾自认是坦坦荡荡,说的话,做的话,不违礼数。”徐杏不喜欢冷战,所以有什么话,她都直接说了。
她自认为自己是没什么出格之处的,狗男人生气,那是狗男人气量小,和她没关系。
太子说:“想见郑三,大可直接和孤讲。何必大费周章呢?你若直接说,孤能不准你去吗?”
徐杏心里冷哼,现在倒是装着气量大了?也不知是谁故意在她面前回避提郑三,又不知是谁,只因七夕那日她和郑三偶遇,他便是气上了。
若真主动提要去郑家,他怕不是又得气上几日。
清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徐杏心里是这样想的,却不好直说,但她却立即拿他的话去堵他,说:“那殿下既是知道,又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呢?非要偷偷摸摸跟着过来,抓到了我,然后再和我生气?殿下有话未直说,不也是在大费周章吗?”
太子也当场自省了一下。他承认他也有错。
“杏娘,既然今天话说到了这里,日后你心里有什么事,也无需再背着我。日后你若想去郑家,和孤说一声就行。”
徐杏却笑着道:“如今四娘都要嫁到齐王府去了,妾还去郑家做什么?日后就算出门也该是往齐王府去。”
太子也笑着起身,从对面挪坐到徐杏这边来。
他挨着人说:“既如此,你明日便随孤一道去齐王府。”
“嗯?”徐杏万万没想过太子会在明天带她去齐王府,毕竟明天可是齐王的大好日子,去的肯定都是各家各户的正妻。
她虽很得宠,但毕竟只是东宫的一个姬妾。以妾的身份在这种重要的日子出入齐王府,总归不太好。
而且,皇室子弟很多,太子和齐王的叔叔们,堂叔们,还有姑姑们……加起来怕有二三十个。齐王乃皇后所出嫡子,又得圣心,如今正威风八面。
届时,这些皇亲国戚肯定都要去的。
这种场合,到时候请安事小,就怕那些皇室的贵主们会背后议论自己。
徐杏是个喜欢清静的人,去这种场合虽然能抬她身份,但除此一个好处外,于她来说,再无别的好处了。
所以她并不想去。
“殿下,妾可以不去吗?”徐杏冲他撒娇。
反正是他刚刚说的,她心里有什么话就直接和他说,无需瞒着他。
太子握住她手问:“想偷懒?”
徐杏当场被揭穿,还有点尴尬,但她还是厚着脸皮说:“妾喜静,不太爱凑热闹。像明日那种场合,肯定很多达官贵人在。妾去了后,还得给这个行礼,给那个请安。”
太子倒能理解她的心情。不过……
“但你也不能一直只呆在丽正殿,这种场合总也得适应,李家的皇姑皇婶,你也得先熟识一二。让他们都看看,孤的徐良媛,是多么的大方得体,又聪敏可爱。”
徐杏把脑袋靠在他肩上,默了一会儿才问:“真的要去吗?”
太子一是想给她这个体面,二则也的确是想让皇室亲眷认识她。不过,若她真不想去,太子自然也不会勉强。
主动权在她手上。
“若真不想去的话,那就不去。”太子温声说。
甚至怕身边的人会因此而惴惴不安,他还出言宽慰了几句。
“也不是什么大事,原也只是孤心血来潮的提议。你没有这个心理准备,也是能理解的。不去也行,在家好好休息。”他握住她手的手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