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满朝文武说这些,徐国公脸色一时青白。
圣人说:“原来徐爱卿与何爱卿,还是姻亲关系。”忽然又想到东宫的那位徐良娣来。
徐良娣是徐夫人外甥女,当时是被徐夫人收做的义女。若是这位何将军的嫂嫂就是徐夫人的嫡亲妹妹的话,那么,徐良娣其实是何将军的侄女。
是出自何家。
这样一想,圣人便也不难明白为何太子的人要力挺何氏封侯伯之爵了。
想着皇后一直以来对东宫的刁难,又念着东宫如今没有太子妃实在也不像话。所以,圣人不过转念之间,就颁发了口头圣谕,册何氏玉姑为永安侯。
还有臣子要再反对,却被圣人抬手制止住了。
“朕意已决,众爱卿不必再行上奏。”又说,“既是论功行赏,自该公平公正。何爱卿军功赫赫,封一侯爵,实不为过。”
何玉姑拜谢:“臣领旨谢恩!”
散朝后,何玉姑自是往徐国公府走了一遭。也是从徐夫人口中,她得知了徐杏的存在。
何玉姑对徐家夫妇并没什么好感,在她印象中,徐国公狼子野心一心醉于功名利禄,甚至为了功名做出过出卖兄弟的事。而徐夫人则是矫情不自知,柔弱无主见。
又柔又弱,偏还很能造作,娇气得很。
当年她兄嫂还在世时,两家常有往来,她没少见这徐夫人矫情的一面。
若不是因为她,她兄嫂当年也不会死在叛军的刀下。
徐夫人知道,徐杏的身世是瞒不住何玉姑的。原以为她死了,所以这才给幸娘安排了那样一个身份。只要他们一家人不说,谁也不会知道真相。
可如今何玉姑不但没死,反还建功立业风光回京了。如今朝中无人不知他们徐家与何家的关系,她不得不把幸娘一事与这何玉姑和盘托出。
何玉姑觉得这简直是骇人听闻,听后都险些气笑起来。
“所以,当年我阿兄阿嫂拼了命保护的那个孩子,最终还是被你给弄丢了?”她声音冷厉,神色肃穆,早不是当年那个豆蔻年华的小娘子。
徐夫人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略有些熟悉,但又十分陌生的脸,一时心中打了怵。
徐夫人回避开何玉姑那锐利的目光,只泛着可怜劲儿,无奈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养在身边十五年的孩子,这感情怎能说割舍就割舍。”
“所以,你们为了不伤这个,就选择去残忍的伤害了另外一个?嗯?”何玉姑厉声责问。
徐夫人却又是哭。
抽出帕子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我知道对不住幸娘,我也已经竭尽全力去弥补她了。可谁知道,她竟恨我们至此,如今得了体面,竟要与我们家彻底断个干净。”
“没有养恩,好歹我也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她。她竟连这点好都不肯记。”
何玉姑告起腿,双手抱胸,倒摆出了她在军中时的陋习来。
何玉姑微垂着眼,看着此刻的徐夫人,轻蔑一笑。
“若不是我从前就认识你,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倒要真让你给诓了去。”她说,“徐夫人,你的眼泪在我这里不值钱,还是收收吧。别以为谁都会哄着你,迁就你。依我看,那位杏娘做的倒是好,痛快!”
徐夫人心中对何玉姑十分有成见,但面上却还只是哭。
似是为了故意气徐夫人一般,何玉姑突然利落起身,她缓缓将手负至腰后,仍旧以一副清冷的面孔望着徐夫人,她说:“如此一来,我倒是好奇我那大侄女到底长什么模样了。既你们徐家不要,把人记在了我们何家名下。那么,这个白得的大侄女我是认定了。”
又仰面哈哈大笑:“可真是痛快啊,我这才入京,不但封了侯爵,还白得一个东宫良娣的内侄女。这日后,我有东宫太子撑腰,何愁何家不难长以兴旺下去呢?”
“我在这里还得多谢徐夫人呢,您可替在替我们何家做嫁衣啊。”
第78章 第78朵杏花
徐夫人自是听明白了她话中意思,一时气得颤着手指指着何玉姑。
“你……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如今为了权势,你脸都不要了吗?”
何玉姑觉得她很可笑。
又愚蠢,又可笑。
她倏的拧眉,问徐夫人:“那若是让你们徐家把这幸……幸娘的身世公诸于世,你们可敢?可敢去告诉圣人,去告诉秦王,如今秦王府的那位徐贵人,她并非你们徐家亲骨肉。而你们徐家,当初为了攀附秦王府,在明知两个孩子身份的情况下,却还是选择了欺瞒圣人、欺瞒皇室,让徐家二娘以徐氏亲女的身份入秦王府。”
“你们若敢担这个欺君之罪,我何玉姑无所谓。”
“你……你……”徐夫人一时辩驳不来,气得直捂胸口,倒坐回了圈椅内。
何玉姑却并不就此作罢,继续步步紧逼道:“徐夫人,如何呢?”她哼笑,“是你们夫妇自己把幸儿推到我们何家的,你们难道不是自作自受?”
“你们从前不看好幸儿,觉得她青楼长大,难成气候,所以把原本该属于她的一切都给了那个二娘。你们也没想到吧?她就是本事,如今竟能做到东宫良娣的位份,把你们家大娘的风头都盖下去了。不但位份高,她还独得太子的宠。”
“可如此得势,却偏偏不给你们徐家半点好处。怎么,是不是很气呢?”
“你……你走!”徐夫人开始撵人,“你出去!我并不想看到你。”
何玉姑说:“都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如今也一大把岁数了。没想到,身上还没有大家命妇该有的气度和风范。看来那徐国公也真是把你保护得很好,让你能继续这么造作下去。”
她忽然冷了脸:“但我不是徐国公,我心中可是把我兄嫂的死算在你们头上的。日后有我在长安,你们休想有好日子过。哼!”
说罢,何玉姑拂袖而去。
徐夫人还真是被气得不轻,并且是越想越气。这何玉姑说的对,如今这种局面,难道他们徐家还能把幸娘的真实身份公诸于世吗?
肯定是不能的!
不说欺君之罪,便是她青楼里长大这事,就不能让人知道。
她气的不仅仅因为如今幸娘得势却不让他们徐家沾光,不去帮大娘。她还气如今幸娘的的确确是何家人,这是他们夫妇当时传出去的,给幸娘安的身份。
如今,幸娘这权势,倒全成何家的了。
何玉姑不喜欢徐夫人,徐夫人同样也不喜欢何玉姑。所以,这种为“仇人”做了嫁衣一事,让她心中懊悔又气愤。
并且也会想,当初给幸娘安个什么身份不好,为何偏给她安一个何家的身份?
何玉姑以女子身份受封可以世袭罔替的侯爵,在长安城内,一时名声大噪。本就是戍守边疆屡立军功的大将,如今又成了如此传奇女子。
且听说,何将军英姿勃发,挺拔如松,甚是俊朗。
便她是女儿身,也惹得不少爱慕好颜色的大姑娘小媳妇争相议论。更有那些年轻俊俏的小郎君,听说何将军欲招赘,更是摩拳擦掌,个个跃跃欲试。
圣人赐住永安侯府,搬家时,何府门庭热闹,各门各府的礼物更是如流水一般送往何府。
但将军也自有自己的一套待客之道,若是送点花花草草的去贺她乔迁之喜,她自不会拒人于门外。但若是假借道贺之名而送奇珍异宝,将军连杯热茶都不会给。
几日下来,那些长安城内的富户商客,亦或是打着同乡旗号的小官,一一都退却了。
而这日,太子却亲登了何府。
别的礼物没带,只带上了一盒徐杏亲手做的糕点来。
何玉姑虽不想攀富权贵,参与党争。但太子乃储君,当朝储君亲登门,何玉姑自亲自相迎且恭敬相待。
她想在长安安家立业,想长久在长安扎根,这点待客之道她还是懂的。
军营里呆了十多年,她身上早没了闺阁女子的那种娇柔腼腆。如今一应习性,皆与男儿无异。
太子造访,她吩咐下去让准备好酒好菜。然后坐在湖心亭中,还和太子多饮了几杯。
“前几日臣便去了徐国公府,有关良娣一事,臣已知晓。”酒过三巡后,何玉姑稍有了些醉意。
她双颊微红,一提起徐家夫妇来,她便想起兄嫂的死,然后就开始生气。
“不是臣无礼,背后论人是非。只是,这夫妇二人能做出这种事来,臣一点不意外。”
太子倒没怎么饮酒,只小酌了几口。
这会儿他不但没什么醉意,反倒十分清醒。
湖心亭置于湖中心,四周都是水,过来需划船。如今已经入冬,这两日开始下起小雪来。这会儿二人坐在亭内,隔着半掩的竹帘,能看到外面又飘起雪花来。
有湖风往里吹,但倒不冷,亭内置有取暖的炭盆。
“不瞒将军,孤今日过来,是有一事求将军的。”
太子的确有事相求,他知道这位何姓女将不是爱攀龙附凤之人,所以,即便东宫有意招揽,她也未必愿意投靠。
对此其实太子不会强人所难,他想以德服人,而不是靠强行拉拢。
所以何将军若不愿投在东宫门下,太子也会尊重其选择。
只是,他如今想请旨册封徐杏为太子妃,自然要给未来太子妃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只有这样,才不会为群臣所挑剔。
日后杏娘这太子妃之位,也能坐得稳当。
未来国丈的位置,他不想给徐家。所以,杏娘如今也只有投身在何府,以何将军内侄女的身份坐上太子妃之位。
正是因为此事只能求何将军,所以,太子姿态才放得如此之低。
何玉姑闻声却忙道:“臣不敢。”又道,“殿下有任何吩咐,尽管吩咐臣便可。”
何玉姑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京中诸皇子的品性作为,她也算略知一二。东宫太子为人谦和,名下揽有不少能人义士。
这些江湖中人愿意跟随其后,自有愿意跟随的原因。
且她还听说,如今朝中一应庶务,圣人大半都渐渐交于太子打理。但凡经太子手的庶务,从未出过错处。太子性子内敛谦和,行事又十分稳重,她倒觉得,圣人百年之后太子登基,必能开创盛世。
此乃百姓福祉。
京中都传秦王军功赫赫,但她也有所耳闻,太子论立军功的次数虽不如秦王多,但却战无不胜。
最出名的一场战役,当属去岁春时的那场大败刘汉王之战。
如此桩桩件件,都不得不让何玉姑对这位东宫之主表以敬重之情。
太子说:“孤内院太子妃之位空悬已久,如今想册一位太子妃。徐良娣为人恭谨,性情又宽和稳重,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只是,徐国公野心勃勃,孤不想再助长他的野心,若是良娣能以何氏女身份坐上太子妃之位,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之前何玉姑对徐夫人说徐家夫妇是为他们何家做了嫁妆,她那不过是随口一说的。她也没想过,如今太子会来与她商议这事。
何玉姑的确不想牵扯到东宫和秦王府的党争中,但太子既来,她也不好推拒。
何况,东宫里的那位良娣,算起来,她也是嫂嫂的亲外甥女。而且当年,兄嫂之所以被杀于叛军刀下,也是为的这个孩子。
她既能在入了东宫后果决的和徐家断干净,又能得太子如此器重,何玉姑心中倒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有几分赏识了。
故而,何玉姑暂时没答太子的话,只笑说:“臣想先见一见良娣。”
太子点头:“那过几日孤便带她来你府上。”
再过几日就是十二月了,太子正好趁着带徐杏来何府的机会也给自己放了个假。一大早出门,先领着人出门逛吃了一圈,之后差不多到申时时分,这才往何府过来。
何玉姑第一眼瞧见徐杏时,就愣住了。
眼前女子,和她当年的嫂嫂,何其的相像?
她记得,嫂嫂去的那一年,好像也没比她如今大几岁。她阿兄虽不如那徐盛恭有本事,但他们家当时家底还算殷实,阿兄对嫂嫂也十分体贴关怀,嫂嫂当年也被阿兄娇养得如花一般娇艳,如春风一般温柔。
可不正是如今眼前女子的这个样子?
何玉姑不得不相信缘分一说。
眼前这个孩子,是她嫂嫂当年拼命护下的。而如今,她又成了嫂嫂名义上的闺女。
若嫂嫂在天有灵的话,想来也会很开心。
想起往事来,何玉姑不免有些红了眼眶。
但反应过来太子还在后,何玉姑忙侧过身子去,悄悄抹了眼泪后,这才重新调整了自己情绪,以笑相迎起来。
太子和何玉姑都是经年习武之人,体热,不怕冷。所以,便是冬日在湖心亭饮酒也无碍。
但徐杏乃娇弱女子,经不得冷风吹,所以,何玉姑便把晚宴设在了暖阁内。
“不瞒殿下和良娣,方才失态是因为想到了兄嫂。”她把目光挪向徐杏,难得露出柔和的笑容来,“刚刚乍一看到良娣,臣以为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看到了嫂嫂一样。”
徐杏近日来对这位何女将的一些事迹也有所耳闻,心下钦佩,也早生了一睹风采之心。
如今瞧见,果如她心中所想那样,是个不输男儿的刚毅之人。
徐杏话家常似的问:“我的容貌与何将军嫂嫂是不是也有几分相似?”
“岂止是几分相似,若不是殿下带你来,臣走在街上碰到良娣,臣多半以为是嫂嫂回来了。”何玉姑笑,“良娣那温柔恬静的气质,和嫂嫂最像。”
徐杏心中大概明白了。
徐夫人与何夫人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她既长得像徐夫人,那容貌上像何夫人也不稀奇。
何况,若是她在气质方面再与何夫人相似的话,自然就会让人觉得更像。
其实细想想,她和她的这位何夫人姨母,还真算有缘分。
想着当年何夫人也算是为了她而身亡的,徐杏不得不站起身子来,亲自举杯朝何玉姑敬过去。
“我的命,乃是夫人当年救下的。若无夫人,我也不能享有如今这一切。我与夫人有缘,只要将军愿意,我便愿入何氏族谱,愿给何夫人做女儿。日后清明寒食,定有祭拜。”说罢,徐杏仰头饮尽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