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嫉妒之心一旦有了,想即刻打消下去,就不那么容易了。所以,任鲍主厨怎么劝,二人私下里仍不会说徐杏一句好话。
甚至还偶尔编排她,说她定是在原本的地方干了什么不好的事,这才不得不背井离乡来扬州的。也会编排说,她定是被自己男人抛弃了,是个下堂妇,在原来的地儿呆不下去了,这才一个人跑出来的。
这些话虽都是背着徐杏说的,但徐杏都知道。
这客栈里人虽不多,但勾心斗角也不少。有嫉妒徐杏的,就有想巴结她的。想巴结她的人,自然会把暗中偷听来的这些闲言碎语悄悄告诉徐杏。
徐杏不是不想找那二人理论,只是觉得,可能如今还不是时候。
所以,也就暂时没管。
这日徐杏照例忙完自己的事先离开后,那二人又开始碎嘴起来。
而且话是越说越难听,鲍主厨实在受不了了。
“人清清白白一小娘子,不偷不抢的靠本事吃饭,你二人何必如此诋毁?”鲍主厨近四十的年纪,如今都当祖父了,生得高大威猛,严肃起来也颇有几分威严。
所以他脸一冷,倒是暂时呵斥住了那二人。
徐杏撩帘从后厨出来,一迎面,就看到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太子。她脚下步子忽的一滞。
似乎这才想起来,太子也在这边。
不过徐杏脚下步子也只是停顿了一会儿,很快她就走了过去说:“我差不多忙完了。”
见她迎过来,太子已经起身,这会儿见她主动和自己说话,太子点头问:“这便回?”想她打从进了这客栈后,人一直没出来过,这会儿也是满头满脸的汗。
他看着她这样,于心不忍,不由关心问:“要不要先在这里用了饭再回。”
如今是初夏的季节,又是厨房那种高温的地方,流点汗再是正常不过了。徐杏并不在意这些,她一边掏出帕子来轻轻擦拭脸上的汗,一边说:“厨房里油烟味儿闻得多了,这会儿倒是没多大胃口。”
太子看着她点了点头:“那……回去再吃。”
客栈离住的地方不远,走路的话,差不多走两刻钟时间。
来的时候也是步行来的,这会儿天晚了些,初夏晚风微凉,往身上吹的很舒服,二人又打算再步行回去。
徐杏忽然觉得如今和他在一起很是别扭,缅怀不了过去,展望不了未来。
要说拿他只当个普通的友人吧,可他们偏偏又是那样的关系。可要说还拿他当自己的丈夫待,那她之前的那番折腾,又算什么?
如今这般努力的活着,又算什么?
其实要她说,太子殿下实在不必陪她一起耗在这儿。他该回长安去,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
不过他人就在身边,便是她再不想回想过去,那些甜蜜相处的画面,也是会不受她控制的,时不时的浮于脑海中的。
她不可否认的是,对从前,对过去,对二人相处的那些日子,她是有所怀念的。
而站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她其实心中有他。
她虽恨他的霸道,怨他对自己的轻视和不信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有对自己很好的时候。
徐杏有时候会不禁想,但凡他真对自己绝情些,她也不至于他稍稍说几句好话,她便心软徘徊。
到底不忍心。
徐杏觉得自己如今活成了一个矛盾的人。
既不想放弃自己心中的向往和追求,又不想真那么绝情的拒他于门外。可世间安得两全法呢?得其一,必要舍其一。
不过好在,徐杏如今倒算想得开。
她有想过,太子毕竟是太子,他能陪她在民间一个月两个月,但他不可能永远陪她在这里的。他迟早要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
等这个夏天过去,应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太子就负手默默陪在她身边走,走一会儿看一眼人,看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太子没有刻意掩饰自己对她的打量,徐杏这会儿也有些心不在焉,所以自然察觉到了。
一次两次她可以装着没在意到的样子,但次数多了,徐杏便扭头看过去,大大方方和他对视。
太子就笑了:“我以为你会一直不理我。”
徐杏说:“你故意这样对我多次打量,不就是希望我回头看你一眼么?”
太子承认,点头说是。
徐杏想了想,觉得总这样不和他说话也不是办法,于是问他:“温公子可用过饭了?”
太子摇摇头:“还不曾。”
徐杏就没再说话了。
回到家后,见太子也跟着到她院子来,徐杏知道他还没吃饭,所以也就没反对。
家里米面油盐酱醋茶,都是新买的,什么都不缺。
徐杏也没去征求他意见,问他想吃什么。反正他又不会做饭,饭是她做就得她来决定吃什么,她不想都已经出宫到外面来了,还要伺候祖宗。
所以,徐杏直接对他说:“吃手擀面吧。”
太子是吃过徐杏亲手做的手擀面的,她亲手揉出来的面,比宫中御厨做出来的还要好吃。
只是,她从前给雁奴做吃的的时候多,真正为他而做的次数,和雁奴比起来,少之又少。
但也怪他,谁让他忙的?
只一半时间能去她丽正殿用饭,另外一半时间他则直接在明德殿用了。
不像雁奴,下了课又做完功课后,能日日往丽正殿跑。
太子虽吃过几回她亲手做的手擀面,但亲眼瞧见这手擀面是怎么做出来的,还是头一回。
徐杏这几个月来是做惯了这些活的,所以,如今的动作比起从前在东宫丽正殿时,更为麻利。
徐杏在揉面擀面,太子就站在一旁看着。偶尔的,她需要些什么的时候,他会帮她递递手,或跑跑腿。
面在她手中仿佛是活的一样,只见她纤纤素手随意翻转几下,细细长长的面条就出来了。
太子第一次亲眼看人在他面前擀面拉面,不由觉得万分神奇。
见他杵在这边颇为碍事,徐杏便指派他做事。
“一会儿要下面了,你去把那把青菜洗了。”
太子点头,四下找了找。找到了青菜后,舀了水缸里的水放进盆里,然后再把一大把青菜一股脑儿全扔进去。
扔进去后,他想了想,才动手去涮了几下青菜。
然后他觉得洗干净了,正要捞起来放一旁箩筐里,徐杏却又开了口。
“没洗干净,再多洗几遍。”
太子认真望了她几眼,确定她不是故意刁难自己,也没有生气后,才又如此反复洗了几遍。
“你看看这样干不干净?”洗了几遍后,太子觉得应该是干净了,便把菜拿过来给徐杏检查一遍。
徐杏认真看了看,确定他是把泥都洗掉了后,才点头说可以了。
然后又让他去烧火。
徐杏顺手就往锅里加了合适的水,让他先加大火烧,把水烧沸。
烧火太子是会的,只是灶膛实在不能算干净,他多多少少会觉得不太适应。
徐杏看到了,就对他说:“寻常人家过日子,都是这样的。不是谁家都有婢子伺候吃穿起居,很多时候,都需要自己动手干活。殿下自小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做这些肯定不习惯。”
太子高大的身子窝在窄小的灶下,一根根送着枯草和树枝进灶膛。旺火烤着他的脸,他觉得面热心燥。
这里的日子的确不比宫里,但他倒未必觉得就不好。
“你也不要小瞧我。”太子一边继续往灶膛递柴火,一边笑着慢悠悠道,“我虽出身好,但也不是从小没吃过苦的。想当初,提刀上战场杀敌,脑袋都不怕掉,又怎会怕吃这些苦?”
又突然朝徐杏这边望过来,目含深情:“何况,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便是日日吃糠咽菜,也是甜的。”
徐杏觉得自己和他简直说不通:“你就嘴硬吧!”她实在有些烦闷,气得把个面团往砧板上扔得“啪啪”响。
太子倒是被她这样给逗乐了。
太子继续说:“你若不信我,那你就走着瞧好了。”
之后徐杏没再理他,只专心致志认真干活。
不过,气归气,倒没在吃食上虐待他。也还记得他口味的喜好,会颇多照顾一些。
但吃完后的碗筷让他刷了。
他刷锅刷碗时,徐杏就盯在一边看。但凡他有哪里做得不好的,她必然会挑出错来。然后让他改,直到他把这件事做到完美为止。
等他碗一刷完,就请他回自己院子去。
太子这会儿还围着围裙,手不自在的在裙摆上擦了擦。他看了人一眼,然后装着围裙自己解不下来的样子,让她帮自己解下来。
徐杏并不理他这一套,直接戳穿说:“反正你以后怕也要常干这些活,这围裙就送你了,你围着回去吧。”
太子高高兴兴接了礼物。
太子这几日对徐杏一直都是早送晚接,顺便过来蹭饭,把一日三餐都解决了。
几日后,徐杏发现自己妆奁盒里多了支簪子。一旁还压了张字条,上面写到:回赠之礼,子良敬上。
徐杏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回赠”二字是什么意思。
徐杏抿了抿唇,先把字条搁去了一边,她则捡起那根簪子来细细打量。
“这可是翠蝶楼计大师的手笔,量身定制款,一般有钱也不定买得到,有特殊寓意的。”夏夫人忽然从徐杏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笑得眉眼弯弯的,“是温公子送你的吧?”
既被她看到了,徐杏索性也没再藏,就大大方方的。
“嗯,应该是他。”徐杏没用很肯定的说法。
夏夫人绕过去,在徐杏跟前坐下。敛了些脸上的笑,她稍稍严肃认真了些。
“可儿,你我相识这么久了,也算是彼此知根知底。我希望你好,希望你可以幸福开心。希望你能够嫁一个一心一意待你好的男人,然后就如我和长廷一样,生个一儿半女的……多幸福啊。”
徐杏问她:“是不是温公子和你们说了什么?”
夏夫人说:“这几日,温公子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我和长廷都是看在眼里的。长廷也很关心你,所以,他亲自去问过温公子。温公子说,他家中无妻,对你也是真心。”
因自己和太子都身份特殊,所以有关自己的过去,徐杏从没有和夏家夫妇讲过。
哪怕是只言片语,也从未透露过。
“那我要是告诉你,他便是我从前的夫婿呢?”徐杏淡淡启口。
“什么?”夏夫人明显没想到这一层,不免也惊了。
话既说出口,徐杏就索性和她说了。不过,她还是没提太子真正身份,只说他是京中一权贵子弟。
夏夫人听完后,就不太懂的蹙了眉。
“可……他好像也没有做得特别过分?我瞧你言语中的意思,对他也不是全然无情的。既是彼此心中都有对方,他婚后对你也极好,何不试着给他一个机会?他一个权贵子弟,能千里迢迢从长安寻你到扬州来,我看诚意还是有的。”
“至于别的……夫妻之间,还是需要慢慢磨合的。你不必委屈自己,觉得他哪里不好就让他改,实在不行就和他吵、和他闹,但凡他心中有你,肯定总是你闹赢的。”
听夏夫人这样说,徐杏望着她笑:“你和夏公子平日里便是如此吧?”
夏夫人如实说:“是长廷让着我。”
徐杏则说:“你们门当户对,夫妻间若生了口角,吵一吵无妨的。但他身份尊贵,我却……”徐杏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说自己之前是青楼长大的。
她只说:“权贵人家,虽富贵,但规矩也多。亲戚多,应酬也多。在那里,我虽有无上的尊贵,但其实日子不比现在。”
“公婆难伺候?”夏夫人又问,“婆婆刁难你,他不帮你吗?”
徐杏想了想,圣人从不插手东宫的事,皇后刁难她,太子倒是每回都帮她的。
“婆母刁难,他倒是帮我。”徐杏未有隐瞒,“回回都是替我解围的……”
“那他肯定就是真心待你的了。”夏夫人捶地,想起从前自己婆母在世时,夏长廷虽偏帮她,但偶尔私下里也会劝她忍一忍。
温公子和夏长廷比起来,好像不差哪里。
“你的性子就是太软了,太与世无争了。你既有倚仗,但凡谁敢欺负你,你就该主动出击。一回两回下来,那些所谓的亲戚就不敢讨嫌了。”
“可大户人家的冢妇,是不好当的。千万双眼睛盯着你,但凡哪里错了点,就会挨说。我又不贪图他的富贵,只想简简单单的。”
第104章 正文完
“那如果你这样想的话,我就帮不了你了。”长安权贵,那是她一生都难以够到的高度。
权贵人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也是不知道的。
那温公子十分不错,可儿也明显对他余情未了,可人温公子都这样追过来了,可儿还不太情愿跟他回去……可想而知,可儿定是在温家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
她未经过可儿的遭遇,身为局外人,也不能随便指指点点的给建议。
再好的友人,哪怕是亲眷,凡事也得点到即止的。
再说,可儿如今过的也很不错。她厨艺了得,哪怕不靠男人,她靠自己,也是可以过得很富足的。
既如此,她倒也不必再说什么。
“对了,我来找你是有事的。”突然想起正事来,和她说起了客栈里的一些事。
夏夫人走后,徐杏则又拿起了那根簪子来看。捏着细细长长的簪尖,晃了晃,望着挂在簪头晃来晃去的流苏失了神。
傍晚太子过来,徐杏拿出了那根簪子,要还给他。
太子瞥见了,但却没让她开口,只和她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打算如何对付苏家的那位夫人?”
徐杏是没打算放过那位苏夫人的,自己之所以流落青楼,都是这位苏夫人害的。她做下如此恶毒之事,没道理如今还活得如此滋润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