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春色——荷风送
时间:2021-04-18 09:45:53

  乍一瞧见外面立着个长身玉立,着锦缎长袍的贵公子模样的稳重男子,夏长廷愣住了。
  还是温子良主动报上家门,夏长廷听说他就住隔壁,且因方才余娘子给他送了点心,这会儿是过来帮忙的,忙开了门请他进来。
  一边引着人进来,一边冲院里的徐杏和夏夫人说:“隔壁的温公子说来帮忙,算是答谢方才余娘子赠他的点心。”
  本来说话说得好好的徐杏和夏夫人,突然噤声。
  夏长廷是个有眼色的人,见气氛不对,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擅作主张引人进来对不对了。
  徐杏这会儿并不想她和这个温公子间的事让夏家夫妻知道,所以,静默一会儿后,便大大方方朝温子良走去,笑着与他说话道:“温公子就是客气,不过几块点心而已,何必还亲自过来道谢?”又说,“既来了,就请进来坐吧。”
  说罢,她要请温子良进堂屋去坐。
  温子良却是真心实意要来帮忙的。
  他垂眸望着徐杏问:“有什么活是需要我干的吗?”
  那边,夏夫人拉着夏长廷,已经三言两语言简意赅的把事情原委说了。夏长廷听了后,则笑着说:“若真是余娘子的姻缘,你我也不能自私的一直绑她在身边。不过你的意思我懂,这位温公子待余娘子是否真心,还得考验考验。”
  所以,温子良问徐杏有什么活是他能干的,徐杏还没答话,夏长廷直接走了过来。
  “温公子,余娘子欲在院中栽种一棵桂树。苗都买来了,不如你随我一起拿锹挖土给树栽上吧?”
  温公子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只朝一旁徐杏看了眼后,点头应下:“好。”
  徐杏见他愿意,倒也没说什么。
  温子良就是冲着干活来的,来前已经换了身衣裳。褪去对襟阔袖不便做事的富贵锦袍,换上了身圆领袍。这会儿得知要去栽树后,直接提起袍摆系在腰间,露出长袍里的绫罗绸缎中裤来。
  中裤束在一双黑色皂靴下,风拂过,吹得那绫罗绸缎紧紧贴着肉,很好的现出男人笔直修长的双腿来。
  温子良跟着夏长廷拿铁锹去挖苦,夏夫人则又拉徐杏去一旁说话。
  “温公子不怕脏不怕累,真的是没得挑了。就是不知道他家中情况如何。要不要……我回头帮你去问一下?”夏夫人倒有意撮合了。
  徐杏朝庭院中此刻正弯腰干活的男人望去,却摇摇头:“不用了。”
  初夏的天气说变就变,午饭后,竟下起了暴雨。
  夏家夫妇告别离去后,整个小院里,就只剩下徐杏和温子良二人。
  温子良立在廊檐下,单手背在腰后,另外一只手则伸出去接了点外面的雨。
  他出门时没带伞,这会儿倒真算是老天都留他下来做客。
  只是……
  有些话,他还是想趁这个机会和她说了。
  原化名温子良,他不过是想重新和她相识。重新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和她去过一段她想过的普通人的生活。
  一切都从头开始。
  但若他这样做,让她不高兴了,那他还是愿意和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当时她说走就走,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有很多话,他们之间都没来得及说清楚。
  他想把摆在两个人间的问题都说出来,然后再一样一样解决掉。
  太子突然回首,却见徐杏就立在他身后。而此刻的她,已经把脸上的妆容都洗掉了,以她原本的面貌出现在了他面前。
  见她如此,太子则也直接说:“当初你离开,孤全然不知情,只在事后收到一封你留下的信。如今贸然找来,倒有些不敢太靠近。怕会吓到你,你会再一次从我身边离开。”
  徐杏上前几步,把手中捧着的刚煮好的热茶递过去给他,她则与他一起并肩立在廊檐下。
  闻声,她并未看他,只是望着廊外的雨说:“我跑一次,都筹谋许久,费了很多力气。也不过才一年,就被你找到了。既被你找到,我便跑不了第二次。所以,殿下倒不必怕这个。”
  太子却蹙眉:“杏娘,你我之间,生生死死都一路走过来了,难道还有什么是不能开诚布公说的吗?孤是你的丈夫,你若心里委屈,或有任何想法,你都可以与孤说。”
  “殿下确定,是真的什么话都能说的吗?”徐杏心中未尝没有委屈和怨愤,虽都过去这么久了,原她早该放下的,可此刻这个男人就站在她身边,又和她谈起这些来。
  便是她想放下,此刻也做不到了。
  从前在东宫,她筹谋着要逃出来,怕让他有所警惕和戒备,所以她每每都装得顺从乖巧。可如今,她既已出来,且不论他之后想怎么对她,她都无力反抗了。
  所以这个时候,她倒是无所顾忌。
  “殿下总说让我交心,可我凭什么?殿下有真正和我交心吗?”徐杏决定开诚布公和他谈后,便不打算有所保留。
  便是犯上了,左不过就是一个死,她也无所谓了。
  她这会儿有些气极,似是昔日的满腔怨愤又被勾起来了一样。
  “殿下说要我入宫,我便必须入宫,任我再怎么挣扎,也逃脱不出殿下的手掌心。殿下怕秦王之乱会再次在雁奴兄弟间出现,便自作主张不想给我一个孩子,因为殿下就认定了,日后若我的孩子有觊觎皇位之心,便是以下犯上,是叛贼逆党!”
  “殿下在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有和我商量过吗?”
  又说:“我之前告诉殿下,说我梦中之事。但殿下却一再不以为意。殿下虽没明说出来,但我却知道,我告诉殿下日后雁奴会受封皇太孙,说不定殿下当时心中还觉得是有挑拨你们父子关系之嫌。”
  “我当然知道,殿下是储君,是未来的帝王。有这些警惕和戒备之心,再是正常不过了。可既如此,殿下又凭什么要求我对您交心呢?”
  “我知道殿下对我的确有几分宠爱,待我也极好。可这些好,都是有条条框框束缚住的。我想冲破那道束缚,是不可能的。你可以给我无上的荣誉和宠爱,但若是你觉得我不能碰的东西,我便不能碰。不但不能碰,你希望我连那个想法都不能有。”
  “自始至终,你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本来你给我的这一切,就不是我要的。你如今还这样防备于我,太子殿下,我不该一走了之吗?”
  徐杏说这些时,始终没看太子。说完后,这才侧过身去,目光淡淡落在身边之人身上。
  太子却垂头,沉默不言。
  良久后,太子才说:“这些日子孤也有反思自己的过错,我知道,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他也侧过身,和身边之人面对面而立,他仍旧垂着头,认真注视着身边的人。
  “我可以改!”他说,“这一切我都可以改!”
  徐杏却别过头去。
  “太子殿下,其实你这样做,你有这样的顾虑,你这样防备于我……这一切的一切,你全部都没有错。你是储君,是未来帝王,你必须要顾全大局,偶尔也得心狠手辣。这一些,我都能够理解。你若真为了我而委屈雁奴,甚至背叛你的结发妻子,我也未必看得起你。”
  “殿下虽从未和我提起过先太子妃,但我却知道,她在殿下心中,是神女般的存在,神圣不可侵犯。我与殿下在一起的一年,殿下总喜与我行房中之事。不知道,与先太子妃一起时,是否也如此?”
  徐杏又望向了他。
  其实她对此一直都是耿耿于怀的,她总觉得太子知道她之前的出身,所以,多多少少会拿她当房中取乐的玩意儿看。
  她的过去让她觉得她是个轻贱之人,所以,她极渴望得到尊重。
  别说喜欢和她睡觉就是对她的宠爱,那这份宠爱也太轻贱了。这世上,想和她睡的人多的是,难道,那些人都是爱重她吗?
  不过就是贪慕美色,不拿她当人看罢了。
  但提及此事,太子却蹙眉。似是没有想到,她竟会这般堂而皇之的就拿房中之事出来说。
  而且,还想要做一个比较。
  但徐杏瞧见太子这副表情,她便笑了。
  “我不过就是一个青楼女子,轻浮浪荡,是殿下之前太高看我了。青楼里长大的女子,便是再给一个如何高贵的身份,也改变不了她生来便卑贱的事实。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初若不是误打误撞被认回了徐家,做了一个所谓的义女,如今,我就是风月楼里的头牌花魁,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
  “或许,长安城内,泰半喜好逛青楼的纨裤子,都会是我最尊贵的客人。”
  说起这些,徐杏忽然笑得更大声。
  是那种挣脱一切枷锁,很放肆的很大声的笑。
  太子见她这副模样,心情沉重不是滋味。
  她这样的自轻自贱,这样的笑,莫名让人心疼。
  太子说:“我没有骗你,我和你说过我待郑氏更如知己是真的。她于我来说,就似是良师益友。我敬重她,就如敬重自己的师长一样。但我心里对她也的确有愧疚,她嫁给我后,夫妻聚少离多不说,她还为了救下雁奴而最终舍弃了自己的性命。”
  “在雁奴寝殿挂满他母亲的画像,是不愿雁奴忘记他生母。忘记那个宁可舍弃自己性命也要救活他的女子。”
  “杏娘,她是她,你是你,我对她的感情和对你的是不一样的。和你在一起,我总想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一切。”
  “可是你给我的,都不是我想要的。而我想要的,比如你对先太子妃的尊敬、爱重,你都不给。你就只想我做你的金丝鸟儿,对你百依百顺,仰望顺服。殿下你确定,不是因为这些都是你从先太子妃身上没有得到的,所以才想从我这里得到吗?”
  “殿下对先太子妃仰慕又爱重,觉得她多才多艺,出身高贵,又貌美无双,德貌两全。觉得她简直是天女,神圣不可侵犯,只能捧着、供着,想靠近却又不敢轻易靠近,只能敬而远之。”
  “后来她没了,殿下便痛苦懊悔,多年来都为她守着您这具如玉之身。看谁都不顺眼,对谁都冷淡。”
  “其实殿下对亡妻这般情深意重,我真的挺感动,也挺佩服的。我也相信郑妃是个值得您这样做的人。但是殿下,这不代表我愿意去做这个牺牲品,去心甘情愿成全你的这份深情。”
  “我得不到,我全都不要还不行吗?”
 
 
第102章 第102朵杏花
  徐杏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了,她觉得这样其实实在没有必要。所以,她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稳定住了情绪后,徐杏这才恢复自己往日的冷静疏淡,她对太子说:“殿下能千里迢迢寻过来,我心中十分感激,也很感动。正如我在那封信中和殿下说的一样,若我始终未对殿下动情,只拿你当一个可以供我吃喝、能够庇我一时风雨的君主看,我想我也能活得安稳开心,也会很知足。”
  “但我偏动了情,拿你当夫君,想要的更多……”
  之前信中已坦言对他有情,如今倒也不必装着无情的样子。但徐杏心中也很清楚,虽对他动了情,但她始终更爱自己。
  她完全做不到为了他而百般委屈自己,然后又一个人患得患失,自怨自艾。为了他而彻底舍弃自我,终日郁郁寡欢,最终活成一副躯壳。
  不高兴了,她就是要离他而去。
  这一年来,她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日子过得好不恣意。
  她都已经想好了,先和夏家夫妇在扬州合伙做生意。等到她在民间站稳了脚跟,积攒够了本钱,她可以再去邻城的金陵,或者苏杭再自己开一家酒楼。
  她已经开始在撰写食谱,也有收学徒的打算了。
  她的日子在蒸蒸日上。她也觉得自己如今这般才活得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一切都在按着她的计划来,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若说意外,他的突然找来,就是那个意外。
  但往好的方面去想,这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之前她东躲西藏,要处处防着被找到,所以其实一直不能真正做自己。而如今,他找来了,也算是能给她一个了断。
  若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他彻底放弃了,那她日后便可以大大方方站在太阳下过日子。
  若是他不肯放过自己,左不过就是一个死,她也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
  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
  蝼蚁且偷生,何况是她。
  她还是比较惜命的。
  不怕死不代表不惜命。
  太子静默了良久,才轻叹说:“你我心中都是有彼此的,杏娘,你也先别急着赶我走。这一年来,我都在反思自己之前的言行,我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好。正如雁奴所言,我其实也是一个霸道的人,习惯了凡事动手段行算计,习惯了站在一个上位者的高度,我发号施令,让别人对我言听计从。但我知道错了,你是我的妻子,不是臣下,我现在想改。”
  太子字字诚恳,情真意切。
  徐杏看了他一眼后,就不自在的别开了目光。
  她现在不想和他再继续深谈下去,她怕自己会于心不忍,而动摇了自己的决心。从而,便再次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其实要说她离开东宫,从他身边逃出来,她最割舍不下的是谁,那应该就是雁奴了。
  她和雁奴的结识在他之先,她和雁奴的情谊自然也比和他的更简单纯粹。
  她待雁奴是真心的很好,她也知道,雁奴心中对她也是十分倚重。
  雁奴其实也是个挺可怜的孩子,虽然他生来便尊贵,但却从小没了母亲。他父亲又忙,难能很好的,面面俱到的照顾他。
  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总爱学他父亲的架子,摆他父亲谱的小孩子。
  有些……别扭的可爱。
  一定程度上,徐杏是觉得雁奴和她一样,是个没娘疼,也没爹爱,但却极为渴望被关注,渴望亲情的孩子。只是雁奴比她要好一些,雁奴的父亲母亲至少是真心爱他,真心为他好的。
  徐杏问:“雁奴还好吗?”
  太子实话说:“你走了后,他倒是把孤‘教训’了一顿。他说,他其实早发觉你其实不太高兴了。他说孤竟没看出来,是怎么做人夫君的。”太子自嘲的笑。
  但是笑完后,他又立即去看徐杏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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