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逾司掏了钱包,两站距离不长,过了一个拐弯就又有人要上车。钱刚扔进投币箱,一个脑袋重重的垂到了他左锁骨上。
车厢里的人像个沙包被挤来挤去,纪淮也懒得介意刚上车的阿姨臂弯里的购物袋都把她挤到不得不挺腰避开了。
五脏六腑都疼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纪淮气还不稳,阿姨把她挤到没地方站了,陈逾司也没多余空间可以让给她。陈逾司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的脸。
她的侧脸稍稍带着些孩子的幼态,但眼尾又上挑,所以每个面部表情都像只猫。
靠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太强烈了,大口喘气呼出的热气透过衣服薄薄的布料和他原本的体温对冲。
第12章 私藏梦潮(4) 逃跑的速度可以说……
逃跑的速度可以说是马踏飞燕,纪淮现在的感觉也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她的五脏六腑应该是那只被踏的飞燕。
半天了,还是只能憋出一句:“累死我了。”
血腥味在嘴巴里弥漫开来,好歹呼吸放缓了。
车厢摇摇晃晃,纪淮朝着四面八方不管怎么伸手都够不到扶手,只好拽着陈逾司的书包。抬头只能看见他的下颚线条,公交车不是回家的方向,下一站就下了车,沿途往返走。
从下车纪淮就没松手,走了几步,她步伐越来越慢,直到陈逾司书包带拉扯感愈加严重。
陈逾司低头看着黑色书包上的手:“生产队的驴拉磨都不一定有我现在费劲。”
纪淮没撒手,要不是他们非要把头套往她脑袋上套,她现在最多一个人吃一份炒粉一份炒饭。
逃跑的时候她有听见周主任叫他的名字。
“你都被周主任识破身份了,怎么不束手就擒啊?不过跑了也挺好,上回的检讨摘除第三点你还可以接着继续用。”
走前面拖着她的人只有个背影,传来一声痛心的叹息:“你比你哥还忘恩负义,我不束手就擒还不是为了给你一点绝地逢生的可能。”
纪淮瞧着他:“继续说,我看你怎么编。”
“你刚走出网吧我就看见老周了,他肯定也看见你了。认不认得出不知道,但我不拉着你跑,他铁定抓的住你。”
说挺像那么一回事情。
陈逾司脚步放慢,拖着个人走,累得很。
叹了口气:“挺好的了,我还知道拉着你跑,你看看你哥呢?”
许斯昂带着纪淮书包出现在小食店的时候,纪淮已经在吃炒粉了。许斯昂瞧见了她看自己的表情,那神情不能说凶神恶煞,简直就是横眉怒目。
纪淮算是弄懂陈逾司写检讨的那次,为什么生她表哥的气了。
许斯昂挨着陈逾司坐了下来,伸手朝着柜台的老板打招呼:“老板,一份牛肉炒粉。”
“好嘞。”老板应声后朝着后厨喊了一声:“牛肉炒粉再来一份,堂食。”
许斯昂把肩上的书包拿下来,递给纪淮:“怎么样跑掉了没?”
纪淮嘴里塞着炒粉没回答,陈逾司拿着筷子拌了加在炒面里的辣椒酱:“她是没事,我被认出来了。”
没有辣椒,少了灵魂。
许斯昂这就放心了:“那和我没关系了。你反正还有奥数队这个免死金牌呢。”
“有奥数队这个免死金牌也架不住你三天两头买我。你看看有哪场排位一上来送五个头能打赢的?”陈逾司拌好了饭,从筷笼里拿了把勺子。
许斯昂笑他年轻:“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优秀的选手加上极致的运营能解决一切。”
“呵。”陈逾司反笑他幼稚:“不可能的事情在巴西世界杯被德国七杠一之后就有了。”
“看不起我德国战车?”许斯昂的炒粉端上来了,他伸手去够装着辣椒的小罐子,挖了一勺倒在炒粉上:“我也是没有想到一比零的时候我去冲了澡,回来就四比零了。”
纪淮嚼着牛肉,她安不下心,乖乖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她妈妈从来都是告诉她,少惹事。
好好念书,乖乖听话,不给长辈惹麻烦,这是她的人生教条。
看看对面两个人,似乎完全没有把去网吧被抓的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两不放在心上,但纪淮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
早自习温书的时候,纪淮还有点心不在焉。
夏知薇抄她数学考卷的倒数最后一题,抄的时候听见纪淮不知道重复念了多少个‘来哉’。可默写完了,纪淮就错了一个字,练笔写的字,稍微有些潦草了,被老师判了错。
一个错别字订正也快,赶在大课间之前纪淮就去交默写订正。
翻着手里的默写本,在办公室门口就遇见正在狼吞虎咽的许斯昂,早饭是包子,陈逾司帮他拿着袋豆浆一脸的不耐烦。
一个包子三口吃掉,豆浆飞快地瘪了包装袋,打完一个嗝,许斯昂比了个‘ok’的手势:“可以了,进去吧。”
纪淮跟在他们身后走进教师办公室,办公室里一个秃头正站在第二排教室办公桌前,没了那顶诙谐的假发,纪淮多花了五秒钟认出来那是周主任。
瞧见走进来的两人,周主任气不打一处来:“高二这么紧要的关头,三天两头在网吧上网。昨天还跑,我都看见了,还有一个女生,老实交代是谁?”
语文老师探着头在看戏,手里拿着纪淮的订正,看见就一个错别字,心思又飘走了,和旁边的老师交头接耳:“这两个小王八蛋又去网吧了?”
旁边的老师也不知情:“估计是的。”
纪淮注意力没办法不飘过去,听见周主任的问题,身子跟着一抖,把脑袋低的更低了。
许斯昂开口,半吊子的样子全显现出来:“哪有什么女生?主任你看错了。”
“不老实说是吧?”周主任抬手拍在旁边的办公桌上,吓得二班班主任都一抖:“别以为你爸给学校捐了个图书馆你就是祖宗了。在学校里你就是个学生,你爸妈叫我好好管教你,你以为我不敢罚你是不是?陈逾司你说,你拉着跑的那个女生是谁?”
陈逾司淡淡开了口:“网友,还没来得及问名字你就来了。”
目视前方,没什么表情,但叫纪淮评价,演技一般般。
交上订正,语文老师随手把昨天的语文考卷交给了纪淮:“你去后面的桌子找一下前天的回家作业,叫课代表发下去,今天上课讲题。”
纪淮走到后桌,很快就找到了放在里面一摞的习题册,有点困难的伸手先抱了一叠出来。
“不知道名字?你们一上公交就抱一起了?”
周主任没戴假发,一生气,脸红脖子粗,连带着头顶都充血似的泛红。
话音一落,纪淮手一抖,习题册从怀里哗啦一下全掉地上了。
陈逾司凝者眸子,看不远处躲在桌子下的人,忽地想笑。
许斯昂慢慢转过头,斜睨,有点不爽:“靠,你抱了?”
“徐老师看重你一直在为你说好话,你是成绩好,那你更要为了你的前途好好考虑,人不能骄傲,要谦卑。你要补足你的弱处,而不是自我满足。”
陈逾司听罢,眉骨上挑:“我的不足,是团队协作里永远是是需要别人牺牲自我来帮助我成长。”
周主任稍有点欣慰,还没来及的夸。
陈逾司一笑:“所以我去网吧打游戏准备好好练习一些节奏型打野英雄,体验一把食草蓝领打野的生活。”
周主任的笑容垮了,指着他两的手在不停的颤抖,转身朝着二班班主任下令:“给我把他们两个的家长叫过来。”
纪淮的心都悬在嗓子眼了,硬着头皮把地上的习题册都捡起来,偷偷看过去,他两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等到上课铃响了,纪淮才看见了他们两个从办公室出来,悠哉游哉的朝着他们班级走回去。
许斯昂还没当一回事,拍着自己的胸口:“我好想喝水,那个包子快噎死我了。”
陈逾司打趣:“正义的包子。”
“滚你大爷的。”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全然不似纪淮现在手掌心全是汗。说话的声音不小,班级里不少人的注意都没吸引过去了,讲课的老师敲了敲讲台:“专心一点。”
这话还是没把纪淮的注意力拉回来,发现的是夏知薇,都讲到下一页了,纪淮课本的页数对不起来。
夏知薇用胳膊耸了她:“想什么呢?”
纪淮回过神,瞄了眼夏知薇课本的页数,不着声色的翻到一页上。所以说人不能做坏事,一干坏事她就差把‘我是同犯’写在脸上了。
许斯昂说她心理素质太差,陈逾司说多被老周抓两次就能习惯了。
没一个能教好的。
大课间的早操从来没让纪淮觉得这么讨厌过,惦记着他们两个要被叫家长,纪淮刚走到楼下,纪淮找了个借口,说早饭吃坏肚子了,大概是因为上次月考成绩比较好,班主任同意了。
转身三两步跑上楼,楼梯口是一个背脊挺直的身影,个子很高,身体不消瘦。他的目光落在办公室的窗户里,纪淮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有点落寞。
她大姨已经在办公室里了,周主任站在那母子之间,不知道是在劝架还是在火上浇油。
陈逾司双手环在胸前,耳边检阅进行曲正从全损音质的广播里放出来。
“打起来了嘛?”纪淮声音有点喘。
陈逾司看见身后冒出来的脑袋,摇了摇头:“感觉直接跳到母子关系决裂这一步了。”
纪淮环顾了四周:“你爸妈呢?”
“要找我爸不是用电话,得去警察局。”陈逾司开口,话里听着像是开玩笑:“我都找不到我爸人。”
“失踪了?”纪淮讪讪然开口问。
陈逾司耸肩,语气比早上在办公室还无所谓,神情淡漠:“可能吧。可能在和他女朋友谈恋爱,也没准找的是个有夫之妇,被人原配打死了吧。”
半晌后,耳边的早操前进场音乐停了,陈逾司能看见的纪淮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楚。
纪淮看他,好久才憋出四个字:“父慈子孝?”
第13章 私藏梦潮(5) 透过办公室的窗户……
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进去,争吵还在继续。耳边是纪淮的问题,趁着早操的音乐还没有响起,陈逾司依着墙壁,似笑非笑的扬着唇角,就是目光说不出的落寞。
陈逾司语气让人感觉不出情绪:“小时候,我爸有一次带我,我因为一直哭,闹得他觉得烦了,就喂我喝白酒。”
纪淮偷偷打量着他的细微小表情,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纪淮先收回了目光,安慰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比他更惨。
纪淮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从小时候到现在都没有和我爸见过几面。”
广播里已经开始播放不知道是第几套广播体操了,音响上的灰尘被震了下来,在空气中上上下下的飞舞着。
陈逾司学着纪淮的动作,也拍了拍她,算作安慰。
她反倒装模做样的往旁边来了一个踉跄:“赔钱。”
陈逾司眸子终于不再是那份落寞,染上一丝笑意,眼睛弯了弯:“求死个明白。”
“我感觉我表哥得被扫地出门,作为表妹,心有不舍,准备给他一点接济粮。”纪淮说完就朝着陈逾司伸出手,三根手指来回搓着。
陈逾司盯着她瞧,真希望她能在这样的注视下不好意思一点:“你这做好人就是从我身上挖肉给你表哥吃?”
但纪淮没有,她用实际行动向陈逾司展示了什么叫作血缘关系的强烈羁绊。
和许斯昂差不多的厚脸皮。
“我也想自我奉献,钱不是给你买烟了嘛。”纪淮手上的动作没停。
笑意更浓了:“你的小金库财力这么薄弱?”
纪淮咋舌:“瞧不起没钱的人民群众嘛?”
纪淮没有什么金库,她妈妈不让她用外婆的钱,她也不敢跟外婆要零花钱,压岁钱大半都是用来交学费的。当然跟着外婆生活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花钱的地方,她没什么才艺,因为大小就没有上过兴趣班。
外婆老巷子里有个茶楼,弹琵琶演评弹的女人住在外婆家隔壁,教过纪淮一点琵琶技艺,但时间过的太久,她早就忘了。
不用陈逾司细想,这个时间点是做早操的时间,她这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八九不离十是因为许斯昂被叫家长。
陈逾司想,真好。
总比他被小时候被一群国外小孩骂‘CHINK’这种带有侮辱性的词汇时候,他哥还落井下石说他其实是自己不会处理人际关系要好得多。
他没人在意,爹不疼娘不爱,还有个把‘陈逾司你真是个多余的存在’挂在嘴边的哥哥。
没有蒋云锦这样关心孩子的妈妈,没有纪淮这样担心表哥的妹妹。
纪淮的手都搓得抽筋了,陈逾司就这么看着她,她在注视中败下阵来了,手刚准备缩回去,一只手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掌心温暖。
陈逾司:“把手伸开。”
纪淮慢慢伸开五指,有点狐疑:“你不会想打我手掌心吧?”
陈逾司没说话,手伸进裤子口袋,摸了包烟出来了:“还剩下两根,等里面谈话结束了拿进去孝敬你哥吧。”
他补充,一笑:“我也是没钱的底层人民。”
纪淮看了眼窗户里的人,当着她大姨和周主任的面拿进去给许斯昂,那不是孝敬,那是送行了。等纪淮想把烟还给他的时候,这个没钱的底层人民已经踩着双联名款球鞋走了。
许斯昂没当场被蒋云锦带回家,在早操结束之前,办公室里的谈话就结束了。
纪淮回教室的时候李致正埋头看书,看来守着年级第一的宝座的确得付出很多。李致看见回教室的纪淮,那目光来回打量着她。
纪淮主动交代:“我和班主任说过了,我肚子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