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人能盗出一道密折已是担了莫大风险,若是林如海的折子一道接一道的来,自己定是拦不住的。再则,若是某道落在了东宫的人手上,自是忙不迭的呈到御前。
甄贵妃看清形势,只得非常适时的病倒了。
就这样,密折呈到了太宗皇帝的龙案上。
一目十行的扫过,太宗都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一遍。“岂有此理!”太宗将折子往龙案上一拍,茶碗里溅出几滴茶水在桌上,戴权忙躬身上前把茶碗旁的折子移开,口中劝道:“皇上息怒,宁院正说您不宜动怒,皇上还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听到不宜动怒几字,太宗皇帝喘了几口粗气,到底努力平息了怒火,隔了一阵子才道:“朕看他们就是瞧着朕不宜动怒,故意想气死了朕,好取而代之!”
此话一出,戴权吓得马上跪下了,道:“皇上,皇上春秋鼎盛,大灵朝国泰民安,全国的子民都惟愿皇上身体康健,鸿富泽被万民。”
太宗皇帝却冷笑一声:“你不必拿这些话来哄朕,你大约是真心希望朕多活几年,有些人却未必。”虽然太宗也知道这些话乃是空话,但是人总是爱听好听的,火气略消了一些。又命戴权去将文丞相、吏部尚书、刑部尚书、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都传来。
戴权应是出来,点了几个伶俐可靠的内侍,各去传话,吩咐完了,回到上书房内,在一旁伺候着。传话途中,戴权还在想,这回皇上是动了真怒了,一气将不但接连传了文丞相和三司最高官员,还将吏部、户部和礼部尚书也都传来了。皇上这是不但要处置私盐弊案,还要发落皇子啊。
戴权在太宗皇帝身边当老了差,自然能瞧出这里头的利害,但他能成为太宗皇帝的心腹,也知道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因而只老实的点人传话,连多余的表情和动作都没有。
私盐案虽然复杂,但是是非却不难断,处置的难点在于朝堂内外的平衡。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说,若是处置过于严苛,一是容易在江南形成权力真空,引起地方吏治混乱;二也容易逼得全国官场相互攀咬,煽动民乱;于是,最终太宗皇帝和一干重臣商议,私盐弊案自然要彻查到底,但江南一地的官员却不能但凡和私盐弊案有关的,一律革职查办。否则江南必生事端。
太宗皇帝听了众重臣议论的结果,冷哼一声道:“你们倒都和那林海不谋而合!”于是甩出了林如海的另外两道奏折。
一道是是请旨增加盐引份额的;还有一道是请朝廷加派地方驻军,替换地方官员,防止民乱的。第一道倒还好说,乃是巡盐御史的分内之事;至于第二道,林如海虽然分析得鞭辟入里,但是语气甚是谦和,只是谏言。
文丞相乃是林如海的座师,看罢林如海的奏折,沉着一张脸道:“林大人在九江做了七年知府,如今到扬州为官也近一年了,他比之朝中百官更熟悉江南情势,想必不会无的放矢。”文丞相这脸色倒不是对林如海有什么意见,他就是向来严肃,任何时候都是这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太宗皇帝本就有心栽培林如海,如今见林如海外放七年后,果然有了长进,提的谏言都极有实用性,心下甚慰,又见七位重臣商议的结果和林如海的谏言差不多,便安排数日,理了章程,准备先调任几名官员到江南,逐步替换江南现有的官员体系,避免地方停摆。
江南鱼米之乡,纳全国半数赋税不说,还产出许多军粮,江南是断不能乱的。
除此之外,又命都察院带人南下,查办此案。
得知太宗皇帝要查办私盐案,甄贵妃和二皇子自然会有所动作,虽然不曾动摇太宗皇帝的决心,但也拖延了几日的进度。
这一拖延,柳行一家进京了。柳行按林如海所托,将苏岚送到了文丞相府。现在皇上正在查办私盐案,得知苏岚是上一任巡盐御史苏寒山留下的独女,文丞相不敢耽搁,安顿好苏岚,当日就递了牌子入乾清宫。
苏寒山原也是太宗皇帝看好的官员,否则不会委以巡盐御史这样的重任,苏寒山事先捐献家财,再暴毙于任上,太宗为此还赏过苏岚。听闻苏岚进京,命戴权亲去文丞相府接人。
甄贵妃和二皇子母子得知苏岚进京,险些将肠子都悔青了。
原本,母子二人都知道这一回跟斗栽得大了,要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但是总不能让人将自己经营多年的江南的势力连根拔起,伤了二皇子一系的根基。
因此,母子两个动用了不少积攒的人脉,拖延了朝廷查办私盐案的进度,谁知拖延的结果,竟是迎来苏岚进京。且不管苏岚手上有没有证据,光是苏寒山独女这个身份,苏岚一面圣,就要激起太宗皇帝的怒火。
甄贵妃母子不是没有防范苏岚,为此,母子两个还盯紧了荣国府、林家、林如海同科、苏寒山旧交等;但万万想不到苏岚竟是被一个郎中直接送到了文丞相府,而且当日就进宫面圣了。
措手不及啊!甄贵妃得到消息的时候,苏岚已经到了上书房。这时候,就算给甄贵妃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了,只派心腹将消息传递出宫,叫二皇子小心应对。
因二皇子早已开府,得到消息比之甄贵妃还晚些,更加无能为力。只能暗中祈求苏岚手上并无证据;除此而外,惟愿甄应嘉收尾收得干净些,将自己彻底撇清。
苏岚进京后不久,朝廷处理此案的章程便下来了。
两江总督、江南巡抚等要职暂且没动,且朝廷放出了可以将功折罪的风声,暂且稳住江南局势;扬州知府、应天府知府等要职,陆续换人;准林如海奏折所言的增加盐引份额的谏言,增加数量由林如海酌情考量,上报户部报备。
对于私盐贩子,严惩不怠;为私盐贩子提供保护的地方官,也绝不姑息。但是也要谨防地方官在朝廷委派新任官员到任之前,故意懒政,造成地方停摆。
朝廷这个处置算不得多激进,但是但凡明白的,都知道二皇子一系受了重挫。京中有些豪门贵族,都隐隐有了重新站队之势。
而在扬州,林如海也忙得早出晚归,险些见不到人。
因为有铁网山围猎那场意外,林如海料到这次私盐案的处置会加快,所以准备工作也格外的多。首先便是要稳住扬州局势,不许有人寻衅滋事。这时候交通不便,读书人又不多,传谣容易辟谣难,又因少了大量的私盐贩子,市面上的食盐供应有些紧缺。
说起这个,林如海自是恨得咬牙切齿。
食盐关系民生,不管达官显贵还是寻常百姓,日日不可或缺,但是用度相对稳定。譬如若是十口人,则不管富贵贫穷,一年吃的盐是差不了极多的。富人会穿金戴银,但是不会因为钱多便一年多吃二斤盐。
若是一地的总人口变化不大,那么所需食盐的总量则相差不大。也是基于此,朝廷专营食盐的时候,规定了各地的盐引份额,且官盐盐引份额若要变动,需要朝廷审批。这原是为了保护百姓皆可买到官盐,却也叫人利用规则钻了空子。
甄应嘉在江南盘踞极久,一年压缩一点官盐盐引的份额,当年不显,但是年复一年的压缩下来,量也不少,官盐份额早已不够供应当地百姓日常所需了。百姓日常生活离不开盐,市面上官盐又供应不足,则只能高价买私盐。
私盐生意之所以利润极高,便是有官方故意生造这样的供应缺口,人为制造需方市场。否则海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市面上怎会买不到官盐。
从去岁苏寒山开始查私盐案开始,甄应嘉就在逐步收了手上的私盐生意,林如海上任之后,大的私盐贩子得到风声,也多有收手,但已经紧缩的盐引份额没有增加,市场上隐隐有了缺盐迹象。
盐这个东西,一家一户只要存着一斤半斤,就够用一段日子,初时还不显的。但是这几个月风声紧,有些官盐铺子已经开始缺货。这个时候,朝廷上涨盐引份额的折子还没批下来,若是有人造谣缺盐,只怕就要引起抢购恐慌。一旦官盐价格也上涨,民生便要乱。
林如海现在要做的头一件事,便是将盐商召集起来开会,问明各家盐商手上的储备,安排圣旨下来之前的投放规划,稳定住市场。
若要避免有人借机生事,必须保证各地皆有食盐供应。这有限的储备,还要看盐商们肯不肯配合地方政务,低价投放市场,光是做盐商工作,便不是容易的事,何况还要抢时间。
林如海这一忙,忙得将黛玉的生日都忘了。
黛玉倒是没觉得什么,前世的此事,自己已经在荣国府,母孝在身,哪有人给自己过生日。连一碗素寿面,都是紫鹃去厨房吩咐了特地要的。此刻太子姑父平安度过了铁网山围猎那一场政治构陷,父亲、母亲、幼弟都好好的活着,过不过生日都没什么打紧。
倒是贾敏记得黛玉的生日,见已经到了二月初七,林如海还没想起黛玉生日,狠是嗔怪了林如海几句。林如海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了,到底将自己收着的一块极好的寿山石给黛玉,又承诺忙过这一阵,定然给黛玉补办生日。
谁知黛玉生日还没到呢,便听说苏州城闹起来了,还因为抢购食盐死了人。
第30章 苏州是江南巡抚衙门……
苏州是江南巡抚衙门所在地, 无论是经济还是治安,在整个江南,也是数得上的好, 林如海未防先闹起来的竟是苏州。自然,因为林如海早有应对, 这民乱尚未蔓延开, 但是恐慌是可以传染的, 若不能迅速平息,也是大患。
这便是在地方上做官, 一定要有根基的道理, 林如海探花之才,简在帝心,但是在这江南, 也有缚手缚脚之感,无他, 强龙不压地头蛇罢了。
苏州是林家祖籍,但是本朝做官的,除了京官, 许多官员皆不在本籍, 像甄应嘉那样在原籍身居要职的倒是个例。因而苏州也没什么林如海能用的人。得到消息, 思虑了一阵,林如海便匆匆写了数封信,有给苏州巡抚姚国安的, 有给苏州知府的, 还有林家本家几位族老的,分别盖了官印和私印,派心腹快马加鞭送去。
但凡因抢购物资而生的民乱, 多半便起于谣言和恐慌。譬如苏州城内各食盐铺子储存的食盐若是按需购买,则能撑一阵子;一旦生乱抢购,则真正缺盐的人家买不到,有钱的人家高价囤积,将市场上的盐价炒得更高。进而连锁反应,其他物价也跟着飞涨。
古人贫民若是无病无灾,加上风调雨顺,或许能够平安度日,但凡遇到点子天灾病痛,便要节衣缩食,甚至卖身为奴,谈什么积蓄?没有积蓄,遇到物价上涨,便会生出大乱子。
其中再夹杂地痞流氓趁机打砸强抢,恐慌情绪再外传扩散到其他地方,小乱子便要生成大乱子了。
姚国安能做到一地封疆大吏,策论不知道考了多少回,地方执政经验不知道有多少。早就派了衙役上街捉拿造谣生事者,又赶忙出了安民告示,又捉拿凶手,忙得不可开交,却收效甚微。
这是背后有人推动,趁机生事啊。
姚国安正在思虑对策的时候,衙役来报说扬州盐政衙门来了急信,姚国安忙命人呈上来。却见林如海信上说叫苏州知府只管出安民告示,就说扬州盐政承诺,五日之内,必有大批食盐投放苏州市场,请百姓稍安勿躁。
苏州知府马正哲也在巡抚衙门和姚国安商议平复民乱的事,得了这样的信,仿若心中巨石落地,忙赶回府衙出安民告示,一面又命衙役鸣锣走街串巷,高声宣读抚民。另外,早就派人封锁了进出苏州城的个官道,除了官府人员,一律不准出城。
这样的谣言,一旦扩散开来,便难以控制了。所以,即便用强硬手段,姚国安和马正哲也得设法将谣言和民乱暂时控制在苏州城内。
另一边,林如海也另派人送了信到林家族中。
林家族人虽然在本地没有做官做得高的,但是作为苏州望族,乡绅也是极具威信的。有些百姓不信官府,却愿意相信乡绅望族。无他,官员会调任,乡绅却会一直生活在本地,若是乡绅欺骗乡里,不但事后能找到人说理,而且会削弱家族的威信。所以,乡绅的信誉度在贫民中是很高的。让林家族人也帮助抚民,苏州的骚乱也暂时压住了没变成大乱。
但是林如海承诺五日之内解决食盐供应问题,若是供应不上,民众反弹起来,到时候不信官府,只有惹出更大乱子的。再说,现下已经临近春耕,若是骚乱扩大,进而影响到春耕,接着便是演变成饥荒,真若那样,巡抚也好,知府也好,保不住乌纱事小,能不能保住人头都难说。
巡抚姚国安和苏州知府马正哲虽然通力合作,暂时压住了苏州的乱子,却知道兹事体大,并不放心,两人都又急派人到扬州,问林如海食盐从哪里来。苏州扬州,二百来里地,若是骑了好马,不过两个时辰便能赶到。林如海还没落衙,江南巡抚,苏州知府都派人到了盐政衙门催食盐。
林如海此刻哪里能拿出那许多食盐来平抑物价,发出急信不过是权宜之计。但是林如海还不能说出实情,谁知道姚国安和马正哲派来的人是否可信,万一其中有人将盐政衙门也没有盐的事放出消息,便前功尽弃了,不但如此,还消费了官府的公信力。
于是,林如海只得故作胸有成竹状,笑道:“几位只管回去跟你们大人说,林某用头上乌纱作保,五日之内,食盐必送到苏州。”
两府衙门派来的人都不止一个,用意是除了有人来回送信外,还要留人守在盐政衙门,不见食盐不许回苏州。姚国安和马正哲哪个不怕呢?真正是神仙打架,累及自身。不管这谣言是谁散播的,只要民乱是在苏州生的,二人就脱不了干系。既是林如海做了保,二人就赖定林如海了。就算五日之后弄不来食盐,起码多一个人陪自己受责罚。
林如海自己都为官十几年了,自然能知道巡抚衙门和苏州府衙一个衙门派四五个人来的用意。因而,又回了两封信,让人送回苏州,剩下的数人,安顿在盐政衙门的客房。
打发了两府过来催盐的人,林如海落衙回来,终显露出满脸心事。装了整日的若无其事,其实林如海唱了一出空城计。
黛玉穿越去过后世,最知道谣言煽风点火的危害,就是江南这局势,加上京城那几位斗得水深火热,即便苏州的乱子还没传入扬州普通民众耳内,黛玉也知道必有人生事,只是不知道对方从哪里下的手。
见林如海落衙回来,眉间带愁,黛玉用过晚膳之后,寻了个机会问林如海:“父亲,可是有人闹事?”
林如海吓了一跳,有些诧异的瞧着黛玉:“难道消息已经传到了扬州?玉儿可是听说了什么?”
黛玉摇了摇头,道:“我倒没听说什么不好的消息,只是无论这回谁胜谁败,都影响长远,弱势的一方自然要挣扎一番,造谣生事,乱中寻求机会脱身,不失为可行之策。”黛玉分析完,看着林如海的眼睛道:“难道我猜对了?”
林如海险些倒抽一口凉气,还能说什么,眼前的女儿才七岁呢,竟然洞察如斯,林如海点了点头,反问道:“玉儿可有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