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没表现出觊觎京营节度使的态度, 果然太宗就觉得,宁荣二府和户部尚书这是立了大功啊。不但厘清了户部几十年的陈年坏账,还大大充盈了国库。国库之前是真空虚, 空虚到查抄一个江南甄家, 就缓了一大口气。这次清积欠,倒是让户部彻底缓过来了。
户部立了功,但是林如海刚升任尚书, 除了赏赐点如意这些物品,也没什么好升了的。倒是贾敬和贾赦率先还银,起了表率作用,也该赏。
贾赦就算了,他这辈子不闯祸,好好当个富贵闲人就行;至于贾敬,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也多年了,现在兵部尚书干得好好的,也出不来缺,贾敬的父亲贾代化就做过京营节度使,在京营有颇多旧部。如今京营因出了擅开城门的事,整个京营都在在自查,正有些乱,派贾敬过去主持工作正好。
所以,王子腾的案子还没彻底定下来,贾敬就被太宗调过去代理京营节度使了。
说是暂代,朝廷上下都知道什么意思了。不但知道了,还想多了,朝廷上下都觉得,太宗皇帝是下定决心将权利过渡到东宫了。有些摇摆不定的官员,也就歇了心思。太子都十拿九稳了,还折腾什么呢?
以前非太子一系的官员现在投靠太子固然是有些晚了,但是现在押宝其他皇子搏从龙之功风险也太大了,还不如一心求稳。于是,九皇子暗中收买势力的阻力都大了不少。
东宫诸事顺利,黛玉便觉轻松。贾敬暂代京营节度使一职之后,黛玉见难得清闲,就提议上街逛逛。
跟贾敏说了之后,贾敏反对道:“我们多年不曾回京,也不知道如今京城的风俗了,若是京城女孩子并不常出门,咱们家女孩子上街逛去,恐被人说嘴。”
但是林家的三个闺女,苏岚曾经是正紧的大家闺秀,但是带发修行过,又历经大起大落,洒脱了不少;英莲乡绅之女,却曾被拐卖,见识过真正的底层市井生活;就黛玉表面看似正常些,但是这是个在现代社会军营历练过的。也就是说,林家这三朵金花,就没一个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做铁律的姑娘。
黛玉笑道:“哪里就不许女孩子出门了,我问过湘语姐姐,湘语说她自己就出过门,大街上也不是没有女孩子。再说,我已经做好了衣裳,窄袖的男装样式,我和姐姐们换上,再多带些人,想来是无碍的。如今古董铺子里孤本字画极多,我想出去看看能不能买到些好的。”
贾敏听了,依旧摇头道:“再是换了男装,就你没姐妹几个出门,我总是不放心。若是你兄弟大些,有他陪着倒好。等改明儿你父亲休沐,让他带着你们去吧。”
黛玉听了,只得作罢,忽然生出好奇,又问:“母亲上过街没?”
贾敏就笑了:“我不但上过街,还骑过马,打过猎。不过那时候都有你舅舅带着,倒是无妨的。”
黛玉已经了解过了,这个社会也没严苛到女孩子就当真不许出门了,被人瞧见一眼就能坏了名声的地步。不过是女孩子出门,需要父兄陪着,也不能跟男孩子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单独相会。
越是贵族出身的姑娘,反而有越多的机会出门见世面。就像贾敏作为国公嫡女,不但出过门,还参加过铁网山围猎。当然,姑娘们去围场也不似公子们拼命展示本事,等着一展头角;但是也不会有人说姑娘们去过围场就不贞静了。
林家就一个男孩子,林佑又小,实在是不到带姐姐们出门上街的时候,所以贾敏便没放黛玉几个出去。等林如海休沐,若是他有兴致,贾敏并不拦着女儿们见见市井生活。
两日之后便是林如海休沐,头天晚上用过膳后,贾敏便将此事跟林如海说了。林如海听说女儿们兴致高,笑道:“既是出门逛逛,敏儿和佑哥儿也去。咱们一家子都去散散,现在还有些人家将多年珍藏寄在古董铺子卖,咱们去看看能否遇到好东西。”
黛玉道:“我已经给湘语姐姐下了帖子,湘语姐姐却也去,柳太太已经答应了。”
贾敏自养病以来,甚少出门,如今身子已经好了极多,精神也足,便笑道:“那自是好。只是不知玉儿有无给我备男子衣裳。”既是女儿们都备了男装,贾敏也来了性子,何况大街之上,本就是窄袖男装更为利落方便。
黛玉早就觉得女性一辈子闷在家里太不值当了,原本是准备自己姐妹偶尔出门逛逛,过几日再折机劝说贾敏也一道出门散散的,因此,黛玉也按贾敏的身量预备了男装。
黛玉点头笑道:“早预备下了,等会儿就叫人送过来给母亲试试合不合身。”
不管封建礼教多么的束缚人,向往自由终究是人的天性,得知次日要上街,林家女眷们都是极有兴致。
次日一早,柳太太就打发人将湘语送来了,贾敏母女四人也都换了男装。湘语还好,因为跟着柳行习武,日常习惯了穿利落的短打;黛玉更是爱极了后世的一身军装。就是苏岚和英莲两个头一回穿男装,有些不自在,见了对方就笑。
苏岚道:“我瞧着湘语妹妹穿了这样的衣裳就一身英气,叫人羡慕。我却穿着男装也难掩脂粉气。就是玉儿虽还有些孩气,怎么穿了这样的衣裳也叫人觉得英姿飒爽。”
英莲听了,也跟着附和,终究嫌自己穿了男装还像女孩子。尤其英莲眉间一粒胭脂痣,做了如此打扮,也难掩风流。
黛玉听了笑道:“咱们是去逛街,又不是去唱戏,难道还要比扮得像不成?街上不如家里干净整洁,穿大衣裳容易脏了裙摆,这样的衣裳利落便宜罢了。倒不用担心有人瞧出我们是女孩子来。”
苏岚听了,将黛玉额头一点道:“都是吃一样的米,我竟不知道怎么养出玉儿这样的七窍玲珑心来。之前玉儿要做男式衣裳,我只以为是玉儿贪玩,却不想背后竟有这许多周到之处。”
英莲接口道:“可不是么?玉儿说是我妹妹,我却总是将她当做老师敬重的。平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请教玉儿,总不会错的。”
黛玉道:“姐姐们没个正紧,都打趣其我来了。”
湘语又道:“怎么是打趣了,我娘还跟我说,有什么事多跟玉儿学着些,我只愁没有机会拜师。”一语说得苏岚、英莲越发笑了起来。
虽是被人打趣,但是黛玉知道姐妹们都是善意的,前世太苦,她爱极了这样简单愉悦的氛围。
林如海夫妻从屋内出来,见到院子里几个姑娘,贾敏对丈夫道:“女儿们倒合得来,和湘语也处得好。”
林如海也笑,“看着女儿们和睦,总是好的。”
姐妹几个说笑一番,蹬车出发,贾敏和林佑一车,黛玉和姐们们一车,后面丫鬟分坐了几辆车,只林如海骑马。京城东富西贵,许多商铺皆在城东,贵族的宅子又多在城西,要逛古玩铺子,倒要一早出发才好。
难得出一次门,城东也有极有名的点心铺子,黛玉便破例没有在家安排营养餐。这两年多下来,已经应证了《柳氏杂记》记录的养生术高明,叫黛玉说,她宁愿顿顿都吃新鲜又营养丰富的菜色,又干净又营养。不过难得出一次门,尝尝外头的美味也是极好的。
虽是天色极早,街上已是人来人往。姐妹们都透过纱窗往外瞧,倒是看的是一样的景色,却是不同心境。
譬如苏岚是大家出身,家中出事后在蟠香寺修行,只出过一回远门就是随柳郎中入京。当时苏岚背负家仇,每行一步都如履薄冰,哪里有心情欣赏窗外景色。如今这样的市井之色固然吵杂,却也充满了活力,苏岚只觉人在心境好的时候,如此吵闹的市井百态也是鲜活的。
英莲更是历经坎坷,早就设想过无数暗无天日的结局,如今有福分做了尚书府的义女,义父义母不嫌弃自己的经历,一应衣食供应比着黛玉妹妹。英莲心中只有无限感激。因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看什么都是美好的。
倒是湘语,虽然不是官宦之后,但也是国公府族人,且有嫡亲伯父做官,柳家家资颇丰,父母宠爱,从小生活在幸福之中,只觉一切都新鲜有趣。
黛玉说来都活第二回 了,前世除了两回入京外,也就清虚观打蘸出过一回门,且前世自己癖性喜洁,倒没细看这市井风光。穿越到后世一回,黛玉开阔了眼界,也增长了见识,尤其黛玉的阶级观念淡了很多,现在她更愿意看一个人的品行,而非阶级。
看到市井景象,又想到阶级,黛玉突然想到前世的刘姥姥,不禁莞尔一笑。自己前世到底何不食肉糜了,看到刘姥姥扮丑取悦外祖母等人,觉得她不够体面,还讽刺过刘姥姥。
如今涨了见识,接受了新的观点,黛玉倒觉得,刘姥姥是个不错的人,知恩图报,也是个识时务的人,低得下头。若是今世遇到刘姥姥,自己定然不会再取笑她。见识过太多狼心狗肺的人,刘姥姥这样虽然市井,但有良知的人,反倒是可爱的。
只如今王家败落了,且不知刘姥姥再遇到家道艰难的事,又到哪里求救济去。
一行走,一行瞧,倒也没觉得过了多久,便到了东城。
林家车队驶到了一条街上,闻着美食飘香,黛玉便知道大约到了东城酒楼林立的一条街上。只见林如海在一家酒楼面前停下来,将马交给小厮,自己又来扶贾敏下车。
这头几个姑娘正是青春活力的时候,又穿了这样舒适方便的衣裳,便也不要人扶,一个个自己踏着车凳下来。
这条街皆是高档酒楼,好比后世的美食街。街上也有女孩子,瞧着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但来去自若,社会风气倒也没那么封闭。
林如海着指着一家酒楼的牌匾道:“咱们就在这家用早膳如何?”又问几个子女:“你们可知这家酒楼有什么典故?”说完,还促狭的瞧了一眼贾敏。贾敏便也抿嘴笑。
黛玉抬头瞧去,只见这家酒楼大门上挂着牌匾,上书‘得胜楼’三个烫金大字。又见方才父亲看母亲的眼神,心中大约有数,但也没开口说。
苏岚何等细致聪慧,见义父义母的神色,又见黛玉的反应,也隐约猜到了,依旧没有说,只抿嘴而笑。
英莲和湘语则要娇憨一些,见了黛玉和苏岚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又不肯说,湘语直接缠贾敏:“林伯母,她们都不肯说,你直接跟我们说好了。”
林如海道:“你们都起了个大早,还不饿,咱们先入内,等上菜的时候慢慢说不迟。”
能在这条街上讨生活的小二也都是伶俐的。之前见林家停车驻足,便想迎上来,又见林家人正在说话,店小二便伺候在侧了。此刻林如海发话,店小二已经忙迎了上来,道:“客官楼上请,咱们楼上有极干净的雅座,不会冲撞了夫人和小姐们。”
小二一边迎着林家人上楼,一边就把这酒楼大名的来历说了:“客官到咱们店里用膳,总是不错的。当年太|祖皇帝尚未入京,太|祖皇帝麾下先锋大将荣国公便先攻入了京城,第一顿庆功宴便是咱们这里办的,当时老东家就将酒楼改为了得胜楼。客官放心,名儿虽改了,味儿却没变。当年国公爷也是夸我们的饭菜极香的。”
一行人上了楼,确然有隔开的包间极干净,里面点着淡雅的香。
那小二也跟了进来,给众人斟上茶水,又将菜单递给林如海,口中依旧在夸赞自家酒楼顺带往酒楼来历上抹金:“几位客观不知道,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荣国公的女婿便是前不久刚升上来的户部尚书。据说这位尚书大人铁面无私,抄了好些个贪官污吏的家了。”
前面还好,林如海听到这里,神色一变。自己哪里就抄了谁的家了?
贾敏却又促狭的瞧着林如海,还眨了眨眼睛。
林家几个子女也笑了。不过林家不是张扬的人家,不但几个子女脸上没露出傲色,就是带着的丫鬟们也都没插嘴。
只林如海淡淡的道:“可胡说,户部尚书哪能抄谁的家?抄家必然是刑部按律查办的,与户部尚书不相干。”
那小二犹自道:“怎么不是?坊间都说林大人刚上任,第一个就查抄了京营节度使王家。”
额,王家确然被抄家了,林如海有参与策划自然也不错,但也不能说是林如海直接抄了王家啊?于是林如海笑道:“许是坊间以讹传讹,罢了,将你们这里的招牌菜先上一份上来吧,我这里头不用人伺候。”
那小二接了菜单,应是去了,贾敏才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一屋子的小的和跟来的丫鬟都笑了。
没多久,菜就端上来了,一小碗一小碟的,卖相自然是好,味儿也都不错,就是一碗吃不了两口。看来这得胜楼生意好,除了有个典故,又有个寓意不错的名字外,还是因为手艺好。
若是前世,黛玉吃一两样也就饱了,今世倒可以每种都尝尝,林林总总的好几十样,一样一口也要胃口极好的才能尝遍。林佑、苏岚、英莲就有些菜味儿还没尝到,便觉吃饱了。倒是湘语和黛玉,湘语是自小习武的,黛玉也已经开始练格斗,胃口倒是比一般女孩子大。
倒是贾敏早早放了筷子,笑道:“乖乖,玉儿这个胃口,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人儿,东西都装哪里了?”
林如海笑道:“就是要胃口好些才好,我瞧着这几年玉儿身子强了不少。若不,咱们请个骑射师父,叫儿女们都跟着练练。这几年外放,在地方上松懈了,就是我也得将骑射捡起来。”
在地方上,只要按时点卯就成,回了京城任职,上大朝会时候,往往寅时就到东华门,若是遇到当日要议的事务多,一站就是大半日,体力差了还真不成。君子六艺便有骑射,林如海以前也学过,不过外放地方后,就撂下了。
当然,今日是来逛街的,这些话不过随口一说,便暂且压后了。会了账,将车马寄存在得胜楼,一行人便步行闲逛。
女孩子们出门少,见着什么都是新奇的,什么铺子都想逛。走走停停的,走了一条街,才到了东城极有名的文玩街。
这段时间,筹银子的人家不少,倒也有些好东西流落出来,一家人都收获颇丰。将东西打了包,命人先送去车上放着,一家人继续闲逛。
没走出多远,便见一个少年公子,身着华服,带着大群仆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东张西望就是不看路的走来,也不知道在瞧什么。
接着,那公子就看到了林家一行人,又将目光聚焦在英莲一行人身上,然后,眼睛都放光了;盯着英莲看了一会儿,目光又往林家几个女孩子身上来回扫,目光轻浮中带有几分震惊。
此人黛玉认得,倒是个前世的熟人,曾在清虚观打蘸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正是薛宝钗之兄,呆霸王薛蟠。薛家今世早入京几年,且薛家主还在世,薛蟠不至做出争买英莲,打死人命这样的事来。谁知英莲甚少出门,甫一出门又碰上了这呆子。
林家这一行人,无论是衣着还是气度,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薛蟠虽然瞧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倒也不敢上前唐突。只是他这眼神就挺唐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