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今日之局,根本用不着废力作诗去破局,况且,今日这样的场合,作诗无非是吹捧承恩公府的富贵和气派,黛玉就是能作诗,也不稀得给承恩公府歌功颂德。
林家得罪的人多,只要有人一起头找茬,这许多人必是群狼般围上来。黛玉若陷入她们的思路,你证明了会作诗,就有人叫你画画,画完了画,说不定还有下棋、弹琴。人多壮胆,只要对黛玉抱有恶意的人足够多,原本只是的个别人挑衅的场面最终极有可能变成车轮战。
在部队的时候,黛玉学过一个很重要的战略思想就是不被敌人牵着鼻子走,一代伟人提出过‘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通俗易懂,但是高度掌握主动权的战略思想。
所以,今日黛玉便没想过见招拆招,而是主动出击。一句《王莽传》足以震住大部分的人,再挑一个对手镇压一下足以。你们不是推崇史湘云么?那么我就证明我比你们推崇的人更优秀就足够了。
黛玉环视了一眼方才被自己点过名的闺秀们,终于笑了一下,道:“今儿这花的确好看,却也有更好看的。”
这戏岂不有趣多了?
第56章 黛玉这话让许多方……
黛玉这话让许多方才找茬的闺秀都臊得慌。尤其是湘云, 诗叫人家改了一个字,这是直接被揭了面皮。而且,湘云不过是深谙心直口快四个字在应酬交际中的妙用, 哪里就当真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懂了。
湘云也深知, 若是在牡丹宴上被人压了一头, 转脸阖帝都皆知, 以后自己出门应酬,再抬不起头的。这颜面, 必须找回来!
湘云怒道:“这算什么?就这样就想压人一头?若不, 咱们来限韵作诗,一炷香为限,各做五首十首都要得, 到时候叫许多姑娘一并来评好坏。孰优孰劣,一比便知, 用一个字便想讨巧,哪用那样容易!”
原本黛玉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正想转身叫|春山和雪雁去寻贾敏, 谁知湘云竟然这样不知好歹。终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湘云见了黛玉这副轻蔑嘲笑的神情, 越发动了怒, 道:“你笑什么?若是不敢比,认输便是。休想用假笑掩饰心虚。”于作诗上,湘云是有足够的自信的。
黛玉却并不接比试与否的话头, 而是道:“我笑你蠢。”
湘云一张脸越发涨得通红, 忍不住扬起指头指着黛玉道:“你……”
黛玉微微侧身,不让湘云的指头对着自己,依旧用平静如水的语气道:“我不曾请正紧先生授课的事, 许多人知道;史姑娘家教甚严,得名师教导,也许多人知道。史姑娘赢了我,没什么好炫耀的,史姑娘如果输了,是连家中先生的脸面一块儿丢了。史姑娘说,你这个战书下得蠢不蠢?”
怎么说也是前世相识一场,若非湘云当众挑衅,黛玉是不会计较前世的事的。但是,黛玉自己虽然不打算嫁人,家中却有两位义姐。这种场合被人压一头下去,苏岚和英莲的亲事也会被连累。所以,黛玉对湘云并未客气。
你都能当众说我不读书了,我说你一句蠢又怎么了?再说,湘云是真蠢,再是才思敏捷,只在这个上头下功夫又怎么样?大事上湘云不管前世今生都是糊涂之至。
前世史家给她一个孤女说了那么好一桩亲事,结果湘云不思好好在家绣嫁妆,还有心思给宝玉做针线。说一句她蠢,可半点没冤枉她。今生也自以为是,在堂堂国公府霸凌她人,就算赢了,也不过是叫人看一场笑话,若是输了,则颜面尽失。
黛玉觉得自己这话没冤枉人,湘云却觉大是冤枉,一跺脚道:“不敢比就直说,就你这推三阻四的样子,不就是胆怯不敢比吗?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怎么说呢,且不管真的比五首十首的诗,二人谁好谁差众人不知道,但是论气度,湘云已经是败得没边儿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史夫人为首,好些夫人急急的赶来了。湘云就算有再多的委屈气闷,也不敢再闹了。
像牡丹宴这样的大宴,总有人争强好胜,不是在穿衣打扮上讲究,便是在琴棋书画上下苦工,终归想一举出头。男权社会,出身好,自身又上进的佳公子就那么多,便是王公贵族家的姑娘,若不是最出挑那一批,也未必能结四角俱全的好亲。
也是因此,每年的牡丹宴上,都会有各种明争暗斗,只要不太过出格,承恩公府也不甚在意。再说,一众闺秀们要么比容貌,要么比才学,这些年也没出过什么非得长辈介入的情况。
刚开始找黛玉麻烦的人不少,但是黛玉依旧只带了两个丫鬟在身侧,春山和雪雁信得过自家姑娘,都没去找贾敏;承恩公府的婢女见情形,不觉得自家姑娘会吃亏,也没去报信,所以刚开始,黛玉狠被围攻了一阵。
直到黛玉反击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众人讲一讲《王莽传》,才吓得承恩公府的婢女不敢假装不见了,连忙去请了史夫人。
史夫人也吓得赶紧赶来了,就是这么着,黛玉也已经替湘云的诗改了一个字,彻底扭转了局势。而且倒逼得湘云恼羞成怒。
同来的,还有保龄侯夫人、贾敏等人。
这等冲突,长辈来了,也就结束了。史夫人扫了一眼在场的闺秀,见好些个女孩子脸色不好,尤其湘云满脸怒容,脸涨得通红,强忍着眼泪没掉,瞧着也十分狼狈,倒是林家女神色如常,心中暗自纳罕。保龄侯夫人见了湘云这等模样,知道此次史家女必是丢了脸面,也心中恼怒。
但是具体的冲突起因、经过,是没人敢当众问的。已经叫林家女当众说了一回《王莽传》了,钟家人就没有一个想再当众提此事了。
倒是贾敏见闺女脸上神色淡淡的,绷紧的脸色才略放松下来。且不管黛玉有没有吃亏,光是听说有人寻衅,黛玉和人起了冲突,没有一个承恩公府的侍女来跟自己说一声,直到黛玉反击不利承恩公府了,才有人报信,已经摆明了承恩公府的立场。贾敏放心是放心了,脸色也不大好看。
贾敏对史夫人道:“多些承恩公夫人相邀,家中还有事,我这就先回去了。”没当众动怒,已经是贾敏涵养好,但是遇到这样的人家,实不用再留脸面。但是客人午膳都不用就这么走了,承恩公府也怪没意思的,尤其一个林家女还是扫了好些闺秀的面子,带着胜利走的。
怎么说都是风光正盛的尚书夫人,史夫人自要挽留的:“尚书夫人再忙,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我们老太太久不见尚书夫人,嘱咐我千万留了尚书夫人多说几句话。尚书夫人就是瞧在我们老太太的面上,到底等用了午膳再走。”
穆老夫人算来也是长辈了,史夫人将穆老夫人抬出来,贾敏一时半刻倒不好削其脸面。
正这时,却见一个小内侍走来。内侍也不过十多岁的样子,倒是颇为机灵。先对史夫人行了礼,又对贾敏行礼,然后才道:“我们小王爷问:林姑娘是否要回去,若是要回去,让奴婢送尚书夫人和林姑娘一程。”
这内侍黛玉认得,正是司徒卓身边的罗远。
今日承恩公府的宴会,自然也要请京城著名的公子们,只是公子和姑娘赏花的地方不在一处。罗远这个时候来,是证明司徒卓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情况。黛玉觉得,凭司徒卓的细致,倒不用自己再去打听事情的起始了,倒是省了一桩事。
贾敏笑道:“正巧我们也想先回去了,那就有劳小罗公公了。”
史夫人自然认得这是司徒卓身边的罗远,也知道司徒卓是自小养在太子妃名下的,和太子妃亲近非常。但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简直后悔死了没有早点阻止今日这场闹剧。这么多人被林家一个小姑娘就团灭了不说,司徒卓能这么快打发罗远过来,证明司徒卓一直关注着这边的事,也就是说今日的事东宫也知道了。
东宫自然是地位非凡,但是钟皇后在现承恩公袭爵后不久就过世了,且太子夫妇被许多人盯着,太子妃另有娘家。东宫别说给承恩公府什么照拂,就是给钟家子弟安排些肥缺,太子也不敢应承。倒是小钟妃和九皇子,给了钟家行了不少方便。
不但如此,娘家兄弟史鼎在粤海立了战功,封赏自然是有的。当时朝中有说封一等将军的,有说封子爵、伯爵的,之所以能够一举封侯,也是九皇子暗中使人推动的。一门双侯的荣耀,整个京城,也只有史家一家,史夫人与有荣焉。
因此种种,承恩公府也在暗中支持九皇子的,但是这些,都是瞒着东宫的。
两年前那场围猎,已经叫东宫隐隐察觉察觉钟家有些背离东宫,这一次的事……闺阁纠纷事小;单黛玉作为太子妃的嫡亲侄女,在承恩公府被众人刁难,承恩公府却无人阻止,倒有些说不过去。
“既如此,我亲送尚书夫人吧。”史夫人心中转瞬想了极多利害,面上却笑言道。
既然史夫人识趣了,贾敏便没继续扫人脸面,只淡淡的道:“不用了,今日高朋满座,夫人要操心的事太多,岂能再劳烦夫人。”
最终史夫人还是亲送了贾敏母女两个。承恩公府的牡丹园极大的,为此,承恩公府还安排了往来接送的马车。史夫人与贾敏母女同车,林家侍女和罗远同车。
车上,史夫人又道:“今儿人多事忙,牡丹园这边的事,我没顾得上。因此让林姑娘受了委屈,我万分过不去,尚书夫人千万原谅我这一回。”
贾敏很有涵养的笑笑,转身瞧了一眼黛玉道:“我同夫人一道去的牡丹园,园子里的事也不清楚,我看玉儿神色还好,当没受什么委屈。我今日急着回府确因家中有事,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
说起这个,史夫人心中就是一阵气闷,你家丫头直接在我的牡丹宴上说《王莽传》,她当然不委屈,是我委屈,我都委屈死了。但是东宫那个性格怪癖的七郎都注意到这件事了,我能不摆足了歉然的姿态么?
史夫人依旧一副歉然的口吻:“尚书夫人不怪我就好。我原说这几日园子里的牡丹开得好,请夫人和林姑娘来赏花,不巧又遇到夫人家中繁忙,倒是有些遗憾。等下回我们府上再开宴,请尚书夫人千万赏光。”既然贾敏给了梯子,史夫人也就顺着下了。
到了前院,叫上林家的车夫套马,贾敏母女两个便带着下人回府了。
送走贾敏母女,史夫人憋着一肚子的气闷回了牡丹园,待得宾客都散了,才将今日的事跟穆老夫人说了.穆老夫人也知道今日的事可大可小,先将今日伺候在钟涵嫣、钟楚身边的管事婆子、丫鬟叫来问话。
牡丹宴作为帝都名宴,自是风光盛大,但是也来往人多,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穆老夫人和史夫人安排在钟涵嫣、钟楚身边服侍的人,都是承恩公府一等一得用的下人。
没多会儿功夫,众人就将牡丹园发生的事还原了。穆老夫人和史夫人听得面面相觑。
穆老夫人听了,自是大吃一惊,将下人们都屏退了,才道:“林家丫头才多大?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史夫人脸色铁青:“可不是么,阿萝堂妹来信就说过这丫头牙尖嘴利,她还在这丫头手上吃过亏。当时我瞧了信,还觉阿萝堂妹言过其实了,一个不足十岁的丫头,哪里就那样厉害起来。今儿我可算是见识了,难怪贾敏不但敢带她来,还敢让她只带两个丫鬟就去逛牡丹园。”史夫人说的阿萝堂妹,便是苏州参政道范光熙的夫人。两年前,范光熙之女范适在江南姚巡抚的宴会上曾经针对过黛玉,结果母女两个叫黛玉给团灭了。
范太太本就是钟氏女,范光熙和承恩公府又暗中支持了九皇子,范太太和史夫人也亲近,林家进京后,范太太就将这些事也写信告知了史夫人。
穆老夫人道:“你既知道这丫头厉害,怎么不拘束着嫣儿和楚楚别去招惹她?这也罢了,后来,怎么又叫东宫七郎注意到这茬?”穆老夫人和史夫人不同,穆老夫人是太宗皇帝的岳母,于她而言,太子登基或是九皇子登基,承恩公府皆是富贵以极,她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二皇子登基罢了。
史夫人和九皇子府来往过密,穆老夫人不是不知,不过是之前二皇子势大,万一太子败了,还有九皇子尚可一争。所以,穆老夫人乐得承恩公府将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对史夫人倾向小钟妃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现在,二皇子一系已经一败涂地。承恩公府若是继续摇摆不定,只有反受其害的。
“嫣儿、楚楚,你们今日作为地主,可知错在哪里?”穆老夫人在承恩公府向有威严,此刻肃着一张脸,沉声问来,钟涵嫣和钟楚尽皆心中发慌。
钟楚因什么事有小姑姑在前面顶着,比之钟涵嫣要天真刁蛮得多,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而是委屈道:“老祖宗,我们又没将林姑娘如何,她们家自己得罪了许多人家,被湘云她们为难,关我们什么事?”说完,还小声嘀咕道:“就是因为她爹使坏,先头咱们家还还了户部几十万两的银子,她不受欢迎,也是人之常情。”
“胡闹!”都不等穆老夫人发怒,史夫人先将钟楚镇下去了:“楚楚,来者是客,岂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钟楚低头,嘴上犹自嘀咕道:“就不该给她家下帖子。”
穆老夫人瞧了一眼钟楚,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对钟涵嫣道:“嫣儿,你说说。”
钟涵嫣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祖母,嫣儿错在没能掌控局面。不管怎么说,今日咱们家是主家,来的都是客人,不管哪位客人受了委屈,咱们家面上也都不好看。”
钟涵嫣的回答显然比钟楚高明得多,但显然也没叫穆老夫人满意。
穆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嫣儿,楚楚,你们都听好了,你们错在就不该让这样的事发生。不管哪家的闺秀只要一开口挑事,只要挑的是林姑娘,你们就该出面制止。”
钟涵嫣听得似懂非懂的,半垂着头细品穆老夫人的话;钟楚的素质则要比钟涵嫣差得多,不服道:“老祖宗,林家自己得罪了许多人,咱们为什么要护着他们家?”
穆老夫人道:“这不是护着他们家,是护着咱们家?她们是太子殿下的岳家,咱们家是太子殿下的舅家,林家女在咱们家受刁难,你们一个都不出面护着,这下的是东宫的面子。”穆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道:“事已至此,今日我说的话,你们出去之后一个字不许再提。你们都下去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了,来跟我说都领悟了些什么。”
钟涵嫣和钟楚对视了一眼,心中惴惴的走了,倒是穆老夫人没狠罚她们叫她们觉得意外。
待得两个姑娘走了,屋内只剩穆老夫人和史夫人婆媳两个。
沉默了好一阵,史夫人心中都有些发毛了,穆老夫人才道:“哪家的姑娘先挑衅了林家丫头,有没有受下人撺掇,你可查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