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做皇帝的,哪有那么一往情深。不过是太宗皇帝自己当年继位的时候,因有继后,继后膝下另有嫡子,夺嫡的时候兄弟相残很是惨烈。
自己继位之后,因为立了太子,太子也一直没犯什么错,能力也还不错,至少表现出来是能够做一个守成之君的样子。那太宗皇帝为了避免再出现夺嫡情况,便一直没立继后。
以前,宫务是周贵妃和甄贵妃打理,甄应嘉的案子发了之后,甄贵妃都降成了甄嫔,太宗皇帝又提携了小钟妃。
小钟妃能力手腕什么都不缺,但是偏偏她遇到的对手是黛玉。这才主办第一场宫宴呢,就被黛玉和苏岚给搅和了。
搅和了还不算,第二日东宫的小七就说要去林家看受了委屈的表妹,那太宗皇帝就算想揭过长康宫的事也不行啊,东宫的人都来提醒您了,您总不能一点不考虑东宫的感受吧。
于是,九皇子妃在王府收拾了佛堂为国祈福,小钟妃也被暂停了差事。至于林清,则得了第一桩大宫务。
你说司徒卓这走亲戚走得多漂亮,简直跟黛玉给史湘云写信有异曲同工之妙。今日一早,乾清宫来人传话让小钟妃去一趟的时候,聪明如小钟妃都后悔不迭。亏得自己之前还觉得司徒卓不过是另一个得了奇遇的水澜,看来是自己误判了。
看看司徒卓这手腕,简直是另一个林丫头。至于从乾清宫出来,小钟妃走在路上的时候倒是维持住了表情和体面。回到长康宫,九皇子已经等在那里,屏退了宫人,小钟妃长叹一声,才将昨日夜里到现在的事都跟九皇子说了。
九皇子昨日宫宴的时候在前殿,但是隐约也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听小钟妃说完,城府深如九皇子都忍不住发了怒,低声咒骂道:“陈氏这个蠢货,若非她有一个好出身,如何配做本王正妃。”
小钟妃昨日在场,虽然黛玉说的话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但是有些场景,别人许未留意,小钟妃却瞧得清楚:“昨日陈氏被林家那丫头算计了。虽然昨日陈氏不该起话头挑衅贾敏不敢喝我宫里的茶,但是问林家那丫头读什么书的却是保龄侯夫人。
林家那丫头却突然半转身半对着陈氏,说起当年贾代善驰援北疆的旧事。如此才拱起了陈氏的火。再后来,无论别人说什么,林家那丫头皆是字字句句往陈氏心尖上扎,陈氏这才没忍住说出小心命不长的话来。陈氏固然是沉不住气,但是林家那丫头怎么就如此了解陈氏的脾性,像是有备而来。”
听到这里,九皇子越发愤怒了:“怎么又是保龄侯夫人?”偏偏就是保龄侯夫人。
小钟妃很满意儿子能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接着道:“林家回京才多久?怎能如此了解陈氏的脾性?那林丫头怎么就能做到对陈氏句句诛心?所谓知己知彼,林家是怎么做到知彼的,谁告诉她的?”
保龄侯夫人啊。虽然林家回京之后只和保龄侯府通过一次信,但是那次林家下人在保龄侯府等回信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保龄侯府什么回信写不出来?再说,若是两家另有联络,说不定保龄侯府早就准备了多少密辛,等着那日给林家丫头回信的幌子,一股脑卖给林家了。
保龄侯夫人是带着湘云到长康宫解释过,也确实拿出了林丫头的十首牡丹诗。但是那也只能证明林家给史家写的信中夹了十首牡丹诗,谁知道有没有别的内容已经被保龄侯府毁尸灭迹,更加不能证明史家给林家回信的内容。
如果保龄侯夫人知道小钟妃母子现在是这样说自己的,估计都要冤得六月飞雪了。谁让她昨日在长康宫要找林家母女的不快呢?这便是言多必失的道理。
说到保龄侯府的立场,九皇子难免想到别的。于是蹙眉道:“保龄侯虽为侯爵,但是并非官居要职。倒是忠靖侯身为粤海总督,实权在握。母妃说,保龄侯府投靠东宫,到底是一座侯府的意思,还是两座侯府的意思?”
长康宫可是一直将史鼎当做自己的势力的。当然,实际上也是,至少以前是,目前也是;至于以后么,还真说不准。
小钟妃道:“本宫担忧的也是这个,常言道疏不间亲。虽然史鼎能够一举封侯,咱们出力不小,但是到底史鼐和史鼎才是嫡亲兄弟。若是史鼐真的生出了投靠东宫的心思,如今史鼎的立场,咱们也莫要太过相信了。”
九皇子点了点头。
然后母子两个又说起小钟妃暂时丢了差事的事,小钟妃叹道:“是本宫小瞧了东宫小七,若非他假借去林家的名头到皇上面前给本宫上眼药,本宫还不至于此。”
丢了掌宫权,明面儿上是少了一桩差事。但是对于野心勃勃的长康宫,远不至于此:皇宫内院,是一个竞争激烈又非常残酷的社会,您现在不是执掌宫权的娘娘了,那么那些拜高踩低的宫人就不再巴结您了,这对于小钟妃在宫内的情报网是一个打击。
建立在利益之上的情报网也会因为利益而破灭;也只有司徒卓那样生来就善待底层宫人的奇葩会在最残酷最势利的宫内,建立一张不靠利益就可以维系的情报网。
九皇子眼中划过一丝狠厉之色,道:“若不……”也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小钟妃摇摇头:“昨日林家那两个死丫头才闹了这么一桩,东宫小七就算出了什么事,别的不说,光是林如海就会此事往咱们这里扯,东宫小七倒是也得忍他一忍了。不过小七的事不急,明年秋围,他也到了可以下场的年纪了。”
小钟妃母子是真心喜欢秋围。八年前,三皇子就是秋围的时候在铁网山摔坏了腿;三年前,若非有林家丫头坏事,太子也得在秋围栽跟斗。铁网山,简直是自己母子的福地。在福地解决一个小七,到底更有把握。
九皇子心领神会,安慰了小钟妃一会儿,自去忙了。
其实太宗皇帝也没说日后宫务就林清主理了,这若是普通人家呢,让儿媳妇主理中馈自然没有任何疑问。但是这是在皇家啊,这个动作,直接会被部分朝臣解读为太宗皇帝进一步向东宫渡让权利。这也会直接影响不少人家的站队。
小钟妃运气还是不错的,做皇帝的么,都喜欢分权。如果撸了小钟妃协理六宫的差事,那暂时也找不到其他人顶上来,太宗皇帝也没想让周贵妃一家独大。就说了让小钟妃好好反思,年底宫宴的事,暂时先让太子妃顶上来。但是不管怎么说,太宗皇帝没有直接下旨意免了小钟妃协理六宫之权,对长康宫而言,已经算是幸事了。
这种事都不用司徒卓传递消息,林家很快就知道了。
黛玉对此事的评价只有一句话:“圣上还是心软。不过此举斩了小钟妃多少在后宫的耳目,也算收获颇丰。”
太宗皇帝政治智慧还是有的,但是也有两大弱点,心软和多疑。为君者,有时候一个弱点被人拿捏死,就有可能是致命的,也许前世太宗皇帝逊位就与此有关。
林如海自然知道司徒卓到访林家,在这件事上起了很大的作用,道:“小王爷也不算白暴露了本事。何况,东宫拿到了主办年底宫宴的事,日后就不会在后宫处处被动了。”
若论成果,黛玉是满意的,于是笑道:“但愿瑞郡王是个能容人的吧。”
林如海没有接黛玉这茬。毕竟太子都还没登基,瑞郡王和司徒卓的矛盾,暂时还不会暴露出来。
当然,黛玉再怎么想,也管不了皇家的行事,便也不在这茬上用心了。
倒是南下巡边的巡按队伍,也都办完差事陆续回来了。最远的粤海、云南,也相继传回了消息。
粤海总督乃是史鼎,史鼎能凭军功挣回一个侯爵,自然是有真本事的。当然,他这个侯爵,也有来自长康宫和承恩公府的助力,也有他自身出身侯府的原因。若是普通出身的将士,同等军功而且不被上峰冒领的情况下,大约能封个一等将军或是男爵的样子。即便如此,这也是了不起的本事了。
能打胜仗的人自有特点,譬如胆大心细,譬如行事果断,譬如对自己的决策有绝对自信,还譬如能够比平常人提前看到机会。
交通不便的古代,像粤海这种离京数千里的地方,基本上就是自治了。像京城发生个什么事,月余之后才传入粤海,粤海发生的事,若是请朝廷量裁,入京月余,回来又是月余,排除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不谈,中间事情都不知道又发生了几次变化了。
所以,像史鼎这种手握兵权的人,越是在边疆,权利越大。粤海巡抚比之总督,自要退一射之地。
其实史鼎在收到九皇子的第一封信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海贸生意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史鼎作为粤海总督,虽然对朝中发生的事,消息是滞后的,但是对粤海发生的事却了如指掌。
彼时还是几个月前,王子腾刚刚下狱,沿海各省的海贸生意因为没了主心骨,各自为政,甚至各地之间隐隐出现竞争的时候,就被史鼎敏锐的察觉了。
史鼎不知道王家出了什么事,但是之前被王子腾垄断的海贸生意,规模一直在收缩,而且隐隐出现了内讧的迹象。作为一个深谙兵法之道的人,史鼎自然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也知道战机稍纵即逝。
史鼎作为一地总督,手握兵权,王家的海贸生意,还要有赖自己照拂。但是只拿些三节两寿的礼,就替他人做嫁衣裳,哪有自己接手海贸生意来得痛快。若是史鼎平庸还好,偏生史鼎是个自身能力出众的人,瞧见大把的利润落入莽夫王家的口袋,多少有些意难平。
现在史鼎终于发现机会,若还要他按捺住不动,跟看见遍地黄金不让捡有什么区别?于是史鼎就开始布局。
又是月余之后,史鼎才接到九皇子的信,让提前布局海贸生意。那时候史鼎都先下手为强了。对于九皇子府的消息,史鼎还是信任的,于是越发加紧布局。同时,史鼎也知道,王家败落了。
再过了一个多月,史鼎接到九皇子让停止插手海贸生意的信,其实投入已经不少了。
但是海贸朝廷要纳入专营,史鼎自然也不敢跟朝廷争利。于是也只得维持现状。是的,毕竟朝廷要将海贸纳入专营,需要一个过程,而且在试点成功之前也不会全面实施。那总不能在全面实施之前,其他原本有海贸往来的地方也不会全都停止贸易啊,那得影响多少人的营生?
所以,除了试点的松江府,其他地方的海贸也是照常展开的,区别无非是经过都察院巡视之后,欺行霸市的乱象少一些;民间海贸的良性竞争也恢复良性一些。
但是粤海这个地方不一样,作为一个有前瞻性的武将,史鼎介入海贸生意的时候,几乎直接沿用了当年王家制定的潜规则。待得知道都察院会南下巡视的时候,史鼎才知道,这回问题大发了。
粤海虽然山高路远,但史鼎好歹是一地总督,消息虽然也滞后些,实则在收到九皇子第二封信之前,史鼎也知道朝廷这回是下了大决心了。能打胜仗的人,都是果断的,能果断出击,也能果断止损。史鼎当机立断决定收尾,颇有一番壮士断腕的气势。
是故,等巡按队伍到的时候,确实查到史鼎介入过海贸生意的证据,但是比之其他地方的触目惊心,也要好得多。除此之外,就是查访当地官员的官声了。
这方面,史鼎做得还不错。
一是因为史鼎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治理地方上既有手腕也有决心;二是因为粤海因为地处边陲,实际上朝廷对这里的控制并没有那么强,主要采取的还是一种当地土司治理为主,朝廷监管的方式。那么,史鼎这侯爷若想做得安稳,在行政上就得相对温和公平。人心自有一杆秤,这位总督做得如何,当地百姓是最清楚不过的,尤其和之前的总督有个对比,史鼎的风评差不了。
虽然巡按队伍有权小事立决,但是史鼎问题有,功绩也有,还位高权重,实在够不上被立决的份儿。但是如今太宗皇帝对海贸专营的事如此重视,这事儿也不好不报,于是就写了折子报送京城。
要说史鼎和范光熙都是九皇子一系非常有能为的文臣武将了,但是在介入海贸上的做法却全然不同。
这当然不是因为史鼎比之范光熙缺是智慧什么的,实际上史鼎和范光熙在各自的领域都是佼佼者。不过,范光熙作为文臣,首先想的是揣度朝廷主张,所以没在海贸事情上越雷池半步;史鼎作为武将,首先想的是兵贵神速,所以以迅雷不及之势布局海贸。于是,便埋下了隐患。
当然,史鼎的问题若放平时,算不得多大,甚至功过相抵什么事都没有,罚奉半年都算顶天了。但是如今朝中斗得这样厉害,定然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的。
黛玉也十分关心粤海的消息。听说粤海只查出史鼎一些小问题,黛玉也并不气馁,问林如海道:“父亲,保龄侯府的老太太还在世吧?”
黛玉说话是不会无的放矢的,林如海习惯了闺女的聪慧绝伦,一听到黛玉这么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猜闺女又想到什么好主意。
既然给了老保龄侯夫人这个提示,林如海也很快想到了,点头道:“老保龄侯夫人虽然年岁已高,倒也在世,而且今年正好是七十整寿。忠靖侯十七岁从军,如今也有十多年不曾回京了。”然后父子两个就相视一笑。
黛玉便道:“虽然军国大事要紧,但是百善孝为先,也该让保龄侯回京一趟述职,顺便看看老保龄侯夫人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老保龄侯夫人还有几个整寿不好说,今年总该好生操办一场。”
这自然是好主意,保龄侯回京述职,首要的便是粤海的防务有人总揽。当然,总督下面有副将,何况现在并非战时,史鼎如果只是回京一趟,耽搁数月,问题不大。但是既然把人弄回来了,自然可以另想办法将人留下,再朝中举荐可以胜任粤海总督的将才,以此削弱九皇子一系的兵权。
林如海道:“玉儿觉得取粤海兵权的时机成熟了吗?”
第70章 叫林如海说,这个时……
叫林如海说, 这个时机还真不成熟,史鼎这回犯的错误并非不可饶恕,如果一撸到底也太矫枉过正了。
黛玉却笑道:“据父亲说, 史鼎所犯之错尚有可恕,那为何要卸了他的兵权?叫史鼎回来, 只要让他看明白谁值得追随不就是了?”
林如海眼睛都瞪大了, 这是要策反?
“玉儿, 你有把握吗?”林如海问。毕竟疏不间亲,策反这种事情, 一旦不成, 反会增进对方的关系。因为一旦策反,也就意味着对方必须二选一。
黛玉道:“我只是觉得,譬如一个人凭自己的本事就可以一路顺风的南下到扬州, 中途的时候被人顺水推船了一把,为什么顺手推一把的人就要以恩人自居, 挟恩图报呢?叫我说,这都不叫顺水推船,叫绑上贼船。若是个自身没本事的, 攀上高枝儿也算了, 史鼎自己便是有能为的, 何苦受制于人?”
林如海语气有些迟疑:“话虽如此,但史家乃是承恩公府的姻亲,史鼎终究是史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