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林家女不会作诗的名声也不攻自破了。文丞相家是什么信誉?文家姑娘说黛玉的诗好,自是不会有人怀疑的。
因文家小宴规模不大,邀请的姑娘也都是和林家没有过节的人家的,所以再不用剑拔弩张的,倒是玩得尽兴而归。
苏岚满腹的疑问,不过在车上的时候都忍住了,直到晚膳之后,林如海颇有默契的将两个女儿叫到书房,苏岚将自己姐妹与文丞相的谈话内容跟林如海说了,才转头问黛玉:“玉儿,你好端端的在文丞相府上推荐柳郎中做什么?世人都知道守迂藏拙的道理,通透如你,今日怎么忘了?”
黛玉坦然道:“若非文丞相已经猜到我有几分看事透彻的本事,今日就不会见我们姐妹。文丞相既然猜到了,我何须隐瞒,反显得不够磊落。和君子相交,便需有君子作风。”
黛玉说得理所当然,林如海和苏岚自然不会疑心还有别的原因。实际上并非全是因为这个,小钟妃已经知道自己和司徒卓都是有一番奇遇的了,那么,自己的才能本事便不再是秘密。无论对谁,黛玉都没必要再隐瞒本事。一个是藏不住,二是若自己太过守拙,其他人就会觉得林家推动的朝堂大事全是父亲所为,那么父亲的压力也过大了些。
之前朝堂之上,文丞相在史鼎继任粤海总督的事情上支持东宫,一锤定音,已经说明了文丞相的态度,黛玉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苏岚却道:“我们不过是见了小钟妃一次,丞相夫人却不知道见了多少回了,文丞相要问小钟妃,怎么也问不到我们姐妹。父亲,玉儿,文丞相问的到底是什么?”
林如海转头瞧了黛玉一眼,见黛玉面色平静,就知黛玉早就猜到了,才转眼对苏岚说:“岚儿,文尚书不是在问你们,是在告诉你们他知道长康宫和九皇子狼子野心了。”
苏岚这就懂了,所以文丞相不是要问话,是要传话给父亲。
在苏岚找林如海解惑的时候,文丞相府,丞相夫人也问了文丞相同样的问题:“老爷有什么话直接跟林大人说就是了,这样叫两个姑娘传话,若是话带偏了,反而不美。”
文丞相和黛玉姐妹说话的时候,丞相夫人也避开了,其实不知道丈夫和林家两个姑娘说了什么,但是丞相夫人的素质还是有的,知道丈夫好端端的要见两个女孩子,必是有话要带。
文丞相笑道:“咱们家姑娘之前去过尚书府做客,现在正该还席,没人说得着什么。但是我若散朝之后还去尚书府,定会惹来谣言非议。再说,就林家那两个孩子,定不会将话传错的。”
丞相夫人便不说什么了。
其实文丞相真正的用意没对任何人说,苏岚他是见过的,确实是世间少有的出色姑娘,但是他更想知道林家嫡出的姑娘有什么特异之处,值得小钟妃这样针对。一见之下,果然名不虚传。
第72章 黛玉姐妹和文丞相……
黛玉姐妹和文丞相见面的事, 成了两家心照不宣的默契,谁也没往外传。自然,那日丞相府的其他客人也只当丞相夫人见过黛玉姐妹两个, 并不知道实则是文丞相见的。
而另一边,关于粤海总督一职的朝堂之争, 余波并未结束。
首先是长康宫小钟妃母子两个复盘的时候, 自然能够明显的看出来东宫招揽了一波人心, 而且文丞相也明显的偏向东宫了。
九皇子怒容满面,不忿道:“文丞相号称清流之首, 向来以大局为重, 不偏不倚自居。但是这次偏帮东宫还不明显么?”
小钟妃对文丞相的作为自然也不瞒,但是小钟妃得承认,文丞相不算偏帮谁。于是小钟妃道:“皇儿, 从礼法正统上来说,文丞此举就是不偏不倚。他不算偏向东宫, 而是以朝廷为重。”
九皇子是想争夺大位的人,这道理自然是懂。只是这段时间接连失算,九皇子有些心浮气躁了。冷静下来后, 九皇子这边也很快进入了状态:“母妃, 我怎么觉得自从林家入京之后, 东宫行事邪门了很多。表面上瞧着,东宫不争不抢的,实际上无论什么事, 都叫东宫得了实惠。”
小钟妃面色凝重起来, 这也是叫她觉得棘手的地方。“可是皇儿,东宫本就是正统,不争不抢, 一切都该是他的;咱们若是不争不抢,便什么都没有了。只不过……自从林如海回京,东宫行事行确然仿佛转了性,知道什么时候该争,什么时候不该争了。”
对于这一点上,不但九皇子觉得无力,小钟妃也觉得很无力,道:“此事确然有些棘手,你让母妃好好想想。”
九皇子还是很听小钟妃的,便真的在一旁安静的坐着喝茶。过了一阵,小钟妃道:“皇儿你说在大朝会上,不少武将推举了石光珠做粤海总督?”
九皇子点了点头,这都不用小钟妃说,九皇子自己也知道这事儿糟了啊。且不管林家那丫头跟史家丫头联络之后,两家到底通了什么讯息,光说朝堂上武将一系替史鼎说话的人少,九皇子自己不表态,史家就得心寒呐。
“当时朝堂上辩论非常激烈,若是武官方面不据理力争,这粤海总督之职,极有可能落到叶弘德头上,更非我们所能接受。谁知在文官那边为叶弘德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太子就出来说了那一番宽严相济,有极有风范的话。”九皇子道。
小钟妃点了点头,道:“看出来吗?声东击西。也许东宫一开始就打定了进一步离间咱们和忠靖侯的主意。若是一个没了兵权的侯爷不算什么,若是一个继续执掌粤海兵权的侯爷,东宫这次得利非凡。”
听了这话,九皇子就挺丧气的。看是看出来了,甚至还没散朝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但是当时也已经晚了呀。史鼐就在朝上,就算史鼎回来,跟他说我们没那个意思,我们只是担心你这个职位被贾代善的旧部抢走了,也无济于事啊。
这话站在史鼎的角度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你们在乎的只是粤海总督这个职位是否在你们手中,并不在乎谁是粤海总督,那我堂堂忠靖侯算什么呢?想想都得寒心呐。
若史鼎是个平庸的就算了,人家有真才实干,为啥有阳关大道不走,陪你们富贵险中求,还随时有可能成为弃子?所以史鼎的选择,已经不言而喻。
“可是母妃,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咱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说到此处,九皇子眼中流出一股狠厉之色。
小钟妃不是什么心慈手段的人,智慧也在那里,自然知道九皇子说的什么意思,便点了点头,道:“我会去安排。”
除了长康宫的母子,保龄侯夫妇对大朝会上的事也极是不满,保龄侯抱怨道:“瞧见了么?长康宫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现在不过是对咱们家略有怀疑,便寻机会取而代之。若是到了舍卒保帅的时候,咱们家可就成了随时可以抛弃的卒子了。”
保龄侯夫人做一门宗妇的素质是有的,心胸也是有的,单看前世她对湘云的态度,不但有给湘云良好的教育,也带其出门走动增长见识,后来又说了卫若兰那么一门好亲就知道。
长康宫这回的行事,就是叫保龄侯夫人一个妇人看,也是不像。于是保龄侯夫人道:“这回三叔回来,老爷跟三叔好好商议一下日后的路吧。上回和林家书信来往的事,当真是我被林家那丫头算计了,谁知道不过是小姑娘斗诗,也能惹出这许多事来。
且不说我知道这件事就带着云丫头入长康宫诚心诚意的解释过了,单说不过是林家丫头打发了人来咱们家送了一回信,怎么长康宫就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便是长康宫对咱们一直不够信任的证据。老爷和三叔领的是朝廷的俸禄,还不至于到了一举一动要跟长康宫汇报的程度。她凭什么监视咱们府?”说起这个事,保龄侯夫人也恼了。
保龄侯叹了一口气嘱咐道:“这些时日将母亲照料好些,什么药材皆用最好的,一定要派靠得住的丫鬟守着煎药,别被人动了手脚。”
高官厚禄的人家,但凡家中长辈生病,定是如临大敌的。
保龄侯夫人道:“这个我自省得,光是给老太太煎药的时候,定要安排我房里、老太太房里都信得过的人一起看着。我现在是不知道承恩公府的姑太太是个什么态度了,她日常跟小钟妃娘娘亲厚。”
说起自己那个妹子,保龄侯有些恼怒。若非是因为她和小钟妃过于亲厚,在兄弟立军功的时候,走了小钟妃的路子争取了个侯爵,现在史家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不过保龄侯也没生出管自家妹子的心思,出嫁的姑太太那就是钟家的人,也轮不到自己管。于是保龄侯道:“各家门各家户的,姑太太行事自有她的道理,咱们只管管好自家就行了。钟家既是太子的外家,又是九皇子的外家,人家立于不败之地。咱们家可没人家得天独厚。”
保龄侯夫人听了,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老保龄侯夫人的病情没见加重,也没见好转。倒是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贾母也来过,还送来一支百年老参,都隐约长成个人形了。
贾母出身保龄侯府,算来和老保龄侯夫人乃是姑嫂。保龄侯夫人见姑母送来这样的好东西,倒也没有立即用上。就是保龄侯府什么好东西不缺,这等品相的人参也是罕见的,通常来说,这等品相的人参都是病情危急的时候用来吊命的,现在老保龄侯夫人病情平稳,倒用不着上药性这么烈的参。
有司徒卓这个宫内情报员在,黛玉倒是省了不少事。就在贾母回史家探望老保龄侯夫人之前,黛玉接到了司徒卓传来的消息,说是贾元春打发人送了一批东西出宫。
现在贾元春是在小钟妃宫里当差,别看小钟妃恨林家恨得吐血,但是对贾元春很是不错。特别是中秋宫宴之后,因为黛玉和苏岚逼得小钟妃暂失了掌宫大权,贾元春很觉得自己和小钟妃有几分同仇敌忾,对小钟妃越发忠心。
这些小钟妃都瞧在眼里,赏其他宫人的时候,必然有贾元春的。所以别看贾元春的父亲是个五品小官,母亲落了罪,元春在宫里也没受什么委屈。
本来么,元春往家中传递东西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出身低一些的宫人都会往家里传递东西,补贴家用。元春的出身,家中自然用不着她补贴,但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孝敬家中长辈一二也是应有之义。
但是就是这个小插曲,黛玉得了消息后还是背着贾敏跟林如海说了一声:“父亲看吧,果然来了。若是过不了几日外祖母就去探望老保龄侯夫人的病情,倒要提前提防着才好。”
林如海自然知道黛玉说的什么意思,道:“借刀杀人,是长康宫惯用的手法。再说,岳母大人送去的药材若是没查出问题,老保龄侯府人就此去了,史鼎自然要守孝,粤海总督一职仍然有可能落到石光珠头上。若是老保龄侯夫人去了,而且查出来是岳母送的药材有问题,长康宫也有法子将此事往咱们家引。荣国府是我的岳家,太子殿下是我的姐夫,难免让史家多思;再说,玉儿你曾削过史家女的面子,如此细算下来,史家甚至有可能将咱们家做仇家。”
好毒的计策,只要老保龄侯夫人用了贾母送去的药材,且老保龄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长康宫便立于不败之地了。那么老保龄侯夫人会用贾母送去的药材吗?多半是会的,毕竟就算保龄侯府小心防范,也不会防到史家自家的老姑太太头上。
黛玉一边听林如海分析,还一边给林如海续上了茶,才道:“九皇子妃乃是北疆候之女,北疆出产人参,长康宫定然能拿出来天下最好的参。极品人参都是吊命用的,赌的就是一口气能否提上来。
若是外祖母送去保龄侯府的当真是极品老参,多半会是在老保龄侯夫人病情恶化的时候用。彼时就算老保龄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多半也会被判定为命数到了,查出问题的可能性极小。不过我觉得柳叔父能治好老保龄侯夫人的病,就是不知道史家敢不敢用柳叔父了。”
黛玉就是有这分本事,不但能提防长康宫借刀杀人,还能大约猜到长康宫借的什么刀。
林如海道:“咱们家和保龄侯府有嫌隙,我若是提醒保龄侯,只会使得其他,但愿文丞相举荐柳郎中,保龄侯府肯用,敢用吧。”
黛玉点了点头。
即便父女两个分析了种种可能,但是也知道保龄侯府不会采用林家的建议,所以老保龄侯府人什么造化,端看她自己的儿女如何取舍了。
不过对于保龄侯夫妇请柳行给老保龄侯夫人诊病,黛玉还是有一二分的乐观的。
薛家太太还是王子腾、王氏的嫡亲妹子呢,薛家主不也去了宝庆堂问诊。而且宫里太医治不好的病,人家柳郎中出手之后,薛家主的病情还真一日好似一日了。这起码说明柳行的医术和医德都是有保障的。不会因为柳家和林家交好,王家又和林家有仇,就在给薛家主诊病的时候藏私。那么,史家和林家虽有冲突,并无大恨,若是史家请柳行诊病,应当是放心的。
如此过了月余,忠靖侯史鼎终于回京了。
自然,镇守边关多年,史鼎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宫面圣。据司徒卓的消息,史鼎入上书房内和太宗皇帝交流了很久,但是司徒卓自然打听不到具体内容,其他人也难以打听。但是据司徒卓判断,太宗皇帝也没有发怒。
面圣回府,史鼎又跟兄嫂交流了这些年京中的情况。林如海任户部尚书后干的几件大事史鼎自然是有所耳闻的,但是知道得肯定不如一直在京城的史鼐详细。
史鼎花了整整三日光听兄嫂说这些年京城发生的事,然后问:“中秋宫宴那一次,二嫂能不能再跟我详细说说。”
其实宫宴已经过了很久的了,但是因为那次林家姐妹两个表现实在太过惊人,保龄侯夫人至今记忆犹新,都不需要叫来那日带去的丫鬟帮忙回忆,就差不多将黛玉姐妹两个说过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了。
史鼎没做任何评价,又问史鼐:“二哥可否跟我说说大朝会上讨论关于如何安置我的经过?”
关于此事,史鼐很是气愤,所以也记忆深刻。当然大朝会上唇枪舌剑的,争论很是激烈。史鼐是没那个本事全都复述出来,但是哪些重臣站什么立场,史鼐是知道的。于是,史鼐也将朝会上的事说了,还加上了自己的理解分析。
史鼎认真听完,又道:“二嫂可否将林姑娘送来的十首牡丹诗给我看看。”
史鼎这个要求挺奇怪的,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他倒有心情去看几首闺阁诗。但是史鼎这人难得在他有真本事,而且心术还算正,没有打王子腾那种灭了兄长爵位就是我的了这种主意,而是早早出去建功立业。所以史鼐夫妻还是很喜欢这个兄弟的,也服史鼎的本事,便将黛玉那日写的十首诗取来了。
当然,黛玉的原信已经留在了长康宫,现在保龄侯府人取来的是誊抄本。史鼐夫妇觉得画蛇添足的事,史鼎却觉非常必要,因为一个人的诗作,是能体现一个人的心境格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