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五湖说要找个空骑马过去,“如果天气好,骑马几个小时就能到。”
他们这里说是红星坡知青点,其实就是个小分点,之前一直说这个知青点要归入到某某连屯耕队去,日后吃喝用都由连队上分配。
可说来说去,说了也有不少日子了,始终都没见个影儿。
原本只有他们六个人,其中一个还是随时都可能进地质勘探队,只有五个人的小分点,精简掉的希望倒是挺大的。
可没想到忽然又分来四个知青,所谓的精简肯定是泡汤了。
别说熬了八个年头的老大哥李海洋了,就算是比较看得开的彭五湖其实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知青点的供给是按时按人分配,一年两次,开春化雪时一次,秋末即将入冬时一次。
每个人的定量肯定是不够敞开肚皮吃一年的,所以需要知青们自己想办法填肚皮。
“现在正是吃野菜的好时候,其实熬过了冬天大雪封路的时候,戈壁滩上还是挺好糊弄肚皮的。”彭五湖如此安慰新来的小同志。
饶是如此,刚离开家乡磕磕绊绊独立的钟援朝去叫了周红菊汤兰芳,碰头商量了一下,问楼岚意见,最后还是拍板决定把领到的两斤大米五斤面粉拿出来换其他饱腹的口粮。
面粉里四个人凑出一部分,今晚上就拿来擀面条让大家好好吃一顿细粮,算是融入到老知青的团体中。
原本之前商量好要分一些面粉给王大爷算作谢礼,王大爷却死活不肯收。没办法,四个人就一人给了一点自己带来的还没吃光的小零食。
钟援朝的一小把炸米花,周红菊带的一小块黄糖,汤兰芳带的一小把炒黄豆,楼岚分的是炒面粉。
里面加了白砂糖跟花生碎,用开水一兑就香得很,是倒霉继姐心存愧疚之下悉心准备的。
说实话,楼岚都搞不懂她愧疚个啥。
不收吧,她就红着眼眶眼泪汪汪的,楼岚拿她没辙,对这类食物不太感冒,还是认命地收了,只是火车上也忘了吃,刚好拿张干净的信纸给王大爷包了一小包。
有了面条吃,知青点里的氛围总算是缓和了一些。女知青那边虽然吴成梅总爱说些扎人的话,有得细粮吃,看着周红菊跟汤兰芳多少也带了点笑出来。
又有胡丽丽温声细语地做调节,等到端上面条的时候,四个女知青已经能说说笑笑地坐到一块儿了。
男知青这边李海洋依旧吃得默不作声,整个人十分没有存在感。爱占便宜的祖光全吃得稀里哗啦,眼镜被热气糊得白茫茫也顾不上擦一擦。
彭五湖端着饭盒站在稍微靠近女知青那边的位置,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楼岚两人说话,一边却注意着女知青那边的话题。
没多久,就让始终做着准备的彭五湖找到了机会,顺利介入到女知青们的话题里。一时间跟那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说笑间,他的脚步还一点点不自觉地往那边靠拢。
先前说要给两个“大妹子”做靠山的钟援朝成了楼岚的尾巴,说话做事都习惯性地跟着楼岚动弹。
没地方坐,楼岚找了块稍微干净的石头想要蹲上去,差点没被这小子给挤得一个踉跄摔下去。
“你说你挤我干什么?”楼岚无语地斜他,换了个手端饭盒。
饭盒是老式的那种,薄薄一层,刚煮好的面往里面一装,楼岚吃面不习惯没汤,所以还加了面汤,端在手里还挺烫手的。
钟援朝也发现自己失误,嘿嘿地笑了笑,然后跳下去站在石头旁边,没地儿坐,站也要挨着楼岚站一堆。
“哎楼岚,你说彭五湖同志对那位女同志是不是有点那什么啊?”
八卦不是女人的专利,男人八卦起来也挺不是人的。
才刚认识几个小时不到,钟援朝的八卦之心就滋生出来了。
楼岚懒得看他挤眉弄眼的样儿,好好一个白面书生,忒是猥/琐了些。
可惜钟援朝不甘寂寞,迫切地想要跟新认识的革/命兄弟分享,一个劲儿用手肘来捅咕楼岚。
无奈,楼岚只能说:“人家有没有点什么干你啥事儿?难不成你对那位女同志有点那什么了?”
把他的话全给还回去了。
钟援朝囧囧地看楼岚一眼,摇摇头,老实地偃旗息鼓了。
遂楼岚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安宁时刻。
这事儿楼岚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一边练功一边走神,等到第二天早上跟着李海洋他们一起出发种树。
没想到这事儿居然很快就有了后续,还是挺那什么的后续。
种树的地点距离知青点有些距离,马是珍贵的集体财产,不能养好就算了,肯定是不能累坏的。
所以去的时候知青们都是走路,板车上拖的都是工具以及红柳树树苗。
——早上要出发的时候楼岚才发现屋后还有个简陋地窖,地窖里滋养着数量不算多的树苗。
向东南方向走了半个来小时,才算是到地儿。
放眼望去,只见看不到边际的荒凉戈壁,再低头一看,地面上的沙量明显更多了。
至于这些年的种树成果,与看不见边的黄沙戈壁相比,就实在是太渺小脆弱了,一排排瘦弱不堪的树苗扎根在戈壁里,偶有星星点点的绿,仿佛来一场大一些的风沙就能把它们连根拔起。
彭五湖说东南方就是图开沙漠,图开沙漠面积不算大,是局部流动性年轻沙漠,近几十年来有扩大的趋势。
这样一来,就会危害到周围的绿洲,他们的任务就是在边沿及时种出防沙林,起到防沙固沙,将沙漠面积一步步缩小的作用。
沿着图开沙漠跑半周左右,就是一座古城。
——名为古城,实际是一座小镇,古城遗迹时有新发现,有专门的考古团队驻扎在那边。
“其实我们这个位置算不得好,沙漠的对面水资源更丰富,有天然的植被,覆盖率高多啦。”
彭五湖往板车下面运送着树苗,一边心生向往地说到:“茫茫林海,青翠谷地,既有美丽的河流蜿蜒淌过,又有雄浑壮阔的大漠落日......”
第161章 S《边疆知青5》 种树第一天
说得再美好, 这份美好都不属于他们。
属于他们的,只有划过皮肤时刮得人生疼的燥烈黄沙,以及头顶晒得人眼晕的炙人烈日。
种树, 说起来简单,不就是挖坑埋树苗浇水吗?可实际操作起来, 却很艰难。
就算红柳耐寒又耐旱, 生存率极高, 可再好存活,至少也要让它的根系有机会触碰到泥土层扎根汲取养分吧?
另外, 风沙大, 特别是早晚都要刮风, 树苗还没扎好根之前一定不能给风刮翻了,所以必须要把坑往深里打。
边疆人习惯把鹅卵石叫做“戈壁”,由此可见,戈壁滩上的鹅卵石有多充足。
一铁锹下去,差点没把人虎口给崩出道血口子。
楼岚力气大, 承受的反弹力也越大,当即大拇指那一片就被震得木了,旁边的钟援朝更是没忍住嗷了一嗓子。
众人转头看过去, 胡丽丽好笑地走过去帮他查看。
一直说要教他们的祖光全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 又迅速收敛,拿着铁锹蹭到楼岚旁边指着地上一块说:“在戈壁上可不能光会傻卖力, 行不通,得找准了地儿。有泥巴的地方当然最好,没泥巴的地方就找缝儿......哎楼岚同志,你出来干活,咋不把手表搁在屋里?戴出来磕着碰着的, 坏了咋整?来,我帮你把它先摘下来放好......”
说着话就伸手想来扯楼岚表带,楼岚扬手避开,冷冷地盯着他看。
自说自话的祖光全对上楼岚仿佛看透人心的冷眼,不由缩瑟。
见他收了手,楼岚方才不耐烦地开口:“祖光全同志,你还是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干活吧,有不懂的我会自己去问彭大哥他们,毕竟要论种树,肯定是每天认真干活的人经验更可靠。”
楼岚长得俊,又高大,一身气质看起来就很不同寻常,加上他显露出来的家资。原本看他一直没发表什么意见,昨晚拿面粉出来也是他出的大头,祖光全就当他是家里有钱,不介意那点儿被人占去的小便宜。
谁知人家确实是不在乎,却也不是随便让人占便宜却不好意思说的愣头青。
近乎直白地被人嫌弃,祖光全撇撇嘴,阴阳怪气地嘀嘀咕咕“自言自语”:“走资/派的嘴脸,官/僚主义的作派,干个活还戴表,显得多能耐似的,怕不是臭老九家的......”狗崽子。
在楼岚越发冷冽的注视下,祖光全嘀咕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没敢蹦出嘴,怏怏地拎着铁锹走远了,走到离众人最远的边沿独自挖坑。
挖一下,站直了腰看看天看看地扯扯衣裳翻翻领子什么的,总是有很多比种树还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干。
一直到半上午暂时休息的时候,祖光全也没能挖好一个坑。
“过两天去申请树苗的时候,一定要向上级反应祖光全同志的这种消极怠工,为集体拖后腿的恶劣行为。”彭五湖坐在铁锹棒子上擦着汗喝着水,如此对旁边的老大哥李海洋说。
李海洋依旧闷声不吭,坐在那里神色麻木地看着远方天际愣愣出神。
楼岚扭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听着身边钟援朝小声总结如何下锹更省力气,突然觉得像钟援朝这样话唠也挺好的。
李海洋来这里已经八年多了,期间经历过的,亲眼所见的,不知多少事。
这年头,知青们最期待的就是招工、招生以及招兵。
能走的都走了,也有许多永远地留在了这片戈壁滩上,不知埋骨在哪处,眼看着自己的未来一片昏暗,半点光明也无,没有及时发泄出来的情绪在身体里不断堆积酝酿。
最后变成李海洋这样憋出心理疾病的,在这年代,在这片大地上,一点也不少见。
中午没回去,就地用清水和卡嗓子的烘烤饼子解决午饭,稍作休息后一行人继续种树。
一直到下午五点左右,天上的日头没那么烈了,就分作两批,一部分人继续种树,另外分派两个人去附近一处地下水源拉水浇灌树苗。
边疆的太阳,即便是冬日也能烘得人头晕脑胀。种树也不能在白天日头最强的时候浇水,否则还没来得及吸收,就被太阳烘成了热水,会对植物根系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要是水源充足,这些树苗苗两三年就能长大。”彭五湖灰头土脸,却依旧忍不住遗憾地想象着眼前这些干巴巴的树苗噌噌噌飞快长大的美好画面。
钟援朝也被他说得生出遗憾来,皱着眉问出傻问题:“这附近都没有地下水吗?”
祖光全没事人一样凑过来哈哈笑:“要是有水,还能越来越沙漠化?地质队的同志都没找到,不过说不定钟援朝同志就能好运气地碰上昵。”
看起来像是开玩笑,可字里行间却带着莫名其妙的阴阳怪气。
钟援朝脸唰一下就红透了,支支吾吾又不知道自己能说点什么反击。楼岚正烦着呢,虽然有练出来的微薄内力滋养身体,勉强应付这干燥灼热的环境,缺水、疲惫带来的烦躁却无法压制。
闻言楼岚眼角余光瞥了祖光全一眼,唇角勾了勾,审视地打量他,“好运气能逆反科学?没想到祖光全同志还挺有想法的,对封/建/迷/信那一套念念不忘,是想干什么?”
多年与外界隔绝的生活并没有磨灭祖光全内心对这种敏感话题的恐惧,但凡是亲眼看见过那些疯狂的人,没个十年八年的和平年代生活,是不可能真正放松这根弦的。
祖光全心头猛地一跳,狐疑不决地观察楼岚,见他真不像是随口开玩笑的,也不敢在他面前继续蹦哒撩拨,干巴巴地说“误会、误会”,而后就见机行事地蹭到了女知青那边去了。
虽然到了那边也很可能被吴成梅那疯女人针对,好歹没动不动就拿政/治觉悟来吓人。
等到收工的时候,钟援朝周红菊汤兰芳三个纯新人,已经从早上出门时眼睛炯炯气势勃发变成了沉默倦怠满目茫然。
好在终于是结束了一天的折磨,回到知青点还能用水好好洗洗。
女知青那边轮流做饭,楼岚就提了早上出发前在老知青的提醒下,提前打起来用太阳晒了一整个白天的井水去茅房那边冲凉。
老知青们已经习惯了几天不洗澡,偶尔擦一擦,看见新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急着去洗澡,也没说什么,笑了笑,说几句当年自己刚来时也这样的没什么意义的感慨。
钟援朝也提了水跟过来,两人隔着一个木棚的拐角各自冲澡。
哗啦啦的水声,让楼岚烦躁的心渐渐恢复平静,开始考虑起如何改善目前生存环境的事。
要么想办法调走,调到好一点的地方。要么就改善这里。
调走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事。
改善这个知青点的生活条件,似乎也没那么容易。
白天里楼岚也观察过,戈壁滩上几乎很少看见什么动物,偶尔也就隐约看见几只土拔鼠贼头贼脑地冒出地洞,或是一两只浑身没有二两肉的松鼠从地里蹿出来。
隔壁荒漠里的动物,绝大部分都有着昼伏夜出的习性。
正想着改善伙食的事,拐角那边忽然响起钟援朝期期艾艾地叫喊声:“楼岚,你洗好了吗?”
楼岚回神,还以为他是有什么事,换洗衣服弄脏了?肥皂忘带了?
“还没有,怎么了?”
钟援朝吞吞吐吐,半晌,憋出一句:“没事,就瞎问问。”
说不定是他想多了呢?人家女同志咋可能占男同志便宜呢。
楼岚“哦”了一声,也没追问,反正想说的时候他自然会说,不想说自然也有他不想说的理由。
男生洗澡洗头颇为简单,基本上都是一体化完成。
晚饭照旧是杂粮,知青点里完全没有了昨天吃面条子时的轻松欢喜。
“彭大哥,我们这个知青点应该也有防狼的木仓吧?怎么没看见?”饭后回屋,楼岚趁机询问。
彭海洋有些晃神,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木仓啊?嗨,我们这里除了李海洋同志,其他人也不会使,所以平时都是他在负责保管,以便时常做保养。”
其他人还没觉得有什么,楼岚却是听得青筋一蹦,转眼去看已经侧躺在床上名副其实“躺尸”的老大哥。
真是亏得这位老大哥心理问题没有忽然爆发,否则有木仓在手,岂不是想干啥干啥?
冲着这份尚存的理智,楼岚再也做不到对这位老大哥的心理问题不闻不问了,主动走过去轻轻推了推李海洋,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反应,就问:“李大哥,我们昨天来的时候王大爷说可以偶尔去打猎改善改善伙食,不知道上级对知青点有没有别的相关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