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礼后,宋朵朵不忘感谢:“给昭妃娘娘添麻烦了。”
昭妃算不上标准的美人,但有了华衣美饰的点缀,在平凡的脸看起来也能称得上一个端庄大方。
“宋姑娘说的是哪里话?劳你为静儿之事奔走,若是连这点子小事本宫都顾虑不周,那岂非本宫失礼了?”
诚如幸云所言,昭妃为人处事和善内敛,殿内的装点也多以淡雅朴素为主。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气味,身处久了,让人安然舒心。
宋朵朵接过宫女奉的茶,微笑问道:“昭妃娘娘喜欢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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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永宁宫的主位宫殿很宽敞,同样多盏的烛台,昭妃的宫殿就会显得暗沉沉的,宋朵朵带着帷帽,如同患上了白内障,雾里看人,难辨细节。
宋朵朵的话音落下,似乎提醒了她,扶着软枕的胳膊一抬,藏在宽大袖口里的琉璃佛珠滑出,手指动着,咯噔咯噔的捻珠声在空档的殿中响起。
她看了眼桌案上的熏香香炉,淡白的青烟徐徐在半空散开,缓缓弥漫进了整个宫殿。这时,她叹了口气,视线变得空洞无焦距:“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喜欢礼佛的?”
否则这漫长孤寂的日子,要如何打发?
后面的话,昭妃说的很轻,轻到让宋朵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宋朵朵默了默,心想打发日子很难吗?一群不愁吃穿的女人聚在一起可以做很多有意思的事!
可以宫斗啊?宫斗不仅能拓展脑力,还能获得太后的宝座!不过宫斗斗不好容易没命!所以宋朵朵还是建议她们做点有意思的事!比如:聚在一起打麻将;嗑瓜子聊是非;化妆穿搭,做后宫最靓的崽;研究美食;要不就打打太极,还能强身健体……
这么多事,哪个不比礼佛有意思?
难道是自己没有信仰?所以理解不了礼佛带来的乐趣?
宋朵朵本着尊重他人信仰的原则,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恕民女直言,不知昭妃娘娘在这宫里,可曾与谁结下过仇怨?”
宫女秀红刚接了茶准备奉给昭妃,闻言,手一哆嗦。
昭妃也是怔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伸手接了茶后刮了刮上面的茶叶,轻笑说:“宋姑娘的性子还真是直率。”
宋朵朵淡淡笑道:“是娘娘在宫里生活久了,虽然没有伤人的想法,却要谨言慎行,时时提防着别人,所以活的小心翼翼!但民女不同,民女只说两种话:‘真话’和‘为了得到真话的废话’。昭妃娘娘对于民女来说是受害人的家属。所以娘娘大可放心,民女所问之事就是字面意思,没有引申义。”
昭妃凝神看了一眼她的方向,似是在斟酌她里隐晦的含义,故而慢条斯理的饮了口茶,才道:“在这宫里,若是想与人结下仇怨,并不是一件难事。难的是,你不知何事何地结下过仇。”
宋朵朵问:“民女是否可以理解为:昭妃娘娘在宫里并未得罪过他人?”
昭妃放下杯盏:“得罪与否,本宫实在无法给姑娘一个明确的答复。也许对本宫来说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放在别人耳中就会被曲解成另外一层含义。”
又是一句模棱两可的答复,既然如此,自己也只能同她来上一车废话了。
人家是抛砖引玉,她是抛废话引心里话。
宋朵朵遂合上了小本本,端起茶来饮了一口:“好茶。”
秀红一旁解释道:“这是早春茶,倒也不值什么。不过是木城前儿刚进献的,娘娘特命奴婢泡一盏给姑娘尝个鲜儿,姑娘喜欢就好。”
“喜欢,有劳姑姑。要说起这茶叶啊,民女了解的不多……”
…
与昭妃聊天过程很愉悦,就是有点浪费吐沫,话题将尽时,天色已然很晚,再去拜访其他妃嫔太不合时宜。
宋朵朵只得起身告辞,只是行至门厅时突然回过身问了一句:“娘娘当年是自愿入宫的吗?”
昭妃的微笑僵在脸上,淡淡道:“自古士宦人家的女子到了年纪,按例都是要入宫被挑选的。”
“哦~是这样。”宋朵朵嘟囔一句:“看来是民女误会了,还以为您是被家里逼迫入宫的呢。”
昭妃入宫那年,并非宫嫔大选之年,而且昭妃也并非美人,她的入宫,更像是某种潜规则。
温家:别人家在后宫都有人,那么温家也该有。
皇上:温家既然送人了,朕也不好拒绝,否则会寒了臣子的心,左右就是添双筷子的事。
昭妃答非所问:“入宫为妃,不是普天之下所有女子的心愿吗?”
宋朵朵默然片刻,昭妃也坦然看着她的帷帽,眸光悠远,好似能穿透帷帽的薄纱看穿宋朵朵的内心一般。
从昭妃宫里出来后,幸云带她去了永丽宫。
这永丽宫是萧淮北母妃生前所居宫殿,比之其他宫占地面积小很多。只有一主殿,一偏殿,厢房三间。
若是一人住,倒是十分宽敞。可若是多住进来一至两位宫嫔,就十分拥挤了。所以为显恩宠,当年的永丽宫皇帝只赐给了舒妃娘娘独居。
后因舒妃自戕身亡,皇上一怒之下封了宫,谁能想到这荒废了十数年的宫门再次打开之时,入住之人竟是一位平民女子。
永丽宫是今日下午临时被宫人拾掇出来的,以至于宋朵朵还能清晰的看到砖石上的洒扫痕迹。
主殿名为明阳殿,此时,内殿之中早有宫人提前点好了蜡烛,幽幽的光透过窓纸打在廊下,光线极为暗淡。
四周安静极了,目光所及之地,皆是一望无边的黑暗,唯有这明阳殿带着点点光芒,它努力想将这个没有边界的黑暗世界送去光明,但萤火之光,终归只是杯水车薪。
幸云见她久久伫立不动,开口询问:“姑娘若是害怕,奴婢可为您另行安排住处。”
宋朵朵默了默,只给了她一个答非所问的答案:“这里真静,静到让人绝望。”
想那舒妃失宠时,也不过是双十年华的女子。
她曾以为夫君是一辈子的指望,所以即便没了可仰仗的母家,但她坚信那个爱她至真的男人会始终如一的宠爱自己,以至于成为人母,依旧纯真如明媚的少女。
后来,夫君成为了全天下最最尊贵的男人,也给了她体面。
她那时,该是何等的风光无两?直到风雨袭来,她才发现她曾得到的一切,原来只是镜花水月。
就如同这永丽宫,过往有多惹人艳羡,现下就有多死寂悲凉。
可这些感受,除了舒妃自己,谁又能切身体会呢?
“当年那起案子,真凶并非舒妃。”宋朵朵突然说道。
幸云一时怔住:“姑娘是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这个永丽宫就是证据,”宋朵朵迈上台阶,推开殿门:“除了皇上的宠爱,舒妃一无所有。”
后来宠爱被皇上收回了,她便成了一个孤零零的女人,身处在这人情比寒冬还凉的后宫里,谁会替一个失了宠、又一无所有的人奔走呢?
更别提,当年受害的,还有那么多人。
幸云想要陪她一同入殿,却被宋朵朵拦在门外:“谢谢姑姑,您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明阳殿多年空置,稍稍有些冷,宋朵朵抱着案卷挪到了床榻上。
萧淮北突然出现时,她就趴在榻上写写画画,白皙的小脚丫偶尔翘一翘。
萧淮北盯看了片刻,忍不住发问:“脸和手肿成那样,脚却没事?”难道是套了鞋袜的缘故?
清冽的嗓音突然在寂静的宫殿的响起,吓得宋朵朵一激灵,惊呼:“大……”
萧淮北飞速捂住了她的嘴,与此同时,殿门推开,萧淮北急忙在幸云冲入殿内后躲在了暗处。
“姑娘,怎么了?”
宋朵朵呆呆看了幸云一眼:“……山的子孙,呦!爱太阳喽~”
幸云:“……”
宋朵朵继续唱:“幸云姑姑你呦,为啥还不走?”
幸云眼角抽了抽,颔首默默遁了。
宋朵朵这才急忙下了榻冲到了萧淮北的面前:“大人,你怎么会在宫里?”
这是皇帝的后宫,他一个已经成了年的皇子住下合适吗?
“你还好意思问?”萧淮北从怀里了掏出了药瓶和纱布:“药!你今日给本官涂了吗。”
宋朵朵:“你让莫成给你涂不就完了吗?”
萧淮北:“他毛手毛脚的,?哪里会涂药!何况本官也没想到你和昭妃谈到这么晚!现在好了,本官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打量着宫殿,叹气道:“只有一张床,没办法了啊!本官就吃点亏,勉强跟你挤一挤。”说着,理直气壮的爬上了床,还十分自觉地趴在了里侧:“本官可警告你啊,本官可是清白之身,你可莫要趁机占本官的便宜!”
宋朵朵看的一愣一愣的,这狗男人要不要点脸?
“大人要是怕我了占你便宜,地板宽敞!”
“这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可是地板太凉,”萧淮北凤眼圆瞪:“师爷睡地板的话,本官看着于心不忍呐。”
“呵!”宋朵朵嗤笑一声,努力按捺下情绪:“是不是大人睡在地板上更合适一些呢?”
“话虽如此,”萧淮北呆呆看着她:“可本官是千金之躯,师爷只是一介草民。而且你我主仆关系,哪有让主人睡地板的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师爷你奴大欺主呢。”
“我就欺你了怎么地?”宋朵朵的小肿拳头硬了,明晃晃的举过头顶:“你到底下不下?”
萧淮北撇撇嘴,一面嘟囔着宋朵朵没规矩,一面郁闷的爬下了床,默默将被子铺好后趴下,偏头看着殿门口的方向小声哔哔。
“母妃,自你走后,儿臣受尽欺凌。几日前,父皇鞭笞儿臣八十,虽然很疼,但儿臣却没有落泪,因为儿臣已经长大了!如今旧伤未愈又要睡冰地板,哎……没关系,世态炎凉,儿臣早已习惯了,不就是冰地板吗?儿臣睡便是,左右这人世间,没人在意儿臣。母妃若是心疼儿臣,今夜就来抱抱儿臣,儿臣怕冷……”
“上来吧。”
“好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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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皇宫的夜晚似乎无比漫长,闲来无事,宋朵朵捧着小肿脸,听萧淮北讲那过去的故事。
“父皇继位前,母妃最得宠的……”
皇帝与舒妃的爱情,拿的是美女救英雄的话本。
那年,江南水患,先帝派还是王爷的皇帝前去抚慰灾民。天灾之年,盗匪横行,皇帝路遇劫匪,千钧一发之际,舒妃手持马鞭飞奔而来,从劫匪手中救下了狼狈皇帝。一段旷世孽缘就此拉开帷幕……
那时的皇帝已过了而立之年,老成持重,世事练达;而舒妃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性情洒脱不羁、明艳活泼,与京城那些养在深闺的壁画美人大不相同。
短短月余的接触下,一动一静的两人互生情愫,随后,舒妃就同皇帝回了京,做了他第二房妾室。
虽为妾室,皇帝却给了她无尽的恩宠,不但准舒妃常伴左右,还数次亲手替她挡去了正室、妾室、以至于外来因素的明刀暗箭,甚至舒妃入府后,他都未踏入过其他女人的院子。
如此明晃晃的偏爱,可想而知,为舒妃种下了多少祸根。
后来舒妃生怀有孕,正室夫人抓住机会,明着、暗着往皇帝的床上送女人,一来借势打压舒妃的气焰,二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皇帝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不知怎地就‘从’了。又过了几个月,王府几乎一时间多了好几个有孕的女子。
所以,自萧淮北后出生的几个弟妹,几乎都是一般年纪。正室原以为舒妃会因此与皇帝离心,可没想到萧淮北落地后,两人依旧恩爱,且更胜从前。
就这样过了三年,皇帝继位了,舒妃的悲剧也就开始了。
趴太久胳膊麻了,宋朵朵披着被子坐起,看了侧倚的萧淮北片刻:“大人是怀疑舒妃娘娘的死,与皇后娘娘有关?”
萧淮北撸着她一小缕头发在手里:“本官也不知。”
他幽深的眸光落在远处,许久,静静又道:“许是一个人,也许是几个人。”他暗暗轻语:“本官自幼就明白一个道理,如不是礼法所束,女子远比男子更善于玩弄阴谋诡计。”
宋朵朵愣了愣。
舒妃遇害之时,连她自己都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子,更别提萧淮北那时还是个被宠大的孩子。
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萧淮北这些年一定无时不刻想找出当年陷害他母妃的罪魁,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迟迟未有所动,这恰恰说明当年之事并不简单。
如果凶手是一个人,那么再狡猾的狼也有打盹的时候,萧淮北不可能一直查不到线索;除非,凶手是多人合谋……
而后宫又与前朝牵扯甚多,别说萧淮北一个皇子,就算是皇帝?他又会为了一名死去多年的红颜,杀尽后宫之人吗?
答案毋庸置疑!他不会!
因为他肩负着一国的兴衰与安定;否则为何舒妃一死,他就迫不及待的成了一匹‘种、马’?由此可见,他就是个大猪蹄子!
咦?
萧淮北看她突然色变,急急追问:“想到什么了?”
宋朵朵红豆小眼眨了眨:“大人,我想啃个猪蹄子。”
萧淮北:“……”我在跟你探讨女子与男子阴谋天赋,你却告诉我:你想啃个猪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