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朵朵对此斥之以鼻孔,但转念一想,自己穿越这种事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故而耐心追问:“仙子嫌弃这个酒楼破旧?住着不舒心?”
钟兴文一本正经的点头:“是。”
宋朵朵皱了皱眉:“仙子还要扩张酒楼?”
钟兴文愈发郑重:“是!”
宋朵朵:“那为什么不延伸南侧?而延伸北侧啊?这也是仙子的意思?”
钟兴文:“与仙子无关!是我想在北侧安装一扇门,这样春夏之际南北通风,更加凉爽。”
于是,顺着北侧开挖,就挖到了瑞王的白骨。
宋朵朵默默了许久,听起来逻辑倒也说的通。于是看着钟家供奉的梅花仙子龛位犹豫再三,点了三炷香嘀咕道:“信女求仙子指路,早日找到谋害皇叔的凶手!”
说罢,三拜,插香,上楼。
入了天字一号的门,宋朵朵终于忍不住拉了拉萧淮北的手:“大人信他说的吗?”
萧淮北轻笑一声:“谈不上信与不信,就觉得这仙子对世俗的欲望太重了些。”
宋朵朵点点头,开始打量起雅间布局。
天字一号是梅林畔的金字招牌,冬日赏梅,夏日照暖,故而多年未曾变过格局。
不过瑞王遇害时是晚上,那日又阴天下绵绵细雨,赏景是不可能了。
宋朵朵看着八仙桌,并寻了主位坐下,想象当日情形。
店小二说,五人之中有一人是侍卫打扮,那便是入席四位。后开始相谈要事,不过所谈之事并不轻松,所以房内气氛肃然!酒菜备齐,相谈继续,后不知因何谈崩……
宋朵朵起身检查地板。
地板在多年摩擦下会磨光漆面,所有每隔几年,地面会重新刷漆打蜡,但刷漆可以掩盖小的摩痕,大的坑洼难以遮藏。
其实不用检查也能猜到,瑞王身份摆在这,纵使话题谈崩,几人也会顾及他的身份相让,所以最先掀桌子的人,大概率就是瑞王。
萧淮北似乎看出了她的目的,脚尖点着一处道:“在这!”
说罢,两人齐齐蹲下身来看着地面上的那一条凹痕,宋朵朵比照了一下长短,刚好是八仙桌一面的长度,其中左侧触地最深,在地面留下一三角凹痕。
“大人怎么想?”
盲猜不如真演练,萧淮北拉她站在一旁,自己行至主位位置,突然伸出右手猛地掀翻了八仙桌。
碰
八仙桌是很有质感的实木材质,猛地被掀翻发出了巨大的碰响,震的地面都为之一晃。
宋朵朵虽然心中防备,可也着实吓的一愣。
料想当时在场的其他人也是同她一般,待她回过神时,第一时间行至副主位一侧俯身跪地:“王爷息怒!”
萧淮北阔步上前,一把抓着她的衣领将她拎起。
宋朵朵下意识迎上他的目光,须臾片刻,萧淮北倏然松了手,眉头紧锁道:“不对,依照小皇叔的性格,他应该踹这人一脚。”
宋朵朵眨眨眼:“皇叔的脾气这么暴躁吗?”
萧淮北:“母亲是当朝太后;兄长是当朝陛下。尤其,父皇一直很宠爱小皇叔。”
宋朵朵愣了愣,也对,这么豪横的背景,要是在憋屈的活着,那太对不起自己了,搁她她也狂!
宋朵朵犹豫再三,慢慢蹲在地上,弱弱的说:“那大人轻点踹呗,我太瘦弱了,不抗踹。”
萧淮北:“……”
萧淮北扶她起身:“我大概已经知道那晚发生何事了。”
瑞王脾气谈不上暴戾,但也绝对不容人造次!
当晚,几人相谈不快,甚至碰触了瑞王底线,瑞王一怒之下掀了桌子,并对出言不逊之人暴力输出,其余几人求情未果,自然出手调解,却不想争执间,突然意外……
萧淮北:“小皇叔的头骨后部有裂痕。”
宋朵朵眼皮一跳:“桌子掀翻,菜洒一地,皇叔脚下不稳也是很有可能的。”
两人第一时间回头查看八仙桌桌角位置,其中一处桌角却有凹痕,萧淮北取出匕首削了一角,里面黑渍渍的,已经分不清是油渍还是血迹了。
毕竟这桌子用了十八年……
宋朵朵默默翻出了小本本笔书。
熟人作案、意外身死、就地掩埋,宋朵朵笔尖一顿,后刷刷又笔书了几字:银饰吊坠,并在后面慢慢画了一个‘?’。
凶手在掩埋尸体前,势必要将瑞王的随身之物都搜刮干净,如此做自然不是为了钱财,而是担心万一被人发现尸体后,通过物品确认他的身份。
那么怎会留下一个吊坠?这个吊坠最后为何又进了瑞王的腹中?
宋朵朵:“仵作根据腐蚀的银饰推断,是皇叔死前吞了吊坠,以确保他日自己尸身被发现时,能靠吊坠辨认身份!可如若皇叔是意外死亡?那么这吊坠……难道是凶手中有人心生愧疚,所以背着其他几人悄悄放入皇叔口中的?”
萧淮北默然许久,似乎除了这点外,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此时,天儿已经慢慢黑了。
下弦半月悬挂半空,清凉的月光漫照大地,为梅林畔镀上了一层森冷的幽光。
两人漫步梅林,因心事重重,所以步子缓慢。
终于出了梅林畔后,路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辆马车,里面的人听见脚步声后拉起车帘,与宋朵朵遥遥相望。
宋朵朵一时愣住,须臾片刻,萧淮北紧了紧手掌:“我去前面等你。”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宋德——现在的杨慕楚。
宋朵朵犹豫须臾,慢慢走向那辆马车,马夫极其恭谨的放下马凳,宋朵朵默默深吸一口气后踏上了马车。
车厢很大,里面坐着杨氏兄妹,较之杨慕楚的凝重神色,杨慕方则是愉悦笑颜,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局促不安。最后结结巴巴道:“我、是我,朱夫人……你姑姑。”
宋朵朵看她一眼,态度淡淡的:“姑姑好。”
杨慕方听在耳里,喜上眉梢,急忙端出一匣子的首饰:“这是姑姑送你的新婚贺礼。”
宋朵朵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但也不好左了杨慕方的好心,道了声谢,看也没看就收下了。
车厢自此陷入了沉寂,漫长之后,宋朵朵突然说道:“你不应该来找我。”
杨慕楚目光微凝,似有不悦,只沉道:“我是你爹!”
宋朵朵不予争辩,只客观说道:“宋王氏失踪月余,你不会单纯的以为她是自己离家出走吧?”
杨慕楚:“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四处寻她下落……”
宋朵朵打断道:“你也不该寻她!劫她之人显然是奔着我来的,我虽然还不知他的目的,但显然并不单纯。你在此刻突然出现,只能让幕后之人多了一个掣肘我的人质。”
杨慕楚愣了愣,一时竟无力辩驳,更是看着面前的小丫头无比陌生。
他前些时日回了趟北崖县,从邻里的口中得知,原来他‘死’后,宋家的日子过的那般拮据。更没有想到,宋朵朵竟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磋磨成那般境地。
他后知后觉,方才意识到,以宋王氏的德性!做出这些事不是不可能!
毕竟他‘失忆’那些年,王家人也一直把他当成磨磨的驴使唤,好在他身体强健,也有武艺傍身,所以并未觉得多辛苦。
可宋朵朵那时才多大?十二岁!竟然靠洗衣养活宋王氏和弟妹!一洗就是三年!最后还被宋王氏三十两银子的冲喜钱,逼的跳河自尽!
诚然,他并不爱宋王氏,但三个孩子毕竟是他亲生!他原以为自己走后,宋王氏会肩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谁能想到……
杨慕楚无比愧疚,默然许久:“是爹顾虑不周。”
宋朵朵对他抛妻弃子的行径无法释怀,于是沉沉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你抛妻弃子的行为,但是很抱歉,可我无法原谅。”她默了默,补充:“可以原谅,但至少不是现在以及这种场合下!”
杨慕楚怔怔看着她不说话,杨慕方急忙笨拙的替他辩解:“你爹、你爹当年其实是担心我才回京的,不是故意不要你、你们的。”
宋朵朵:“那事后为什么一去不回?”
杨慕楚:“我……”
宋朵朵:“你不爱宋王氏,打心底里厌恶王家!这些我都能理解!但你为什么要和她生孩子?”
杨慕楚嘴角抽了抽。
“我也能理解,男人嘛!生理和心理不归一个大脑管!”
“……”
“所以你和她有了孩子。”
“……”
“还有了三个!”
“……”
“第四个差点出生!”
“……”
“由此可见,你就是一个理智与欲丨望区分的泾渭分明的一个人。你不爱宋王氏,乃至于厌恶。自然也不疼爱我们三个!你认为你为王家、为我们已经付出了十三年!已经仁至义尽了!所以你回京后一去不返,你的行动和想法一致,就是要抛弃我们!”
宋朵朵言此郑重看着他:“既然如此,就该断的干脆一点!这样至少在我心中,你还是那个伟岸的父亲形象!我还愿意相信你‘死’于雪难时,心中是牵挂我们的!而不是向现在这样,你将你的愧疚感受强行施加在晚辈身上,让晚辈不得不以孝顺名义原谅你!你这叫道德绑架!”
杨慕楚神色看起来尤为平静,可屈指紧攥到发白的指骨俨然说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你当真就这么怨我吗!”
“或许不怨你,但那个不怨你的宋朵朵,在她跳入冰河的同时,一起逝去了。”宋朵朵沉吟片刻,又道:“以后别来找我了!至少宋王氏的事件没有解决前,不要来找我了!不为别的,”宋朵朵看了眼杨慕方:“姑姑她,不经吓。”
宋朵朵说罢,转身下车走的毅然决然,却在撂下门帘瞬间,听到杨慕楚低哑的声音传出。
“朵朵,是爹爹……爹爹对不住你,另外,你嫁了肃王,爹爹是放心的……”
第112章
告别杨慕楚后,宋朵朵的情绪不免低沉。
萧淮北不忍见她难过,急忙将娇妻拥在怀中:“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宋朵朵说不清此刻内心复杂的感受,有难过,也有惋惜。难过像是这个身体的本能,而惋惜,则是她对原主的感伤。
压垮原主之人固然是宋王氏,但让原主生出勇气跳河的人,确是她的父亲,杨慕楚。
她以为只要自己死了,就可以与父亲在九泉之下相遇,她又能成为那个被父亲呵护的、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正因为有这样的念想,她才奋不顾身的跳入了冰河,可是,她的愿望注定落空。
她的爹爹并没有死,还将她视作累赘,弃之如敝履……
…
回府之时,秦嬷嬷早已备下了洗澡水,沐浴过后,退去了一日奔走的乏力同时,也扫去了心头的阴霾,宋朵朵换上寝衣坐在桌案前梳理案情,由着惜念替她擦拭头发。
温柔的手指在发尖来回穿梭,十分舒适,宋朵朵贪恋的闭眼享受,却不想惜念的手劲突然加大,痛的宋朵朵小脸一抽,回头看了眼,才发现萧淮北不知何时替了惜念。
“真烦人!”
“……”
萧淮北没来由的讨了个没趣,只得将她墨黑如瀑的青丝松散在椅背后铺开,后搬了把小凳子坐在了宋朵朵的身边,拿起小本本看的仔细。
宋朵朵捋了一股发丝在手,随意聊起家常:“大人知道皇叔的那枚吊坠是怎么来的吗?”
惜念说,瑞王的母妃曾为司饰,所以吊坠很有可能出自那才人之手;不过萧淮北否定了这一说法,那么一位王爷为什么要佩戴一枚银饰饰品?
萧淮北自然知道,还是孩童时,瑞王疼爱他的紧,并不止一次抱着萧淮北的骑马,但那并非真马,而是瑞王祥装成马,吊坠从衣物中掉出,所以,萧淮北是对这枚吊坠是有印象的。
“听皇叔说,当年他出生后小病不断,后有大师提点,说他五行缺金。皇祖母听闻银子养人,于是命人为小皇叔打造了一枚精巧的银币,两面分别刻了皇叔的名字与‘乾为天’的卦面,用作平衡五行。”
“原来如此!”宋朵朵恍然大悟,又问:“那为什么会有传闻说,皇叔不是太后之子呢?而且还生出这么荒唐的流言,宫里都不曾制止?”
萧淮北叹了口气,抬眸看她道:“你恐怕不了解皇祖母,她对命理之说深信不疑!大师说皇叔五行缺金,她就给皇叔张罗佩饰;大师说她命理与皇叔相克,于是,皇祖母就悄悄让皇叔拜了一纸人为义母,至于为何流传皇叔是才人之子,恐怕是那纸人取自某个司珍女官的八字吧。左右都是糊弄鬼的!而且皇爷爷十分讨厌这些歪门邪道,曾明令制止后宫行厌胜之术。直到皇爷爷驾崩后,皇祖母才敢大张旗鼓的捣鼓这些,估计那些流言也是那会儿散播出去的。”
宋朵朵呆愣了片刻,小声哔哔:“也难怪被人害成了傻子。”实在是这智商约等于无!能坐上太后之位也是个奇迹,怕也是借了儿子的光。
不过说起儿子,陛下这智商就靠谱多了。
宋朵朵忍不住追问:“陛下真是太后所出吗?”
“……”萧淮北轻叹的声音略略拂过宋朵朵的耳畔:“父皇自幼聪颖好学。被皇爷爷所喜,略大些,皇爷爷就把他送去了太奶奶身边教养!自然而然的,与皇祖母的感情也就没有那么亲厚。”
“哦~”宋朵朵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个情况。”
如此说来,太后自然偏爱养在她身边的幼子;反观陛下,由于不亲近,所以她可以为了家族的兴盛,扼杀掉陛下最爱的女人也毫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