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庶务多,往年都是管事代办,多了少了无人计较,但今年留在长安过年, 又是新婚第一年,就该多加注意些。
说话间,元蘅辞抱了手炉在她对面坐下,道:“送过去了,太子妃如何?”
“不大好。”周云棠唇角上的笑意淡了下来,“除夕夜宴那晚我会将她换出来, 她想回府,若不答应她,只会郁结在心,对病情不好。等她回来后,就劳烦你多加照顾了。”
“好,我会尽心的,你进去也好,赶紧替我出口气,吴家可真是欺人太甚。”元蘅辞眉梢微挑。
侯府里庶务相对其他府邸还要少一些,无内宅斗争,省心许多。
提到周云渺,周云棠就静不下心思来,提起的笔再度放下。
“世子、太子殿下来了……”
外间骤然响起婢女的惊叫声,两人同时掀开珠帘,太子猛地推门而进,满面风霜,携带戾气。
元蘅辞识趣,下意识就俯身行礼退出去。
秦昭面色发冷,凛冽的寒气扑向周云棠。
周云棠不知发生何事,秦昭却猛地拽住她的手,“阿棠,周云渺死了,你随我回宫……”
“不……”周云棠闻讯后有些失控,将手畔的珠帘狠狠掀开,迅速掩盖下震惊,“我走时,她还好好的,秦昭,你的东宫是不是虎穴,为何我一走,她就出事。吴晚虞进宫去了她就出事、我现在回去了,这桩毒.杀案该怎么结束?你告诉我,是不是就当没有发生这件事。”
她知晓自己大不敬,可这个时候想不到其他办法了,没用更多的选择摆在她的面前。
她不能不管云渺的身后事,更不能纵容凶手逍遥法外。
“你现在不回去,日后再想回去就难了。周云棠,你别任性,我费尽心思压下这件事已然不易。你若不回去,局面对你周家极为不利。”秦昭不在意她的怒气,语重心长道:“周家难再出第二位太子妃。”
他盯着周云棠的眸色渐生阴霾,与往日的温和极为不同。
周云棠讥笑:“殿下这个时候觉得周家重要了,你没有父亲的支持就等同于失去了一半的机会。皇后包庇凶手,我周家也可转投肃王门下,皇后逼人太甚,我也不想顾及什么颜面。周家不如吴门,我们就不比了。”
“周云棠,不要胡言乱语,你给我些时间,我必然会查清楚。”秦昭亟不可待,时间在指尖一点一点滑过,拖延久了,就瞒不住了。
周云棠退到珠帘后,唇角颤了颤,眼底似乎有什么裂开了,“太子殿下想查应该早就有了决断,我不回东宫,您自己回吧。明日我便上奏,请陛下为我周家做主,太子妃的位置罢了,我不要。”
她所求的很简单,就是凶手罢了。
皇后包庇,她理解,但秦昭磨磨蹭蹭,就等同在放弃她了。
周云棠唇角勾出冷笑,“我要入东宫去见妹妹最后一面,殿下请便。”
“周云棠……”秦昭低声怒喝,舌尖死死抵着牙关才稳住颤意,回身拉住周云棠:“别闹了……”
“殿下,我不是在闹,只是求一真相罢了。我父亲苦苦挣扎十六年,生擒库勒,为的就是真相。殿下,我并非是外间真正的男儿,我扛不起周家。同样,我想做的很简单,阖家安宁。待父亲回来后,我能告诉他妹妹与母亲都好。作为世子,我想守住周家,作为周云棠,我想堂堂正正地成为你的身边人,但是我一样都做不到。殿下,你不帮我,我便自己来。太子妃是病是毒,不用验,我拿了太医院的命案,皇后不理我,我就去敲登闻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我是个人呢。”
周云棠胸口一阵起伏,气息不匀,莹白的面色上涌现胭脂般的红晕。从前她学会的是顺从,为周家、为秦昭。
但现在觉得一味顺从只能让自己处于劣势,言谈笔落,就将自己送到陷阱中。
周云棠不理会秦昭的话,猛地推开屋门,朝着外间吩咐道:“周亥、让周亥备马,我要进东宫。”
元蘅辞闻声从隔壁屋里匆忙走出来,冷风萧瑟,周云棠神色淡漠,带着一股阴霾,她下意识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妃殁了,你瞒住消息不准告诉母亲,另外你去我书房书柜第二层里的东西收拾好。”周云棠俏丽的面容上看不见一丝温度。
“殁了、殁了……”元蘅辞未曾料到会这么快,前几日她代唐氏入宫的时候还同周云渺说了几句话,情况尚算不错。
这个时候殁了,周家这个年必然过不安生了,她迅速去书房将东西拿出来,命人送回娘家。
自己也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跟着周云棠后面就去了东宫。
进入明德殿后已听见阵阵哭声,皇后的车辇就在外间停着,二人脚步刚停,贵妃卫羽就领着人过来了。
若是按照秦昭的做法,贵妃过来是来确认的,周云棠到时再将人挡回去,这件事就算按住了。
周云棠这个时候进不去内殿,她推了推元蘅辞。
元蘅辞给皇后见礼就朝着内殿走去,贵妃的声音响了起来,“本宫听闻噩耗就赶忙过来了,太子妃入宫不到一年就香消玉损,也颇是可怜了。”
皇后闻言后不回话,反而侧过身子,将背留给贵妃。
周云棠朝里站,同样背对着她。
贵妃自己得了没趣,自觉地朝里面走去,刚靠近就被皇后的大宫人阻拦,“贵妃娘娘不适合入内,您在外间候着吧。”
殿内忙作一团,内殿的哭声没有停止,相反的是,外殿安静若无人。
贵妃被挡下后,少不得与皇后说话,“皇后娘娘是心虚了吗?”
“心虚作甚,死的不是你儿媳,你来凑什么热闹,回你的寝殿。”皇后见状呵斥一句。
贵妃不肯,走到皇后身前,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对方:“我若有这么漂亮的儿媳,肯定捧在心口上。我的心虽然不正,但好歹是忘里面歪的,娘娘就恰好与我相反。”
皇后心性不坚,被贵妃盯得紧了以后就不自觉地朝坐榻一侧挪了挪,眼神也跟着飘忽起来,“本宫的心是正的,你以为人人是你,心歪得没边。”
“皇后娘娘,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有多舒服,年后就会哭了。”贵妃怜悯道,默然摇首后看向周云棠,淡笑道:“世子若需我的帮助,我定鼎力帮你。”
她挪至周云棠身侧,悄悄道:“肃王妃不聪明,但我从来不会嫌弃她。”
“娘娘好意,臣心领了。”周云棠俯身道谢。
贵妃站直身子,扫了一眼脚步匆匆的婢女,笑意婉转,“东宫女主人就要换了,不知该换成谁了。妾先恭祝皇后娘娘,得到心目中最佳儿媳。”
“贵妃,你够了。”皇后怒而起身,“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东宫的事轮不在你说话。”
“说来也是,妾去给陛下请安。”贵妃深笑,眉梢眼角都是得意,搅和了浑水以后就安然离开。
从始至终,周云棠都没有出口制止,确实,今日若是贵妃娘娘,她绝对会像皇后这么安排。
太子妃在明德殿内殁了,不好再挪回自己的寝殿,灵堂就设在明德殿。
东宫内各处都挂白,宫女内侍都换了白衣,铺天盖地的白犹如落了一夜大雪,凄冷入骨。
入夜后,宫人都不敢随意走动,秦昭一人坐在书房内,周云棠留在宫里不合规矩,在宫门落钥前赶出宫。
从见面到离开,都没有说一句话。
周云棠看似柔软,骨子里的倔强让他几无回转的余地。
殿内的灯早就细熄灭了,漆黑不见光,秦昭幽暗的双眸罕见地出现些阴狠。
天明后,周云棠就来了,一人入宫,照旧来了明德殿,但没过多久后,鲁国公也来了。
鲁国公晚她半刻入宫,急急忙忙地拦住她,“世子,你告了晋国公府?”
晋国公府与周家都是东宫下的权贵,尤其是周云棠身上立的军功,假以时日,或许就会接管周家军。
这个时候断断不能发生东宫门下自相残杀的事情,于殿下而言,就是损失。
周云棠脚步不停,僵硬地抬起双脚,目视前方,神色薄凉,甚至不想同鲁国公说话。
步至明德殿外,视线内出现一点黑影,随着她的靠近,黑影越来越大。
鲁国公停下脚步,“殿下。”
秦昭微微颔首,示意他退下,自己走到周云棠的身前,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下来,轻轻开口:“阿棠,我们去书房。”
声音很轻,生怕将眼前的人吓跑了。
然而周云棠眼皮都不掀一下,径直往灵堂走去。
秦昭急躁下将人拉住,“你不要任性。”
周云棠极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男女之间只力气悬殊太大,怎么都挣脱不了,她只得慢慢平缓心情,抬眸望着秦昭。
第86章 八十六 守孝。
明德殿前站了不少内侍宫人, 就连鲁国公也没有走多远,周云棠羞耻于当众与太子有所牵扯。
本就是惯来沉着的人,这次暗恨自己失去了分寸, 吸了几口冷气后,平静地看向秦昭:“殿下应该记住, 我是周云棠。”
“你若不是周云棠,孤拦你作甚。”秦昭双眸阴沉,冷风中呼吸尤为粗重。
出口的气息迅速化为冷雾, 周云棠冻得鼻尖通红,眼中多了几分漠视,“殿下知道就好, 臣要去灵堂了。”
秦昭不肯松手,阴霾顿生, “你要与孤分开?”
“谈何分开,臣与殿下又非正经夫妻,谈什么朝朝暮暮天长地久。”周云棠嗤笑。
两人僵持下来, 鲁国公去而复返, “殿下。”
秦昭倏而松开手,冷冷地望着周云棠:“世子记住今日的言行举止。”
“谢殿下提醒,臣不敢忘。”周云棠退后两步,淡然地行礼, 快速地转回身,拾阶而上,进入明德殿。
秦昭冰冷的眸子里映着东宫的殿宇檐角,庄严中不带一丝感情。
鲁国公不知发生的事情,朝着太子拱手道:“殿下,此时需将周云棠安抚住, 他素来听殿下的吩咐,您说上几句就成。晋国公掌握着京畿一地的军防,谁轻谁重,您应该知晓的。”
周家实在没有什么脸面同吴家斗,周云棠没有分寸,太子就该仔细把握分寸。
“军防不过几万兵马,您可曾想过周家军?”秦昭冷冷地睨着他,想到宣平侯的嘱咐就怒火中烧,“外祖父每逢遇事都盯着周家薅羊毛,可知周云棠不傻,马车一事还未曾查明,您该给周家一个交代。”
“交代甚,无凭无据的事罢了,殿下有这个心思不如想想如何快些将吴家姑娘迎进宫……”
“外祖父这么喜欢她,不如迎进李家的门为好,孤的东宫不需她。”秦昭不愿多说,抬脚往灵堂走去。
鲁国宫倒有几分惬意,周云棠性子柔软,必然会为殿下多着想的。
****
明德殿内香火渲染,又逢冬日里,熏香就散不出去,一入殿就闻到浓郁的檀香味。
秦暄踏进灵堂就见到灵位前孤寂的背影,他几步走了过去。
周遭守灵的内侍宫人纷纷冲着秦暄行礼,周云棠闻声回望,见到是她,唇角扯出半分勉强的笑意,“四皇子来了。”
“节哀。”秦暄走近,遵循礼节给灵位行礼,又将众人屏退,“阿棠,为太子妃诊脉的太医都被扣住了。”
“嗯,我都知晓了。”周云棠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眸中映着灵堂内的白绸,脑海里也跟着一片空白,她到底将秦昭逼入两难地境地里。
灵堂内只两人,秦暄不舍地盯着少女素净的面容,“阿棠,我也可以帮你,你信我一次。”
“不必了。”周云棠摇首拒绝,何必再牵连秦暄。
从小到大,秦暄扮演的都是兄长的角色,但是这次不一样,东宫门内的事情人人忌讳,尤其是皇后拎不清的性子,得知秦暄站在周家这边,肯定会对他多有责怪。
她侧身看向朗朗俊秀的男子,“我自有办法,急不得,倒是殿下可知陛下为何将凌云等人晾着?”
“刑部在加紧审问库勒,还未得到什么情报,陛下不耐,因此不快,等审问后再一道封赏。”秦暄回道。
周云棠略有所思,这个时候显然不能急躁了,库勒是问不出话来的,铮铮铁骨,刑部的手段问不出话来的。
殿外冷风扑进殿内,白烛摇曳不止,忽明忽暗,魑魅魍魉,倒显几分凄冷。
不久后,陛下来请秦暄说话。
秦暄这才匆忙离开,走到丹犀前询问内侍长,“陛下急召是有何事?”
内侍长摇首,一句都不肯说。
秦暄便自己进去了。
皇帝近来精神好了不少,脸上也少了几分病弱,这时靠坐在龙椅上,闻声后才掀开眼皮,见到秦暄后随手拿起龙案上的奏疏,“有一事令你去办。”
秦暄跪地请安。
皇帝又道:“周世子说太子妃是为吴家所害,告到朕的面前。朕想到你近来办事谨慎,不如就交给你去办,两府之间的事情朕不清楚,你查清楚些。”
秦暄眼中锐光闪过,起身接过奏疏,是周云棠递上来的,他看过以后小心放回龙案上,“世子所奏也在情理中。”
“嗯。”皇帝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时间让人弄不清他所想。
秦暄不敢说话,默默候着。
静默良久后,皇帝平静的脸色后才有一丝情绪,“你去查一查,撇开两府不谈,查出凶手,敢在朕的眼皮子下面做这些肮脏事情,可见胆子是大的。”
“父皇所言甚是,儿臣必然尽心去办。”秦暄垂眸,眉眼微敛。
“去吧。”皇帝一眼都不看,说完以后又闭上眼睛。
秦暄揣测不透圣意,接过旨意后就静静地退出殿宇。
出殿后,他迎风叹了口气,寒风凛冽,竟几分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