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观痕一愣。
裴风知道自己脑子直嘴笨,这回宴观痕来了,指望着他能出个什么主意,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告诉了宴观痕。
宴观痕这才得知,陛下在那林子里等了一日的人,竟是北凉公主。
“给她皇后之位都不干?”宴观痕不敢相信,“陛下同一堆凡夫俗子挤去营帐应招?!”
裴风瞥了一眼屋内,摇头道,“应招也没用,没选上。”
宴观痕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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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的宴席之后,营帐西殿的营帐便被拆了个干净。
北凉儿郎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唯独杨皓和周智被留了下来,住进了当初萧誉为质时住过的青竹殿。
晴好的天色,一场雨突如其来,一落便是四五日。
穆蓁从南苑回来后,便一直忙于中标之事。
印好的奖票,如钱老板所说的那样,以穆蓁的名义,再以捐赠为由,几乎一日便被抢光。
谁都想一夜暴富。
开奖前一日,穆蓁去了一趟鸣凤楼,一堆的笔杆子个个欣喜若狂,鸣凤楼的徐老板,更是如同见到了财神爷,将其迎了进来,本以为又可以发一笔财,谁知穆蓁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罚单,摆在了他面前。
鸣凤楼原本只是一处酒楼。
后来生意日渐扩大,人流量多了,徐老板便请了说书的,唱曲儿的,这等情况,其他酒楼也有,并没觉得有何不妥。
直到看到穆蓁手里那份罚单。
额外经营并未登记上报,往深追究了那就是偷税漏税。
有了这罪名,就算是将鸣凤楼关了,也不为过。
徐老板这时才开始紧张,忙地向穆蓁求饶,“殿下高抬贵手,再给小的一个改正的机会......”说完又忙地道,“殿下若是喜欢那些话本子,往后小的让人多写些,不收殿下分文,全都给殿下送去。”
穆蓁手里的罚单,实则是从赵坤那里拿来的,偷税漏税这个说法,也是从赵坤那得知。
目的不是真为了要封鸣凤楼,而是想借他的场子。
鸣凤楼人流量大,在此处开奖,能让更多的人知晓,作为以后的落脚点最适合不过。
“话本子便免了,不过本宫想借你这楼用用。”
开奖那日,雨水缠绵,鸣凤楼门里全是泥水的脚印,有来先行观望的,也有攥着奖票等着发大财的。
热闹劲头,完全没被雨水影响。
当铺钱金许做了一个木架盘,上面写好了数字,每个数字都用了细条的木板隔开,一颗从上方的口子丢进来,转盘一转,停下来后,那球落在哪个数字,便是最终的抽取结果。
十个数字都中者,奖金一千两。
错一个数字的,十两。
最后一个数字对上的,有十个铜板。
起初还有人不信,直到中了一千两的那位书生,拿了银子在手,颤抖的说不出话来,众人才霎时反应了过来,头一天印出来的奖票全部被抢空。
一张奖票本钱也不过才十个铜板,稍微过得去的家里谁拿不出来。
可得到的却是一千两。
岂能不动心。
当铺钱老板便寻来了穆蓁,“这回只要有人来买,无论多少,咱都卖。”
有了今日的先例,每人最少都是连购两张,更有甚者,一口气抢了百余张。
今日中标,穆蓁并未赚钱,一千两贴了进去,就为了以后。
穆蓁点头,“事先将规矩列好,贴在门口,此事等同于赌|博,个人量力而行。”
“小的明白。”
众人散去后,穆蓁才上了马车回宫。
人还未回到长宁殿,半路就被北帝叫去了晨曦殿。
明日就是穆蓁的生辰,招亲之事已结束,人选也已定,萧誉却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北帝一面不想放人,一面又担心他弄出什么把戏。
何不就趁着穆蓁生辰,公布应招的人选,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此事定下来,北帝便想先问问穆蓁的意思。
穆蓁得了信,便去了晨曦殿。
刚进去不久,一辆马车又停在了晨曦殿门前,赵坤撑了一把伞,从雨雾中走过去,上了台阶,王仪笑着迎上前道,“赵大人稍微,殿下刚进去。”
赵坤便收了雨伞,安静地候在门前。
雨水顺着琉璃瓦片,连线往下滴。
抬头不见天,一片雾蒙沉沉。
赵坤立在那,侯了一阵,王仪便从里面出来道,“今日落雨,陛下怕赵大人回去路上不便,就暂且不宣了,若是赵大人顺路,将殿下送回长宁殿便是。”
自从那日去了南苑,应招便结束了。
众人只知道殿下召见了大将军韩硕,户部侍郎阮崇,大理寺少卿赵坤三人。
不出意外,北凉的驸马,就是这其中三人之一。
这几日都不见北帝公布,今日却独独招了赵坤一人前来,此时还让其送穆蓁回长宁殿,意思再也明确不过。
王仪说完,等着赵坤的答复。
半晌便听赵坤道,“陛下放心,臣定会安全护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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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殿南苑,宴观痕从外进来,染了一身的雨水。
最为一个满腔抱负,每日都想干出一番大事的宴观痕来说,最不喜雨。
太碍事。
宴观痕进门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便问裴风,“还在弄那块破板子?”
裴风不敢答。
宴观痕搁了手里的雨伞,深吸了一口气才往里走去,到了里院的屋檐下,便见萧誉正拿了一块锦布,在包一块木板。
这几日折腾来折腾去,白日推木,夜里雕纹,不知浪费了多少木材,今日倒是终于有了一块满意的。
“陛下这是上.......”
宴观痕话还没说完,萧誉便将那裹着木板的锦布挂上肩头,朝外走去。
宴观痕多半也知道他是要去哪。
秉着对萧誉的了解,宴观痕还是跟上去劝说了一句,“这人长了一张嘴,就是为了表达出心中所想,若是你不说出来,谁能猜到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政事上如此,待女人也应是一个道理......”
萧誉没答。
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到了门口,拿起了刚才宴观痕才搁下的雨伞,提步迈入了雨中。
第21章 朕说过会娶你,便不是玩……
一落雨,即便是人来人往的宫廷,也安静了许多。
细细密密的雨点子落在金砖上,砸出了一团团雨花,细碎的水珠飞溅到衣摆上,一瞬便在那锦白缎子上晕开,没了痕迹。
几声沉沉的敲门声传来。
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秋兰刚唤了一声,“殿下......”一抬头,便瞧见了一张清冷的脸。
秋兰愣在了那,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殿,殿下不在......”
话还没说完,远处一阵动静,秋兰侧目望去,便看到了穆蓁的马车。
秋兰一声也不敢吭,只立在那,看着马车从雨雾中缓缓使来,余光瞟见身旁那沾了雨水的纹龙靴尖,跟着也转了个方向。
马车在门前停稳,秋兰正要上前去接,却见车帘从里被掀开,出来的人并非是穆蓁。
而是赵坤。
秋兰一时忘了迈脚。
赵坤先下车,撑开了油纸伞,穆蓁才从里出来。
水蓝色的裙摆,沾了些水花,赵坤将伞往她头上移了移,两人抬头,几乎同时看到了门前的萧誉。
萧誉立在那不动。
一只手捏着伞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乍现。
雨雾里一阵沉默。
赵坤看了一眼穆蓁,见其脸色寻常,便将手里的油纸伞轻轻地交到了她手上,“微臣告退。”
穆蓁接过伞,走了过去。
萧誉一直看着她,从她下马车的那一瞬,一双眸子便紧紧地盯在了她身上,等穆蓁到了跟前,那双黑眸便只余了一股忍不住的怒火。
甚至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来。
穆蓁脚步刚跨上台阶,便听萧誉语气冰凉地道,“穆蓁,一个人说话,得讲信用。”
穆蓁脚步顿住,手里的伞颤颤地往后一仰。
萧誉便往下走了一步,盯着她那张冷艳的脸,一字一句地道,“你该知道我为何而来,弃康城虞氏夺汉阳,从南陈到北凉,只身一人前来兑现对你的承诺,你不该视而不见。”
这几日极力克制的好脾气,到底是毁于一旦。
他自来脾气就不好。
尤其是前世最后那十几年,更是暴躁成性。
重活一世,为了她,他在改。
她恨他,可以。
但她不能因恨他,便随意择偶嫁人。
萧誉看着她那张渐渐失了血色的脸,声音放缓了些,“我不会离开北凉,你不喜欢南陈,那咱们就在北凉。”
他欠她的,他慢慢还。
可那只能是他们之间的事。
萧誉说完,看了她一阵,脚步移开,轻轻地从她身旁绕过,“穆蓁,朕说过会娶你,便不是玩笑。”
那双被雨雾染成了墨色的筒靴,再一次踏进雨里,雨水溅起,“啪嗒”一声,空寂而遥远,久久地回荡在穆蓁的耳边。
穆蓁紧紧地握住伞柄,脸色苍白如雪。
阿锁忙地上前扶住她,“殿下......”
雨雾中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再也听不到半点声响,穆蓁才回过神来,轻轻地道,“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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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雨点子不住声。
晨曦殿北帝从椅子上起身,出了正殿,正打算回寝宫,便听一道马蹄声由远至近。
雨雾中一人翻身下马,急急地走了过来。
“报!”
王仪心头猛地一提,紧接着又是一声,声音穿过雨雾,直击人耳膜,“陛下,二殿下被困,洛中反了!”
原本安静的雨夜,犹如平地里的一声惊雷。
王仪回过头,就见北帝的脚步当场往后退了两步。
“陛下......”
太子穆淮宇到的时候,王贵妃已在晨曦殿,对着北帝哭了半天,“陛下,你得救救康儿啊,臣妾就这么一个孩子......”
北帝坐在那,神色沉重,一言不发。
雨雾中不断有臣子赶来,原本暗沉的宫殿,已是灯火通明。
洛中反了。
穆淮宇的十万大军,刚打了个胜仗,以为能回北凉喘口气了,谁知一到洛中,便被关在了城门外,铺天盖地地剑雨从天而降,十万人马,在西关口损失了将近两万,又在城门口牺牲了一万。
其余全被堵在了门外。
经历过西关口一战,兵将早已疲惫,哪里顶不住蓄势待发的洛中兵将,穆淮宇腿上原本就有伤,西关口之后,伤势加重,到了洛中,再也无力进攻,只能暂时撤退,驻扎在洛中之外。
可若不再及时赶回北凉。
南陈必定会从汉阳赶来,直击其后背。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穆淮宇的军队尽数剿灭。
北凉若没了穆淮宇,便等同失了半边胳膊。
届时先不说边防,南陈大魏洛中只要联手进攻,不出一年,北凉必定衰败。
北帝坐在龙椅上,一瞬苍老了几岁。
王贵妃的哭声,底下的臣子争吵声,如密密麻麻的蜂蛹嗡囔在耳边,北帝拿起案上的一个茶杯,猛地碎在了大殿上。
吵闹之声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将周智、杨皓给朕带上来。”
北帝说完,却是将身子往后一靠,满脸颓败,他就算杀了那两棒槌来也没用,那原本就是大魏和洛中,送来牺牲的筹码,为的就是让他放松警惕。
如今能找的人,只有一个。
倘若成功,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一阵安静之后,北帝起身,“朕去见萧帝。”
当初萧誉给他的那份情报,只有一半。
大魏确实勾结了蛮夷,以十万大军,偷袭西关口,但他并没告诉自己,洛中也在其中。
大魏在后,洛中在前。
前后夹击。
就算大魏战败,还有南陈汉阳在背后等待时机。
三方联手攻取北凉,这才是那个最先预谋好的完整计划。
如今大魏和洛中皆已行动。
只剩下南陈。
而南陈的汉阳,就在萧誉的手里。
只要萧誉不在此时攻打北凉,北凉便还有一线生机,还能再派兵马去洛中,救回穆淮宇。
一切都还可以扭转。
北帝无可奈何,只能去求人。
前几日北帝还暗自骂萧誉是个疯子,好好的南陈皇帝不做,攻下那高山凸起的汉阳来做何用。
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萧誉这回是来掐他脖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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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誉走后,宴观痕便坐在屋里等。
听到门口的动静,宴观痕侧身伸出了个脑袋,便见萧誉将那块木板又原封不动地背了回来。
当即摇了摇头。
他就知道,就他那德行,哪里是个哄人的料。
努力了半天,到头来,屁也不是。
全被他那身臭脾气给毁了。
宴观痕懒洋洋地起身,招呼了一声,“陛下回来了。”
萧誉没搭理他。
将肩头的那快木板取下来,搁在了桌案上后,一声不吭地又拿了那碗鱼食去了后院。
宴观痕眼睛一闭,懒得再看。
刚收到消息,洛中反了。
北凉这回还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去,不联姻更好,省得到时再翻脸。
明日天一亮,陛下也该动身回南陈。
宴观痕又重新坐了回去,拿了本军事书籍,还没看两眼,北帝便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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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帝从一排雨线的长廊下疾步穿过来,满池子的雨花,根本不见鱼群,萧誉却依旧坐在那长椅上,一粒一粒地投喂。
身上还是适才出去时的那身锦白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