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御花园底下的路口,守在营帐里盯梢萧誉的人,急急地从后追上来禀报道,“王总管,人又跟丢了。”
王仪心下一咯噔。
丢了不怕。
就怕他丢的这段时辰,又去干了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损事。
王仪瞧了一眼手里的画像,正着急,突地闻见身后一道脚步声,回过头去竟看到了赵坤,王总管心下一喜,想着不过就是送上几幅画像,这条路下去,就是御花园,赵坤顺路带过去给殿下便是。
“赵大人,救个急,劳烦将这画像拿给凉亭里的殿下,让她把不讨喜的先挑出来,我得往西殿赶一趟,晚了小命怕是不保。”王仪说完,也没管赵坤同不同意,一把将托盘塞到了他手里,顺手往前一指,“就在那。”
赵坤还未反应过来,王仪两条腿转成了车轱辘,已经在他身后走了好远一截。
赵坤再抬头看向上方的那个凉亭,眉头拧了拧。
在原地立了一阵,赵坤到底还是拿着那托盘走了上去。
快到跟前时,上面的说话声传来。
“皇姐,你当真不喜欢萧帝了?”
赵坤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
半晌听得一道干净的声音道,“我同萧誉,已成了过往,往后别再提他。”
赵坤的眸子微微一顿。
凉亭里的声音突地中断,赵坤感受到了头上的道道目光,脸色如常地继续上前,到了穆蓁跟前,平静地行礼道,“殿下。”
“何事。”
轻轻的一道声音,带着几分含糊不清。
赵坤没抬头,将手里的托盘递了过去,“王总管临时有事,东西由臣转送,若是殿下不满意,直接划去便可。”
赵坤这回也算是招亲的负责人,说出这话,也没谁觉得出格。
穆蓁正同穆烟剥着橘子,满手沾了汁水,闻言往他手上一瞧。
倒是难为他了。
也不知道王总管是怎么使动这块石头的。
赵坤。
大理寺少卿,父皇的心腹。
人称铁面判官。
这北凉京城的一群公子爷,没人不怵他,但凡被他逮到把柄的,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穆蓁记得很清楚,王家的三公子曾想弄他,还未来得及出手,赵坤先一步制人,让人给王三公子送了一封信,内容是揭发他偷拿王贵妃的首饰,送给了一位青楼姑娘。
王三公子从那以后,见了他就躲。
京城里的纨绔子弟,谁没几件见不得人的事,赵坤却犹如隐在黑暗里的一双眼睛,揪住了所有人的把柄。
一谈起赵坤,皆是苦不堪言。
穆蓁同他也有过一两回摩擦,是因为萧誉。
前世在北凉,只要有谁讨厌萧誉,她就讨厌谁,赵坤便是其中一位因讨厌萧誉,而被她讨厌的人。
往日在一众排斥赵坤的京城官家子弟中,也算上了她一个。
如今三年不见。
倒突然有了几分故人的感觉。
穆蓁也没为难他,指了桌角的一处空处道,“劳烦赵大人,帮本宫放那里。”
赵坤往前走了两步。
手上的托盘刚放上,谁知穆烟为了拿滚进瓜果堆里的葡萄,拖了一下底下的垫子,赵坤脚步才退回去半步,便听“啪”地一声,那托盘从桌上掉了下来。
里面的画像散落了一地。
“哟。”穆烟一愣,抓了快布巾擦手,赶紧去拾。
赵坤顿了顿,也弯了腰。
那画像原本就没捆,穆淮宇看了后,为赶时间,直接放进了托盘,这般一落,多数都已散开。
几个宫女也上前在拾。
拾完了,就只剩下了赵坤脚前落了一副,因挨得太近,几人不好过去,本想着赵坤定会拾起来,谁知赵坤手都伸出去了,突地又缩了回来。
随后站起身,转头就走。
穆蓁望过去时,正好瞧见赵坤脸色一瞬变得铁青,耳尖带了些红。
穆蓁不由一愣。
“这是怎么了?”穆烟狐疑地嘀咕了一声,上前去拾起来,目光往那画像上一瞟,腰肢突地弯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穆蓁更疑惑了,“怎么了?”
穆蓁将手里那画像往她跟前一凑,“你瞧瞧,这是谁?”
穆蓁看了过去。
眼皮子一跳。
画像的人可不就是赵坤。
穆蓁伸长脖子往下望去,身旁穆烟的笑声如银铃,底下赵坤的脚步却如刮起了一阵风。
穆蓁倒是从未见过他这模样。
平时那般严肃刻板的一个人,竟也会脸红,穆蓁不想再得罪人,忙拦了穆烟,“行了,别闹了。”
穆烟坐回了穆蓁身旁,将手里的画像递过去,“皇姐赶紧瞧瞧。”
几幅画像,都是朝中有名望的青年才俊。
父皇倒是了解她。
容颜个个都是顶尖,官品倒是其次。
穆烟实在没憋住,又开始打趣道,“赵大人,皇姐怕是划不了了。”
穆蓁倒没想那么多,不过既然是父皇的心腹,就算两人有一些过节,不可能擦出什么火花来,也得先留一留,“都拿回去给太子吧,看样貌,似乎都挺好。”
画像原封不动地还到了穆淮宇手里,穆淮宇轻声一笑,“这一想通了,眼也给着花了。”
**
那头王总管赶去了西殿,盯梢的人已急得团团转。
“就这么个门,他还能飞了不成。”
王总管立在那廊下说完,身前几人一抬头,突地不做声,王总管一时不知为何,接着道,“一个南陈皇帝,在我北凉人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跑了,你们可真行,这不是让人看我北凉的笑话吗?”
说完,听到身后一道脚步声,这才转过头。
王仪嘴角一抽,“嘭”地一声心肝都跟炸了似的。
萧誉面色平静地从他身旁经过。
走了好远了,王仪一颗心才归位。
突地才想起来,萧誉适才经过,就跟不认识他似的,眼神没往他身上看,招呼也没打。
王仪一跺脚,“羞死先人了。”
第13章 风,月本子泛滥成灾……
萧誉进了营帐便没出来,坐在榻上,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
裴风瞧着那书面眼生,心生好奇,却也没敢问。
裴风见天色已夜,屋里光线不好,便去点了一盏灯,搁到了萧誉的身前,起身时,目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
那一瞟,几个字入眼,裴风手里的灯盏差点就落了地,神色如同见了鬼。
风,风月本子......
萧誉抬起头扫了他一眼,裴风赶紧将灯盏放下,“属下去外面守着。”
裴风走后,萧誉又才将目光挪回到了书页上。
两世为人,比旁人多活了那么多年,萧誉的心思只会更深。
从开始怀疑穆蓁也回来那一刻,萧誉就已经在为自己想退路,从怀疑到试探,再到今日确定,萧誉便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如何做。
他能贸然离开南陈,来到北凉,必然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冲动所为。
前世弥留之际,他将自己的一生地匆匆过了一遍,到最后脑子里就只剩下了那张脸,也清楚了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南陈是她的劫数,也是他的心结。
重活一世,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
裴风出去后,内心的震惊还未平复。
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屋里的书架上全是排兵布阵的帝王,会去看一本风月本子。
且,他敢保证,那本风月本子,之前绝对没有。
书面崭新,是新买来的。
裴风突地有些同情王仪。
王仪若是知道,在他急着团团转,生怕陛下背着北帝去干什么阴招的时候,实则陛下只是去外面买了风月本子,非得吐血不可。
萧誉坐在营帐内,看了小半个时辰。
裴风怕他瞧着枯燥,便出去让宫人备了几样小菜,打发一下时辰,谁知再回来,便看到萧誉跟前燃起了一团火。
烧的是一本书。
裴风愣住,赶紧去拿了个碟盘,将那一团烧得冒黑烟的书本从萧誉跟前挪开,“陛下,这是......”
萧誉一语不发,脸色很难看。
裴风再转过头细看,盘里那烧了大半的本子,可不就是刚才他瞧的风月本子吗。
裴风一愣。
莫不是那风月本子上写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东西,触了他的逆鳞?
火还在烧着,王公公便寻来,进屋瞧见那火光,眼皮子便是一跳,冲上去一顿猛踩,“陛下,这要是烧起来,咱们连人带帐可就都没了......”
王公公不敢耽搁,赶紧将人请走,“今日的入册登记已结束,陛下先回宫殿歇息,明日一早再来。”
营帐内没有洗漱之地,白日虽在西殿接受考核,夜里北帝还是得派人来接他回皇宫。
萧誉没说半句,起身就走。
外头西殿的负责人,也刚通知了各营帐的应招人,登记入册一结束,大伙儿可以自由歇息。
萧誉一行人出来时,外面又是一片热闹。
经过一处廊下,裴风见一众人围在美人靠上,人人手里捧着一本什么书,一面看一面激烈的探讨,“这本子不错啊,不愧是萧帝看上的东西。”
“你们何时去买的,我怎不知......”
“你知道的也太晚了,别说是这本,那书楼老板压箱底的本子都被掏了出来......”
裴风一愣。
有些人手里的书封还未拆,裴风可以确定那些人手里的书,就是陛下今日在营帐里看的那风月话本。
裴风总算是明白了为何那本子会葬身火海。
倒是王仪听的云里雾里的,什么萧帝,什么本子......
今日说来也巧。
萧誉出了西殿,王总管的人没跟上,倒是西殿营帐里的一位应招者,无意给碰上了。
见萧誉从书铺里出来,那人好奇,便在萧誉走后,进去问了书铺老板,“适才那位公子买的是哪本书?”
书铺里的老板便往货架后的一个破箱子里指去,“都在那。”
应招者一看,也买了一本,翻开一看,竟是本谈情说爱的风月本子,那人起初还不相信萧帝会买这种书,可铺子老板以性命担保,卖的就是这本。
那人才恍然醒悟,此时招亲,不买这类本子,莫非还要去看论语。
回来后原本也没打算声张,偷偷一人瞧时被同伴发现,夺了过来一阵调侃,“文雅儒士,怎还看这类粗俗本子。”那人心头一急,便把萧誉给卖了。
“这可是萧帝买过的本子。”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那书铺子卖断了货。
帝王都能看,定不会粗俗,就算是粗俗,也一定有什么用处。
萧誉大抵也没想到自己去书铺买回来的那本,所谓的绝本,一日之间便泛滥成灾。
想起那铺子老板推荐给他时说的话,萧誉的目光更沉。
“公子可别小看了这书,上回街头吴家大公子买了一本回去,前几日还特意过来感谢了一番,说他们两口子吵了好几年的架,吵到老死不相往来,多亏了这书中的故事,如今两人和好如初,比新婚还要甜蜜,我这手头上就只剩下了这一本,希望能帮到公子......”
谁知出去唤裴风时,却见立在营帐前的一堆应招者,人手都捧了一本。
萧誉回到宫殿,沐浴完,又开始折腾他池子里的鱼。
裴风立在他身后,见他迟迟未动,还以为他睡着了,刚想要唤他进屋,突地又听他道,“明日寻几块上好的木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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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蓁昨日同穆烟闹腾了一日,心里舒畅,一夜无梦睁眼就到了早上。
原本穆蓁想多留穆烟几日,穆烟说,“二殿下生辰一过,接着就是你的生辰,过不了几日我又要来宫里替你贺寿,你总得让我有点空闲去备礼。”
若不是穆烟提起,穆蓁还当真忘了自己的生辰就快到了。
前世最后,她最不想过的便是生辰。
“不过是人老一岁罢了,也没什么可讲究,每日都是这般过,又有何不同,朕一向也不喜这些虚华。”十七岁生辰之后,隔了十五日,他来紫萝苑问完她想要什么之后,临走时,便丢了这么一句话。
他走后,她坐在冷冰冰的屋子里,心痛如绞,那憋在眼眶里的泪水,忍了半天都没掉下来,却在那一瞬,再无没绷住,“啪嗒”地落了下来。
而原本那盼星星盼月亮的生辰,从此也变的暗淡,再也没有期盼。
最后那一年生辰,若不是阿锁给她做了一份长寿面,他又派人送了些绫罗绸缎过来,她便也忘了。
回想她原本活泼嚣张的性子,为何最后变的沉默不再爱说话,怕也是从这些点点滴滴开始有的变化。
短短三年,她对跟前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没有了盼头,如一潭死水,以至于到死的那一刻,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和不舍。
最多有点不甘和遗憾。
第14章 还未开始,便灭了一半……
两日后,西关口传回了捷报,北帝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便有了空闲功夫想穆蓁的事。
二皇子寿辰一过,马上就是穆蓁。
这场招亲原本就是临时想出来的对策,也没有特意去选在穆蓁的生辰前后。
生辰余下不到十日,怕是赶不上这场招亲结束。
得先备寿宴。
北帝想了一圈该交给后宫谁去置办,到最后,也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人来,最后还是交给了太子。
“今年有招亲在,不宜大办,让她自个儿高兴了就好,你得多费些心,朕怕那些人为了投机取巧,想出一些花招,又去欺骗穆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蛇就是萧誉。
太子应了下来,“父皇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