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主子!
他怯生生道:“还,还没……”
“啧,你麻利点啊,这些给你,涂在他伤口上。”
叮铃哐啷一阵乱响,天上下冰雹似的,一大堆金疮药被夏枫从窗口丢进来,瞬间堆成一座小山。
没错,就刚刚那会儿,夏枫飞速扫荡了整个贤王府的抽屉,顺便去了趟隔壁府,反正是能拿的金疮药都光明正大地“拿”了。
“还有这个。”说罢,她还扔进来一大堆绷带,“一会你涂完药告诉我,我指导你怎么包扎。”
完了她还补充一句:“你要是不小心把他闷死了,我把你头拧下来。”
墨松:……
窗外没了声音,但墨松知道夏枫就在外头等着,也不敢耽搁,只能边咬牙边帮这奴隶处理一道道伤口。
划伤、鞭伤、抓伤、淤青,他身上甚至还有牙咬出的血印,体无完肤。
墨松恨不得给他添一道送他上路:这么多伤还没死,你怎么这么命大。
在夏枫不耐烦的催促下,墨松好不容易把人拾掇好,满头大汗。
此时月已高升,暗夜中,象白楼高耸的华楼屹立,星星点点的灯光也渐渐模糊。
墨松满腹抱怨,心头打擂一般咚咚作响:“主子,好了……我们要不要找个大夫?”
他寻思自己要么去找个大夫,往她手里塞一大笔钱,让她见机毒死这个奴隶,再告诉夏枫这个奴隶没救了。
“不用。”夏枫不屑得开门走进来,想了想,扯下墙边遮窗户的窗帘,两头一系,把昏迷的何子秋一把兜走。
她师承第一医仙,多少懂“那么点”医理,找什么破大夫。
背着大包袱出门,夏枫冷不丁被什么东西膈应了一下,转头瞪去。
墨松顶着一张自己当众放了个屁一样的臭脸,迟疑了片刻,才往旁边挪了半步。
干什么呢这家伙,闹起情绪来了?
怎么这么臭屁,搁这朝谁甩脸子呢,莫名其妙的。
“去,准备点热乎的茶水。”夏枫懒得和他哔哔,随便一句话把人打发走了。
她就近把人背到房里,往床上一放,拆开兜布,为被裹成木乃伊的何子秋好心盖好被子。
坐到桌前,她随手捞起桌上的“蟠桃宴”,边吃边想到底怎么一回事。
哎?今儿这个点心充其量还能算个点心。
看来,何家半路遇险,何子秋被当成奴隶卖了,兜兜转转到了奴隶场,参加了涅槃。因为编号阿肆,所以才叫阿肆。
书里的阿肆,那个恶毒男三,就是何子秋。
只言片语说得轻巧……
夏枫下意识摸了摸手臂上还未处理的伤口,疼地嘴角一抽:他定是受了泼天的委屈……
再者,何子秋样貌也不差,如今毁了容成了奴隶,这其中定有不少曲折。
但对他来说,估计都是痛吧,还是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啊咧?
夏枫念头一转,觉得奇怪。
她方才怎么有那么一丝丝温柔?
不对劲,不对劲。
倏然,床上人一个翻身,猛烈得朝地上呕吐起来。
在尘巢里吞下的血肉还没被消化完全,稀里哗啦统统倾倒出来,一片狼藉。
夏枫默默倒了杯茶,起身,走到他身边,朝他递去。
何子秋虽全身裹着,好歹露了点脸。
他抬起头,漠然地望着她,本白净如雪的脸如今布满了小伤,那双狐狸眼空洞洞的,清俊的轮廓也因消瘦显得骨骼鲜明。
他朝那杯茶缓缓抬起手,颤抖的指尖在触碰到茶杯的一刹那将茶杯卷了过去,生怕夏枫反手给他一巴掌似得。
夏枫一愣。
不由再次在心里提问:这真的是何子秋吗?
“我见过百草了,”她缓缓道,“在象白楼,呃……一个青楼,但你放心,他过得不错。”
嗯,确实过得不错,已经完全被洗脑了,还想上她。
“你见过百草了……他在青楼……你说他还过得不错……”何子秋的声音有些沙哑,再不似从前那般轻灵。他低着头,夏枫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觉他眼眸混沌。
“恩。”救人身容易,救人心多难啊。
夏枫轻嗤一声笑出来:再者,她又不是大发慈悲的观世音菩萨,哪有那个闲工夫谁都救一下……
但这句“嗯”,连了这声笑,在何子秋听来分外刺耳。
嗖!
杯子被何子秋陡然扔过来,夏枫思绪一断,头一歪,那杯子擦过她的脖子,啪一声碎在她身后的窗户上,哗啦啦掉一地。
夏枫下意识抚上脖子,那里多出一道扣子,沁出一行血珠。
这是她出师以来,第二次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 夏枫:好家伙,一日内,梅开二度。
第22章 三更
嗯,夏枫当即确认,这个从前拼命黏在她屁股后面的何子秋,如今一句话也不想和她多侃。
她心里一时滋味难明:告辞,打扰了打扰了。
“你好好休息。”夏枫扭身走开,在门口差点撞上刚进门的墨松。
她试了试茶壶的温度,朝屋内摆了摆手:“端进去吧,地上的茶杯碎屑清理一下。”
“是。”
夏枫出了屋,脑子方清醒过来。
得,她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那她睡哪?
有太多事让她云里雾里了,她虽上得了天云下得了江海,但一个人终究分身乏术,明儿还要上朝,如今一寻思,压根没剩多少时间休息。
干脆不睡了。
她挠了挠仍被腰带绑得紧紧的小臂,一跃而起,消失在葳蕤的树叶中。
“全天京最快的女人”,今儿赶巧值班。
她打从下午得了夏枫两块金子,咧着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她打算明儿休息一天,去红娘馆找个媒人,斥重金让人家给她说个好夫郎。
想到长远处,她难免傻傻站在门口发呆,朝着天空嗤笑起来。
蓦地,天空中飞来一抹火红的影子,就着月色,一上一下。
起先她还以为是只小鸟,渐渐的,那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像一只红蝙蝠。
等她再回过神,那影子俨然变成一个人,落地不惊尘地站在她面前。
“贤贤贤贤王……”她结巴了几下,忙跪下来。
“又见面了。”夏枫破天荒朝她笑了笑,背着手,迈大步走进这小信楼,像极了突然巡查的班主任。
信楼名曰“南北通”,牌匾竟是前朝大将所提,可见有些年头了。
夏枫走进去左看看右瞧瞧,拂过桌上的一大叠信,又走到后窗望了望满院的信鸽,觉得分外逗趣:“这南北通,是你家祖传的么?”
女人硬着头皮解释:“回王女,小的只是在这儿打工。南北通是我姨娘的,姨夫今儿闹别扭,她早早去青柳街舒坦去了。”
夏枫“嗯”了一声,轻轻跳起往那前桌上一坐,抱臂打量她。
这女子年级很轻,约莫二十出头,长得还算清秀,身材细长,却有两条健壮的腿,隔着裤子都能窥见清晰的肌肉。
她让人家两个月内来回俞县,任务本就艰巨,谁知她不仅在期限内来回,还带来了许多消息。
不错不错。
“我欣赏你,你给我办事吧。”
那人一惊:“啊?”
“我出十倍工钱雇佣你,你无须离开南北通,可利用南北通的便利帮我打听消息。”夏枫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得追加道,“我还给你发夫君。”
女人又一惊: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她想到自己刚到天京的时候,一腔热血,指望能干出一番事业,谁知这么多年,在南北通碌碌无为,专职跑信,也就博了个“全天京最快”的名号,已达上限。
如今竟有堂堂贤王朝她递橄榄枝,她得接,必须接!
咳咳,她是为了梦想,才不是因为什么钱和夫君呢。
她嘴角一瘪,举起拳头打在胸口:“我干!”
“不错,”夏枫难得夸奖人,她拍拍女人的肩膀,“现在就去帮我调查,临海富甲一方的何家早前做生意都得罪了什么人,越详细越好,去吧,加油,一个月后的今天我来找你。”
“啊?现在?一个月后?”
女人一愣,再回过神来,夏枫已不见了踪影。
等等,临海?!
也太远了吧!
她可是才从俞县跑回来,连床都还没沾呢。
她哀嚎一声,继而又哀嚎起来:王女估计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吧!
冲出房门,她扒拉着大木门,朝天上张开五指:“王女您回来,我们再商量一下!拜托放我个假啊!”
天京的夜幕盖住了她的呼喊,只吵得周围熟睡的居民骂骂咧咧翻了个身,用被子盖好耳朵,又睡了过去。
点点繁星就像无数烛火,在晦暗的天空里摇曳。
啪!
小桃园正房的香烛掉落在地,差点引燃一团火蛇。
墨松赶忙浇了杯茶水在地上,才避免火灾的发生。他刚收拾好地上的污秽,又把破碎的杯子捡起来,这头蜡烛又掉了。
一股无名怒火熊熊而上,他瞪向床上的男子,想到夏枫,下一刻又感到脖颈升凉。
何子秋躺在床上,情绪勉强稳定了些。
他捋了捋,夏枫方才没问他缘由,又道她“去见了百草”,却无耻地说“百草在青楼过得不错”,此番种种,确能从侧面证明她知道这件事。但夏枫也许并不知道,他已知情何家一事的罪魁祸首是她,于是想在他面前装个好人,好让他对她感恩戴德。
但她这么做,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思及此,他在心里轻笑一下。
何子秋你蠢么,她根本不需要得到什么。
夏枫做事,通常都是兴致使然,她开心便救你,不开心便杀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既如此……他便将计就计好了,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蛰伏在她身边,再伺机报仇。
总而言之,如今的处境,比之前好多了。
何子秋冷漠的目光扫到墨松的身上,静静看着他收拾。
墨松重新为他倒了一杯茶,散发出体贴的气质,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来,再喝点茶漱漱口吧。”
何子秋眯了眯眼,接过茶杯艰难得喝了一口。
墨松坐到床边,手搅着裤子,犹如万只蚂蚁在身体里爬,抓心挠肺。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那日在苏府,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抱歉,当时的情况,我也无能为力……”
“嗯,毕竟是你,敲了我一下。”何子秋无情打断了对方的戏。
他的眼睛黑洞洞的,一点神采没有,仿佛无底深渊。与他对视,墨松心底毛毛的,泛上一层惊恐。
墨松深吸一口气,手抖得像细雨中的叶子:“怎么会,你记错了吧。”
何子秋嗤笑出声,他身体病病歪歪的,但他不蠢。
他的话像一根长针扎入墨松的胸膛:“你心仪夏枫,见她把我带回来,猜想我与她关系非同一般,怕我告状,所以想来试探我。”
“你不光想试探我,你是不是……”他把瓷杯放到墨松眼前,气若游丝,“还想杀我。”
刹那间,墨松觉得自己被完全看穿了,他心惊肉跳,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如果不尽早解决这个小奴隶,后患无穷。
但要怎么办呢……靠他一人不够,他得借助外力才行……
何子秋垂下眼,修长如扇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眸子,叫人看不清他在思量什么。
他与夏枫的关系,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说好是人生过客,说坏是互相盼着对方死。
既如此,便抓紧一切可能利用起来。
思罢,他抬眸,从此开启撒谎不打草稿的漫漫长路:“我与贤王的关系,如你所想。但你放心,我不会告发你。”
此举摆明是要捏着墨松的尾巴,把他握于鼓掌之间。
墨松紧咬牙,把杯子紧紧捏在手里,指腹泛白。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王女让你多加休息,你早些入睡吧。”
何子秋冷笑一声应了,他缓缓躺下,闭目养神。
但他心乱如麻,哪里能睡得着。
如今全身伤痕累累,他翻身不得,碰也不能碰。好在他早已习惯身上挂着伤了,也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被子软糯如云絮,由上好的蚕丝填里,丝绸做套,还散发着一股高级皂角的气味……
他眸子一颤,忙闭上,紧紧揪着被角。
这是夏枫的房间。
房内只有淡淡的雪中春信的香气,贴身所用的被褥更是不允熏香,她向来不喜欢太香的东西。
就连爱香如他,从前也只敢在她面前熏降真香。
被仇人救,是一种耻辱。
何子秋脑子里一锅粥,冰火两重天。他既气愤,又很没出息地欣喜。
他下意识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柔软的触感盖上他的鼻梁,让他觉得她就在身边。
这不正是他从前梦寐以求的吗。
但现在,梦碎了,这一切都显得无比屈辱。
经历了这么多,何子秋几乎认定罪魁祸首就是夏枫,哪怕心里有那么点存疑,他也已经不在乎了。
他压制住一切幻想,逼自己面对现实。
他的眸光不自觉地到处打量。
屋子装修得很精致,每一个花瓶的摆放都像是精心调整过,连朝向都一模一样,像有某种强迫症。夏枫断没有这样的耐性,方才的小厮也没这么细心。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个家,有男主人。
原来……她身边已经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