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着一把宝剑,在清幽的月光下散发出牛乳般的白光。何子秋虽不习武,但见识广博如他,也能看出这把宝剑来历不凡,是世间珍品。
原来,是有了新的宝剑了,才不稀罕那匕首……
女人果然都是喜新厌旧的……
一派思量,时辰慢度。
待天边翻起鱼肚白,何子秋闷哼一声,挣扎了几下,艰难地从被子里爬了起来。
他听见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扶着墙,试了三次方站起来,随手抓了个烛台做拐杖,一步一步朝窗户挪过去。
窗户半开着,自窗外飘入沁人心脾的桃花香。夜幕被掀开,淡淡的金光方升起一些,照在人身上依然灰灰的。
他身手去接,混沌的眸子终于有了点点清白。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毫无负担得看太阳了。
院子里种满了桃树,粉嫩嫩团簇簇得开着,一朵挨着一朵,徐风拂过他露在外的面颊,裹挟着几片花瓣。
何子秋再定睛一看,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花瓣海在眼前飞舞,不一会儿便落满了窗槛。
好美。
他的眼里不禁蒙上一层水汽。
院子里有人,何子秋循声望去。
在院子里待了半个晚上的夏枫正打着哈欠,任凭墨松和一众小厮为自己穿戴臃肿繁复的朝服。
她的美,在清晨自带柔光,图叫人挪不开眼。
感受到何子秋的视线,夏枫转过头来,清凌凌的眼对上,微微一觑。
她挥开墨松为她系外裳的手,自己边系边走过来。
三两步来到窗边,夏枫一手抬起半开的窗户,一手抓住侧面的窗框,直勾勾,又毫无波澜得望着何子秋。
清阳从她身后照过来,画出淡淡的轮廓光,鎏金似得美。
何子秋默默地撇开眼。
“我救了你。”
他压下一切仇恨,蒙上一脸不达眼底的笑意:“谢谢凤姐姐,没想到,真的在天京遇上了,更没想到,你如今是贤王了。”
夏枫:“……”您能演得走心点吗?
气氛骤然冷下来,何子秋心揪到了极致,手里的花瓣都被他捏蔫了。
是他哪里露出了破绽么?
还是她已经知道他晓得她是罪魁祸首了?
还是墨松嚼了什么舌根?
还是……
倏然,温热的掌心落在他的头顶,激得他浑身一颤。
夏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却因压低了和他说悄悄话似的,比从前温柔了许多:“不想笑就别笑了,不要勉强自己,怪不好看的。”
说罢,夏枫梗了梗,损人的话她有千百句,安慰人的话为零。回味一下,方才说的也怪诡异的,全无安慰作用。
她只好逼自己一把,揉了揉他的发。
尽管何子秋比她高那么一点,她摸起来有点吃力;也尽管她不喜欢触碰,但也许,他此刻真的需要一点肢体上的安慰。
算了算了还是算了,搞什么温柔人设,娘的。
她放下窗户,转身就走,浑身上下不自在。
何子秋低着头,转过身,背对着窗户,不想叫人看出来。
大滴的泪珠却啪嗒啪嗒掉下来,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太犯规了……
为什么要杀了他全家以后,才这么温柔地对他啊……
他已经被伤害得体无完肤了……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也是零点更
有什么错别字或者被屏蔽的词只能明儿一早来修啦。
第23章 演技大赏
今儿一早,贤王是“床上活阎王”的消息不胫而走,紧接着,夏枫闯入尘巢捞了个小奴隶回府、还把暗门门主打得半死的消息也传了开来。
如果古代有热搜,那夏枫一定日日霸榜。
夏枫一身墨绿色的朝服,头发全数盘在头顶,倒显得规整了许多,端得是一身贵气。她出府很早,一个不小心,就成了第一个到正殿外等候上朝的人。
在他人看来,颇为积极,还夹杂了几分炫耀的意味。
她实则没想这么多,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书里那点事。
朝堂之上,夏枫真就光站着,没有奏折要上书,也不发表拙见。
但她好歹是个习武之人,站得十分端正,又因前一日刚揍了暗门门主,如今气场两米高,霸气侧漏。在座百官,十之四五都出席了昨日那场涅槃,如今怂得连瞟一眼夏枫的勇气都没有。
望着金灿灿的雕凤长柱,夏枫寻思何子秋就是阿肆,阿肆是书里的男三,那何子秋以后岂不是爱惨了女主。
年龄差倒不是什么问题……
就是这眼光嘛,从她转移到夏椿,确实差了些。
夏枫的目光垂下来,落在上座的夏椿身上,不经意带了点刀光,剜肉似的打量。
这小女子如今毛都没长齐,没成想还是个中央空调、夫男之友……等她长到书里的年纪,阿肆和苏懿早为人夫,如今想想这本书还真敢写,尽是些红杏出墙的狗血之事。
似乎感觉到她的眼神不善,夏椿眼帘抬了抬。
她身边垂有一竖金纱,金纱后影影绰绰,坐着当朝皇太君。他每日垂帘听政,大事小事,都得征得他的同意方可施行。
倏然,金纱后的人微微侧过头,烧蓝头冠上坠着的宝石发出清脆的叮铃:“对此,贤王怎么看。”
唰唰唰,众人的目光投射过来,只等着看笑话。
毕竟在她们看来,夏枫这等武功高强之人,定苦练数年不止,技能点全在武功上,没时间读书,政治水平定好不到哪去。
且夏枫方回京不久,今日又是第一次上朝,皇太君就点名提问,摆明了是要让她出丑,给她一个下马威,搓搓她的锐气。
夏枫喜欢莽,直来直往,对这种阴谋阳谋弯弯绕绕嗤之以鼻,她轻笑一声,一再抛白:“这朝堂之事,夏枫不懂,皇太君又何必过问,这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么。”
夏椿低下头,死死憋住笑。
话虽自贬,但颇为孟浪,众人的眼神,多得是鄙夷。
“夏枫直言不讳,还请皇太君海涵。朝堂要务,皇太君问夏枫,还不如问问陛下怎么想,这江山是陛下的,夏枫可不敢越俎代庖。”
言下之意,江山是陛下的,你隔这装什么比。
夏椿敛起笑意,严肃得拍了拍扶手,及时打断皇太君的发难:“放肆!朝堂之上,岂容你大不敬?”
“臣,知错。”这回可好,又要被罚俸禄了。但夏枫自认富可敌国,别人看了心里痛快,殊不知这惩罚对她来说就是毛毛雨。
金纱后的皇太君,默然不语。
下了朝,夏枫拔腿就走,恨不得轻功飞回府。
刚到半路,陡然横空跨出一个老嬷嬷。
这个老嬷嬷不似周嬷嬷走路那么重,她脚步轻盈,像是个练家子,一步跨到夏枫面前,把行如风的夏枫截住了:“贤王莫急,皇太君邀您一叙。”
“没空。”夏枫伸手想扒拉开她,谁知一下子没拨动。
练武讲究的是基本功扎实,饶是武功高强如夏枫,这一手下去,正常人都得跌个四脚朝天,这位嬷嬷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可见功夫之深。
“怎么,嬷嬷这是要与我动手?”
“不敢,”她行了个礼,“贤王武功高强,老奴没那个命领教,只是皇太君的意思是,贤王不去,老奴便不能回去了。”
“你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夏枫就像放了学的学子,无论怎样都不能阻止她出校门。
她三步并作两步,干脆绕开嬷嬷,饶她一命已是看了皇太君的面子。
“皇太君要和贤王说的,是何家公子的事。”
何子秋?
老不死的是怎么知道何子秋的?
夏枫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脚步一顿,蓦地转头,蓄势待发的内力荡起长袖,裹住她的指尖掐住嬷嬷的脖子,往上一拎。
“哦?那我还真得去听听,皇太君编了什么好听的故事。”
贤王府,小桃园。
何子秋为防伤口裂开,只好艰难得躺在床上。
他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天已然亮了许多。
身旁桃花香更浓了,他揉揉眼睛侧过头,一个穿着十分讲究的男人正坐在屋内喝茶,墨松讨好地立在一旁,比见他时规矩多了。
男人年纪不小,何子秋当即便猜测,他可能是贤王府的主君——夏枫的爹。
本着要讨好夏枫的原则,何子秋闷哼一声坐起来,想要行礼。
“你就是阿肆?我儿昨日从尘巢抢回来的奴隶?”陆乘元皱着眉头,他虽说疼爱夏枫,但好歹出自言情书网,阶级之见根深蒂固。
昨儿墨松哭着来找他,给他看了手上被杯子碎片划出的划痕,还说自己多么多么用心照顾了这个小奴隶,陆乘元便觉得离谱。
如今他再看这个阿肆,毁了容不说,据说还是从那个可恶的苏家摸爬滚打出来的,去尘巢待了多日清白与否不说,这之前,还和苏纯纠缠不清。
简直……简直糟糕透顶……
但陆乘元阶级局限性再大,好歹是个软性子的读书人,他觉得阿肆可怜,倒也不打算为难他。
“是,”何子秋朝他微微行了个礼,“本家姓何,名子秋,从前在无名村,有幸和凤……王女为芳邻,得了王女不少照顾。”
“嗯,那也算是有旧。如今,你自由了,”说罢,陆乘元推出一箱银票,“贤王府的俸禄被陛下扣下了好几年,拿不出什么钱,这些都是我当初嫁入贤王府带来的嫁妆,你带走罢。”
何子秋看都没看,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狐狸眼:“主君这是要赶我走吗?”
陆乘元长叹一口气:“也不急,等你养好身子。”
“主君!”何子秋忽脱下死人脸,说演就演。
他也不管膝盖上有伤,噗通一声跪下,隐忍得咬住嘴唇。
墨松一愣,显然是被吓到了:他干什么啊?
陆乘元显然也是一惊。
何子秋在夏枫这种鉴婊达人面前演了多年,力度自然拿捏得当。他没有哭得梨花带雨,也没有哭得撒泼,反而哭得坚忍不拔。
他郑重朝陆乘元磕了三个头,任凭膝盖传来撕裂的疼痛,也要哽咽道:“主君之恩,没齿难忘……当初罹难,阿爹阿娘都被戕害了……子秋无处可去,本以为要死在尘巢,谁知王女念着一点同村旧情把我救回来,子秋已受了莫大的恩惠,如今主君又施舍于我,本不该拿,只是……只是子秋身无一铜,只能收下,若来日能报答,定不负主君之恩。”
说罢,他抬起憋得泛红的双眸,一颗泪珠夺眶而出,他赶忙抬手拭去,不愿落泪的模样。
这一套流程走得行云流水,毫无表演痕迹。
若他不拿那钱,陆乘元倒觉得他做作,如今他拿了,还如此无奈,话语间又不似是没读过书的男子,表现出如此毅力气节,倒叫陆乘元忽然萌生了几分欣赏。
“你可读过书?从前家中,是何光景?”
何子秋哽咽一声:“老家本在临海,家母是有名的富商,却因得罪权势而被迫害……”
什么?临海人。
陆乘元一听,不禁鼻梁发酸,倏然站起来:“你竟也是临海人?”
何子秋一怔:“莫非,主君也是。”
“我是陆家的公子,”陆乘元激动地扶起何子秋,“自嫁入天京,再没回过临海……”说着说着,他又想到夏枫离开的这几年,自己在贤王府受的苦,又念及眼前人年纪轻轻,竟已这幅模样,若自己被卖去了尘巢,还指不定活不活呢。
陆乘元心头一阵揪痛,抓住何子秋的手,还不忘帮他理理方才因为跪得突然,蹭歪了的纱布:“好孩子,苦了你了,快和我说说,临海如今如何了?你有没有听说过陆家的消息?”
墨松:发生肾么事了?
只消三言两语,陆乘元就扶起何子秋,与何子秋促膝长谈起来,看得墨松一愣一愣的。
他本意是想仗着陆乘元的宠爱,在他耳边撩拨几句,让陆乘元赶何子秋走,谁知道何子秋三下五除二便将陆乘元拿下了。
他一双大眼睛瞪着何子秋,如今对方正相谈甚欢,与方才死人脸的模样判若两人。
墨松震惊地意识到,不同于夏枫,这个何子秋,是另一种可怕。
“墨松,还站着做什么,快去烹茶。”陆乘元忽然吩咐。
墨松一愣,应了一声,茫然得端着水壶走了出去。
他越走越生气,越觉得不甘心。
明明他都已经离主子那么近了,忽然蹦出来一个何子秋算怎么回事。
更令他气愤的是,他辛辛苦苦买了“蟠桃宴”,夏枫昨夜只吃了几块,也没说赞赏他一番,方才“蟠桃宴”还被陆乘元拿了过去,眼看是要和何子秋分享的样子。
如今,竟连主君都和他谈笑风生起来。
墨松自认性子温和,当下却烦躁不堪。
他一把将水壶掀到地上,哗啦啦,凉茶水落了一地。
“哎哟,是谁这么大火气?”
一身着紫色长衫的男子笑盈盈走过来,故作惊讶:“这不是堂姐最宠爱的小厮,墨松么?”
张氏三人虽去了势,在府里好歹还有老太君庇佑,下人们还不敢造次,墨松淡淡得回了个礼:“公子。”
“听夏枝说,小桃园来了新人。”
夏于柳拍了拍墨松的肩,似乎想要在他不得意的时候,跟他打个秋风,“你知不知道,老太君能下床了,又听说了尘巢的事,明日要召集所有夏家的皇亲贵胄来开家会,贤王印这事儿,还没完。但我觉着,老太君赢不了。”
“公子想说什么?”
“既然夏枫稳赢,那就算插一脚也没大碍。”夏于柳朝小桃园努努嘴,“不如就用计把那位带过去让夏枫丢丢脸,我爹爹说女人嘛,面子大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