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执着?”
佟杉姗未停下忙碌,她摘除一副茶具洗净,为昭云沏上一杯温热的茶:“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知道,但凡你心底有一点希望,便将执着揪得紧紧的,放手,是那么难。”
昭云面露动容,他于一旁的铜盆中洗净手,加入了她的忙碌。
“看你这手法,便知你厨艺甚好。”
面色绯红,大男孩轻咳一声,将捏好的果子放好:“丑死了……”
“无妨,第一次做已经很好了,你且没见过陆陆的作品,当年,把全家上下都吃地腹痛难忍。”
六小姐真可怕……
昭云面色微烫,心书乱翻,只埋头细细做来,一丝不苟。
待到卯时二刻,二人方大功告成,一盘盘鲜妍的果子蒸蒸出炉。
“昭云,你且带些在身上吧,饿了就吃一点。”
他望着她言笑晏晏的脸,清晨的第一缕微光投进来,照亮了她清透的面颊。
勾唇笑了,他接过篾篮:“好,多谢。”
正崇殿内,白盏辛穿戴好朝服,放察觉到昭云的归来。
“昭云,为何如今方归?”
昭云狠狠咽下嘴里的果子,差点被噎住:“六小姐无碍。”
白盏辛轻挑眉梢:“朕问你,为何如今方归。”
“陛下赎罪……”抬起眸子,他嘴角尚沾有一点甜面,“昭云……只是路上帮了个人……一个很好的人……”
第32章 放长线,钓大鱼
烛影摇红,天气转寒。天胜寺的金刚阁中,燃烧着一排火红。
邹曲临紧盯着佻挞的烛火,一丝喟叹从他口中逸出。
圣上与静娴郡主的婚事定于盛瑞二年六月六,众人都赞道这是个大日子,因佟六小姐,与当今圣上,皆是此日生辰。
喜上加喜,陛下下令,婚礼前后,朝野上下轮番休沐三日,万民齐贺。
青灯古佛前,凝然不动的沉思者敲着木鱼,一声复一声。
“咳——”
哄!
他猛地垂下头,双手重重砸在干净如镜的地板。冷汗滴落,扭曲了佛像的倒影。
佟陆陆那日的话宛若魔音,一遍一遍回荡在他的脑海。
他一连敲了这么久的木鱼,念了这么久的佛经,翻译了成堆成堆的梵文竹简,却为何,还如此愤怒。
因为她戳痛了她,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情分,她终究还是看穿了他,将他心底的不堪一点一点剥开来,呈现在阳光之下。
她说得不错,但他的修养一遍遍强调,他不是那样的。
是,他是在不停的逃避,不停地找理由。但这一切的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他现今,究竟要怎么做?
若当真春闱殿试,即便白盏辛不顾前嫌,他打从心底也无法为他效忠,遑论面对二人未来的琴瑟和鸣。
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要等,等一个机会。
他与白盏辛,太过矛盾,不得相融。
吱呀
堂门开了。
一豆灯火幽幽飘入,彼时已神志不清的邹曲临回过头,瞅见一个身形娇俏的人儿。
他即刻起身,视野死角发暗,双腿发软,却疯狂地往门口而去。
紧攥着那人的肩膀,他唤了一声:“陆陆?”
那人不禁痛呼,声音娇柔。
待邹曲临的视线逐渐清晰,他方睹清眼前人,那么的楚楚可怜,那么的软软糯糯:“三小姐……抱歉,是思空唐突了。”
如今他法号思空,再也不是之前的邹曲临。
“无妨。”分明方才疼得眼泪都落了下来,佟杉姗挤出一抹笑,“思空师傅……杉姗今日,是来找思空师傅解惑……”
赭墙香饰间,邹曲临隐约望向她如水的眸子,那些天光云影的往事从他心头划过,顿觉惭愧。
他自己的事尚且都不能解决,何来为她解惑之说?
佟杉姗垂下头,轻柔问:“思空师傅,会还俗否?”
邹曲临手里捏着佛珠,却像一艘无帆的舟,在红尘孽浪里缓缓沉堕,陷入万劫不复之境。陆陆说的没错,他每每总是口头的拒绝,行动上的确从未拒绝过佟杉姗。
但是为什么,他不知道,她那双楚楚可怜的眼,总能让他心软。
“不会……”手头的佛珠转得越发快,他说话渐渐没了底气,只想逃离她。
“思空师傅,会破戒否?”
紧咬牙关,邹曲临紧拧青郁的眉毛:“不会。”
佟杉姗捏着食盒的指节苍白,缅邈的情思汇成一腔呜咽:“既如此,杉姗明白了。”
“阿弥陀佛,如此纠葛,毫无意义。”邹曲临自知没资格说这句话。
他将门再推开些,俯身道:“三小姐请回吧。”
“打扰了。”将食盒放下,佟杉姗略微行礼,方转身而去。
行至天胜寺门前的一片竹林,佟杉姗终不堪心里的重负,跪坐在地上。她扶着翠油油的竹子,拒绝秋叶的搀扶,拽起裙子,一点一点独自站起来。
她望着天空,那轮明月隐匿在乌云间,再未显现。
两行清泪顺着白净通透的面庞滑下,她再次拒绝秋叶的帕子,用袖子擦擦干。昂起头,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回佟府。
是时候,学会放手。
杉姗,要爱自己,要学会,爱自己啊。
……
燕王府与佟府缔结完成。
燕王府下聘佟府二小姐佟钟儿,佟萧经过深思熟虑,实际上是承不住佟钟儿软磨硬泡以及“分家”式闹腾,最终接受燕肇祯的聘礼。二人的婚事,则定于盛瑞二年的春日。
佟萧那一刻才不由感叹,三个女儿到了这年纪,竟然没一个让他省心。
这日一早,“喜气洋洋”的燕王便载车前往天胜寺,拜佛烧香,亦岂运昌。
他的雄鹰,惊飞了满树雀喧。他迈着步子,踏破了一墀苍藓,在诚心拜了数尊佛像后,转而来到邹曲临所在的后堂。
“没想到,思空大师竟在此做法。”他满面哑然,意味深长道,“今日也是巧,我府上新来的小厮,似乎和思空大师相识,此良辰煦日,你二人正可在此长叙。”
邹曲临睁开眼,望见他身后畏畏缩缩的少年,双眸蒙上一层水雾:“小仓?”
小仓连忙行了个大礼,鼻涕眼泪一把抓。
砰砰砰。
他磕头数声,方跪着挪到邹曲临脚边,拽住他的袈裟:“公子……当初,您拒不归附,于是邹家便被抄了,邹府所有的人,都被赶走,有家的落魄着回去,无家的只得找新主子。虽然佟府心善,收留了一部分人,但……邹王府那么多人,总有些年迈的……都……都没人收留,于那个冬日,在街上活活冻死了……”
他说得声泪俱下,邹曲临如今又如此落拓,心内何尝不是在滴血。
他只知道佟陆陆,满心都是佟陆陆,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还牵连了一大帮人。
不……不是陆陆的错……是白盏辛逼的……
亡国之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一切种种,都是他的作为。
“好在,小仓被燕王殿下收留,燕王殿下知道了此事,也把还未冻死的、无家可归的老仆都召回燕王府中……还厚葬了张叔……李叔……”
抽泣着,只言片语中,小仓表现出对燕肇祯无尽地感激。
燕肇祯上前,扶起小仓,意味蕴藉地说:“都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噗通
邹曲临跪下,言念及此,泪下三钵头:“我邹曲临,替邹府众人,多谢燕王。”
“不必言谢……”燕王旋即扶住他,目光惋惜,“我只是做些力作能及之事罢了……只可惜……未能与你殿试相见。思空法师,快快请起吧。”
当日,直到日上三竿,燕肇祯方离开天胜寺。
晃荡的马车中,他放下轿帘,方才的一应温柔,统统消散。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并不困难。
饶是当今圣上,当初也要靠他才能举旗而战。
只是他没想到,白盏辛竟变得与从前不同了。
轻捏翠玉扳指,他勾唇轻笑。
没关系,谁也不能阻拦他。
邹曲临……
虽为极强的钓者,但这条大鱼,须得放很长很结实的线来钓。
马车行使至檐角相连的小街,穿越中央大街来到西市,车夫忽然按辔停车,引起车内之人的不满。
他掀起一旁的车帘:“何事?”
随行的小仓道:“是解语楼,今晚设百花宴,此时正由蝶风姑娘在廊上一舞,引得众人驻足,因而前路被堵。”
蝶风?
他淡淡瞥去,只见解语楼上,一风情女子身着华丽的舞裙翩翩起舞。霎时间,仿佛春暖花开,明光晓映,天地都被这浓浓的情意所掩盖。
燕肇祯思索回忆,方记起曾于破皇城那晚,与此女子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她与佟陆陆正于海棠阁独处。
“小仓,以‘甄公子’的名义出钱,无论砸多少黄金,也要买下蝶风姑娘的这一晚。”
“是。”
佟陆陆这条奇形怪状的深海鱼,他尚且没有把握能钓到。
既如此,就从她身边的人入手。
当晚,解语楼举行百花宴,与一楼中央设一高约半身的圆台,由解语楼的姑娘们一展才艺。
于圆台一旁,设有一长条木板,上挂姑娘们的花名,待姑娘表演完毕,便由看官喊价,价高者得。
如此活动,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几乎不在一楼露面的红牌儿,蝶风。
解语楼并不常办百花宴,只因尽年来,京城乃至整个国土并不太平。如今安稳下来,自然要娱乐一番,让长期心弦紧绷的达官贵人们解解闷。
上一次百花宴,蝶风的得主,还是当年的邹世子。
邹世子、蝶风、佟六小姐三人对坐彻夜的奇异传奇,如今再次被翻将出来,却显得物是人非。
蝶风姑娘正值绮年玉貌,珠翠环绕间,她自打玉足踏上了圆台,便吸引万千目光。
千娇百媚,滴粉搓酥,一身华美紫纱的舞裙摇曳出美丽的弧度,待蝶风姑娘一站定,与解语楼绚漫的色彩相映,成为一道人间至美的风景。
一舞翩然,蝶风姑娘的花魁称号果真名副其实。
小仓与燕肇祯坐于上好的三楼隔间,从镂空雕花木窗往外探得独好风景。
燕肇祯狡黠的目光向对面望去,正瞥见陪友人而来的玉满堂老板,富商马文清。
实则马文清也是个人物,当初同届的殿试上,探花为礼部尚书周大人,状元乃佟丞相佟萧,而马文清,则是榜眼。
他因对明帝不满弃文从商之事,燕肇祯也有所耳闻。
看来,今天运气好的话,能钓到两条鱼。
小仓以“甄公子”的名号,出阁叫价,最终以五十两黄金拔得头筹,于众京城纨绔子弟手中,夺得蝶风此次珍贵的侍奉机会。
燕肇祯起身,勾唇轻笑。
蝶风姑娘所住,为解语楼海棠阁,彼时燕肇祯带着随从踏步而来,命人留在身后,独自进入。
熏香袅袅,佳人倚坐。
他缓缓上前,于那圆桌边坐下,任由美人沏茶。
“蝶风姑娘安。”他挂上一脸暖心的笑,温柔道。
“甄公子?依蝶风看,是燕王殿下吧。”蝶风的话令他些微诧异。
燕肇祯勾唇,不由赞叹:“蝶风姑娘每日阅人无数,竟还记得本王,实属不易。”
“殿下英姿勃勃,岂乃常人之辈,蝶风自铭记在心。”她不受干扰,只将手中茶杯轻放他面前,起身盈盈而来,坐于他腿上。
“燕王殿下,看来今日是打算只和蝶风促膝长谈了?谈谈谁好呢……”她微顿,水葱样的手指拂过他的面颊,咯咯笑道,“殿下是不是想谈谈,佟六小姐?”
燕肇祯轻虚双眸,再次将蝶风打量一番。
有趣,看来这个花魁,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
且说马文青自开了玉满堂,富可敌国,却单身了三十多年,也没见娶个老婆。
年轻的时候,有不少人舔着脸来给他说媒,如今到了这年纪,人家反而怀疑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
整整几十年没被催过婚的马文青,刚陪着好友参加完解语楼的百花宴,方踏入玉满堂半步,竟被一个小侍默默请去了。
待他来到隔壁“十里香”的隔间内,方看到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从来没踏入过政坛的马文青,自然不知他是谁。
“请坐。”对方倒是很客气。
马文青静坐后,便听对方自称“甄公子”,随后打太极似的说了些许话,在他看来都是绕弯子,重点是,别人想让他回归政坛,好处除了高位以外,竟然还要将某家千金许配给他。
嘿哟,这么好的事,落到他这老不死的头上?
且不说不为五斗米折腰,他如今是首屈一指的富商,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和区区官位折腰?
讲白了就是,老子我赚钱赚得太快乐,不想做官了。
于是,马文青回绝了他,也不怕得罪他,潇洒地昂着头就走了。
事情还没完,第二天,佟府家的六小姐竟然来了。
嘿哟,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前六小姐除了被迫出门会同茗儿来此溜达一圈外,可万万不会踏入他这玉满堂的。
佟陆陆一到玉满堂,便被人齐刷刷暗地里偷着看。不自在地逛了一圈,她走到一柜台前,瞧上一极美的白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