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问,因为那是你的过去。”佟陆陆褪了往日嘻嘻哈哈的不着调,她表情晦涩,向这熊孩子陈情剖理,“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个小痞子,是个小乞丐。虽然这中间,你有背叛过我……但我希望你是有难言之隐。”
“姐姐?”韩澈伸出手,拽住佟陆陆的衣袂,如一只垂死挣扎的小鱼,不停地扑腾,怀着一丝希冀扑腾入一地水渍。
直到她转过头,睁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望向他,他方知道,这片水渍,终究会因为烈日骄阳的曝晒而干涸。
“阿澈,我们一起回来,这样你我,也一笔勾销,如何?”
这是一句多么冰冷的话啊,她却能这么柔和地说出来。
她果然,还是在意的。
她没有宽大的胸襟,可以容忍一个人的背叛。
她就是这样。心里有什么,很少表露,因为她在与自我作斗争,在自我挣扎,可但凡压抑久了爆发出来,一句话挑得明明白白,却那么的刺痛他。
一笔勾销……
他想起那年,那双暖和的小棉鞋。
也想起积雪的那天,那件火红的披风。
“好。”他点点头,放下拽住佟陆陆的手,“我答应姐姐,一起回来,自那之后,我们一笔勾销。”
这一路,一点也不太平。
但好歹佟陆陆不再害怕、紧张了,因为她遇上个令人气愤的女人,足够转移她的注意力。
“喂,那个小个子!”
从马车内又又又传来那个女人的叫唤,佟陆陆抬起头,只见一个与蝶风同车的“美人”探出头来:“能给我一杯茶嘛?”
茶你个头啊,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来的茶?
怎么就你事多呢?
秉着小厮有求必应的原则,佟陆陆接过韩澈递过来的水囊,陪笑道:“好嘞,小姐您等会。”
“小个子,给我一些果子吧,我饿了~”
“小个子,姐姐们好无聊啊,有没有什么玩的?”
“小个子……”
好!烦!啊!
佟陆陆长这么大,第一次尝到当手下的滋味,回想起春枝每每笑着的脸与耐心端茶送水身姿,她便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春枝,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少使唤你。
由周大人亲自选中的十个女子,分别坐在三个马车中,蝶风则与一个虞美人共乘。
虞美人是其余九女中最美的,姣姣眉发,酥酥红手,嫩得能掐出水来。她还跳得一段好舞,唱得一嗓子好歌。她身段妖娆,自以为全天下老娘最美,故而队同行美人们都牛气哄哄的,却不忘四处给同路的官员们抛媚眼儿。
但这些女人中,若数全才,还长得美的,只有蝶风。可她有一项劣势,便是出身青楼。
故而虞美人经常出言讽刺不说,还有意无意地使唤起蝶风的小厮,也就是躺着也光荣中枪的佟陆陆。
这婆娘对她的使唤简直是胡萝卜加大棒,看起来软打起来硬。
荒郊野地,屁事忒多。
蝶风自然不爽,然无论她如何冷言冷语,虞美人都当她在放屁,全不放在心上。
由此,佟陆陆也深刻感受到蝶风处境的困难。
“小个子。”
客栈露宿的夜,佟陆陆正在脑内上映“刺杀匈奴单于的一百种方法”,手里泡着茶,忽闻见一女人软糯的声音。
她回过头,瞅见虞美人身着一身花里胡哨的长裙,昂着“高贵优美”的螓首,盈盈走来。
乖乖,这香气,熏得也忒浓烈了吧?
大半夜的,摆这风流道子给谁看呢?
阴恻恻瞧了许久,佟陆陆一波操作猛如虎,瞬间将茶泡好,嘻嘻一笑,端着茶壶就要走:“虞美人,茶我泡好了,你要想喝就喝哈,我还要上楼去伺候蝶风姑娘呢。”
“小个子,等等呀,小个子,”虞美人猛地揪住佟陆陆的手腕,可把佟陆陆吓得,一屁股躲开,害她脚一崴,手撑在一旁的木桌上,含羞带怯的,嘴唇嚅嗫了许久,泪眼盈盈。
这丫的怎么动手动脚的?
“小个子,我明日想吃些糖糕,不知……”她扭捏着身子,凹出山川似的曲线,殊不知佟陆陆是个吃素的。
这会儿撅什么腚……
你这姿容,比起环纡,差了不知几辈子喔。
佟陆陆心头冷哼一声,忙堆起一脸笑:“好,虞美人要吃,我一定给您弄来。”
她欣喜地点点头,走过他身边,拽住她的衣袂,撒娇问:“小个子,你叫什么名字?”
“别人都叫我小六。”她扯开虞美人的手,尴尬回笑。
“小六,好,咱们……明儿见。”
说话就说话,她偏要朝佟陆陆倾过来,熏得她一鼻子香。
这是何等奇怪的气氛?
佟陆陆吸吸鼻子,摸摸脸,尚且能抹下一点黑粉。
她这伪装技术无懈可击,莫不是被这虞美人盯上了?
滴溜溜跑到蝶风的房间,佟陆陆猛地关上门,见鬼似的瞟一眼靠在窗户上的韩澈与正在卸胭脂的蝶风。
“陆陆,你怎么了?”
瘪着嘴,佟陆陆将茶水端上,一屁股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一杯,咕嘟咕嘟喝下去,惊魂未定。
过了一会儿,她翘起二郎腿摸下巴寻思:“蝶风,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实话。”
“嗯,你且说。”
“我是不是……帅爆了?”
蝶风转过头,对于这“帅爆了”的定义,仿佛与佟陆陆有极大的偏差。
“我好像美得毁天灭地啊,”佟陆陆摸摸脸上的假矬子,好似八百年没照过镜子,激动地直拍桌子,“我的魅力无处安放啊!”
“嗯……陆陆的美……确是很特别……”
佟陆陆很焦灼,为自己“爆表”的魅力而焦灼。
她近日越发觉得虞美人看她的眼神怪异,便找各类理由推辞虞美人的请求,让韩澈上前帮忙,装聋作哑也不为过。
因是步行,马车行地不快,从京城抵达北境,花了足足半个月。
整整半个月,她都看不出这虞美人的道道。
一行人等在明安城休息了一日,便与使节北上,直入匈奴皇庭。
美人计,是不是太过古老了?
且对方都在环纡身上用过一次了,都不得用,环纡究竟是怎么想的?
佟陆陆低头跟着队伍,将小厮帽子带带好,抬眼便瞅见虞美人趴着窗户,朝她抛了一个媚眼儿。
凉了啊,彻底被监视了。
须臾,她冷笑一声:环纡,你媳妇被一个怪女人盯上了你晓得不?
白盏辛一手安排的队伍正在向匈奴行进,他本人则早于五月底率先抵达了北境明安城。
当银铠的儿郎领着王者雄师,浩浩荡荡骑着雪蹄骢入了明安城,杨定成于燕肇祯均来迎接。
而范启则北上抵挡西北部位,已经多日未有音讯了。
“燕王,杨将军平身,”他撩袍上座,冷冷问,“如今战况如何?”
原来早前的捷报是真,燕肇祯的确于战争中开辟了一条从明安城突进万俟邪营帐的路,但杨定成认为贸然闯入敌营十分凶险,况且在不知晓对方是否有埋伏的情况下,穷寇必不得追,便死守不出,导致错失良机。
但此等良机,究竟是战争所遇,还是人为的作秀,有待商榷。
“陛下亲征,京城……”燕肇祯微笑着,试探性地问道。
白盏辛勾唇回曰:“京城,有佟丞相,还有邹卿。”
邹卿?
燕肇祯了然点头:“陛下……圣明。”
一手策划了一盘棋局,白盏辛自然何人都不会告知。如今整个大帐中,能信任的唯有杨定成。
会后,他命杨定成留下,道:“杨将军,战场的真实情况,一一道来。”
杨定成怀疑燕肇祯与万俟邪私下有来往,但空口无凭,他并未拆穿,以免动摇军心。然先前一番死守不出,着实让他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且士兵们对此也颇有微词。
“陛下,可有良策?”
“匈奴不可与之硬拼,燕肇祯既能利用匈奴,我们也能。”
“陛下的意思是?”
“杨将军,静待佳机,我们守得住一日,便是一日。”
“是。”
相比京城,北境果然寒冷得多。
饶是已到五月,北境依然寒凉,不少人仍裹着厚衣,行动不便。
乘云盘旋在东秦大营的天空中,展翅翱翔,好似在放风。
白盏辛如今一人在帐,身边没有昭云,没有叽叽喳喳的佟陆陆,反而清净地让人不适。
不知蝶风她们到哪了。
按照她们的行进速度,恐怕六月中才能与使节一同抵达匈奴皇庭,北境须得挺上半个月。
“来人。”
“陛下。”
“准备纸笔,朕要写一封信。”
“是。”
磨好墨,白盏辛提起毛笔,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该死的……
他猛地拍向额头,总恨自己不能亲手写点什么寄给京城中俏生生的人儿。
三年前如此,如今还是如此。
有那么多话想说,偏偏每次临到嘴边,他都说不出口了。对别人能口出狠言,对她,他连一两句温柔的话,都要在心底打好草稿,都要万般思量方说出口。
每每不经大脑说的话,后来回想,总想回去了结自己。
罢了……先不写了……等昭云先来信……
他想起那罐临走时佟陆陆送给他的石榴酿。
虽不喜喝酒,彼时他还是乖乖将它从封锁妥当的箱子里,宝贝似的抱出来,发现上面用浆糊沾有一张宣纸。
佟陆陆这十八年来,练字卓有成效,比“保命宝典”上的要好看得多。
环纡:
此乃本小姐辛辛苦苦酿的石榴酿,当初,你的破信鸽还在我的石榴上落下许多“营养物质”,你不许嫌弃,须得喝完。
有别于别人写信时的书面语,佟陆陆几句口语,竟显得言在耳边似的。
白盏辛笑着打开酒罐,满意地闻得阵阵酒香。
陆陆不在,好生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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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三方势力网的交集点
佟陆陆离开的第五天,皇宫里便由小福生打点着,上演了一出“独角戏”。
小福生每天都要演出宫里还有一个主子的模样,送早膳晚膳、借佟陆陆的口吩咐这个吩咐那个,每天还要把浴桶、恭桶端来端去,作出有人用过的假象。
生活不易啊。
但相较于有主子时的提心吊胆,如此过活,委实悠闲许多。
每日只要擦擦正崇殿,再去万华殿走一遭的小福生,如今身为陛下身旁的大公公,已然成为宫女太监们争相献殷勤的红人儿。
走在宫廷的甬道里,小福生每每都能收到小宫女的荷包、珠钗,被投喂得富得流油。
捞到不少好处的小福生每每回到房间,均要把床底下栓了一圈锁的盒子耐心打开,细数里头的资产,非确认没一点儿损失方美滋滋入睡。
他现在,是全天下最富有的小太监了。
“小福生……小福生……”
正做着顶顶美的美梦,小福生忽被迫被人摇醒。待他睡眼惺忪地往窗外一看,入眼一张神似白盏辛的脸,吓得浑身上下一哆嗦,整个人从床上摔下来,屁股和脸一块儿着地。
“哎哟喂……”再定睛一看,原来是昭云,“你这是作甚,大半夜的,吓死我了嘿。”
“小福生,六小姐不在,我没人说话……”
这厮大半夜来找他聊天?
这厮从前还经常大半夜找静娴郡主聊天?真是不怕死的家伙!
小福生嫌弃地爬上床,挥挥手,语重心长:“昭云啊,不是我说你,咱们都是伺候陛下的,也算半个同行了,如今好不容易送走两个祖宗,你就不能让我歇息一阵吗?”
昭云蹲在窗户上,吸吸鼻子,略有委屈:“小福生,我不懂政事,今儿个挨了佟丞相好多骂……言犹在耳,睡不着。”
小福生连忙用被子盖住耳朵:“若睡不着,就去找佟太傅,那家伙语调比佟丞相慢多了,老成得很,听他几句叨叨,催眠效果倍儿棒!”
佟府……
“小福生,我不敢去佟府。”
啪!
一个枕头猛地砸到昭云脸上:“滚!去!睡!觉!”
昭云若有所思,他默默关上窗户,一把将枕头投回去,听得“啪”一声,也不顾小福生被狠狠嵌在墙中,转身便去佟府了。
“昭云,你给我回来!”
这个小福生,和六小姐待久了,脾气都往六小姐那儿靠了。
嘴里嘀咕吐槽,昭云几步翻到佟萧的屋子上方。
佟丞相平日里那么严肃一个人,一旦沾上床,睡姿却与佟陆陆有的一拼,呼声还震天般地响,吵得宛英半夜睡不着觉。她甚至白日里多番央求佟萧要雨露均沾,多去两位姨娘那儿过夜。
这些佟府的小事儿,这几年来,昭云观察地比谁都仔细。
跃过几个院子,他停在惊蛰院的草场边,只得无聊地倒挂在牛棚上,轻抚牛头。
“昭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