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得知孩子特地要求向她隐瞒病情的那一刻,老人险些又哭晕过去,一边流眼泪一边哭诉,说什么难怪他总不肯结婚,难怪总不肯回家,又说早知道他喜欢男人就怎么样怎么样……
她说自己很后悔没有了解过孩子,以至于对他如此不了解,没能更好地照顾他这些年。
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如果她真的能接受儿子的性向,他不会这么多年都不说,不是每个要出柜的人都能像封睿的师叔那样幸运。
许潆心觉得这件事蛮让人伤感的,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于是只能叹口气,摇摇头,打开电脑一看,病程记录全都写好了。
“潆心,先去吃饭。”封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潆心回头应了声,这才起身出了办公室往休息室走去。
洗过手之后接过封睿递给她的盒饭,打开一看,是奥尔良/鸡腿饭,烤得表皮焦黄的大鸡腿香味诱人,虽然已经凉了,但依旧让人垂涎三尺。
鸡腿没切开,许潆心看着它一时间有点不知该如何下手,还是封睿从旁边递了一次手套过来,她才能拿起来啃。
边啃边听许英培他们说话,还说到了她,“潆心一上午都傻了,怎么这么多病人,我说到时候你回儿科去会发现那边更夸张,得早点习惯。”
封睿是早就轮过儿科的,知道一附院儿科的门诊有多恐怖,闻言凑过来和她说了句:“我在儿科的时候,刚好十一月,第一次跟门诊就两点才下班。”
许潆心眨了眨眼,刚要惊讶,就听张丹疑惑地问了句:“潆心实习的时候没去过儿科门诊么?”
“没有,当时主要是在病房。”许潆心摇摇头应道,又有点疑惑,“呼吸科和儿科,哪个人更多?”
“都人多,主要是儿科吵。”张丹回答道,“而且小孩子会哭,一个哭就会号召得一群跟着一起哭,特别刺耳烦人。”
但那也是没办法的,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
大家边吃边聊,封睿中途还给她递了一次纸巾,示意她鸡腿得汁水沾到了脸上,然后看着她手忙脚乱擦脸的模样笑个不停。
许英培的门诊是周四整天,于是原本许潆心下午该下夜班休息,也只能放弃,继续去门诊待着,直到晚上七点,门诊最后一个病人也离开,才得以收工。
周五是科里江秋和医生的门诊,封睿要跟诊,上午临走前特地交代许潆心:“记得给我打饭啊,师妹。”
“好的。”许潆心点点头,认真问道,“我昨天吃的奥尔良鸡腿味道不错,你想吃么?”
封睿顿时失笑,其实他早就吃过了,还吃过不少次,但他并不愿意拒绝她,便点点头。
“好,谢谢潆心。”
许潆心闻言就笑笑,朝他挥挥手,转身跟上了张丹查房的步伐。
封睿的门诊日和许潆心的门诊日差别不大,都是忙得连厕所都没得去打字打到手抽筋的,这一天刺溜一下就过去了。
周末休息,许潆心算过了,这是她这个月最后一个完整的周末,必须好好珍惜。
“师姐你明天去约会么?”她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仰着脸问蒋敏珠。
蒋敏珠点点头,又问她有什么打算,“不会又要在宿舍躺一天连外卖都懒得点吧?”
许潆心闻言讪讪一笑,哎呀一声,“怎么会,我打算去图书馆坐坐,顺便超市补点货。”
至于封睿,他是周五晚上下班就回了家。
而在同一天,住了一周多院的赵老太太经过治疗后肢体不自主运动的症状已经大为改善,差不多能控制住了,于是要求出院,张丹评估过她的病情之后,也同意了。
于是周五晚上吃过饭,姜眉芸带着儿子到邻居家去探望出院的老人。
“小睿回来过周末啦?”老太太感慨道,“你们也太辛苦了,天天都这么忙,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啊。”
封睿连忙点头,接过她递给自己的水蜜桃,慢吞吞地吃着,听母亲和她说些学校的事。
又说:“九月份校庆,整个月都有演出,小睿有空可以来看看,哦,还有小许医生,有空你带她一起来玩啊?”
姜眉芸也附和道:“就说呢,我听小姑娘说她从小也学过小提琴中提琴的,正好去玩玩。”
老太太闻言颇觉惊讶,“是么,我居然没看出来,哎呀,老咯,眼神不好使了……”
这边絮叨半天,看时间已经晚了,母子俩这才告辞离开。
封睿的父亲封云集因公出差,家里只有母子俩,封睿便对母亲道:“妈,明天您能给我顺便带个粉红色的头盔回来么?”
姜眉芸愣了愣,“你要粉红色的头盔做什么,不是不喜欢这个颜色?”
“……不是给我用的。”封睿犹豫片刻,摸着鼻子解释道。
姜眉芸又愣了愣,然后才回过神来,八卦兮兮的凑近前打量他,“哎,儿子,你跟我说说,跟人家姑娘都发展得怎么样了?”
封睿呼吸一滞,颇不好意思地转开脸,“什、什么怎么样……没怎么样……”
说着起身就要回房,姜眉芸伸手去拉他,没碰到人,哎了声。
“你跟我说嘛,我不告诉你爸还不行么?”
封睿一听这话,反而走得更快了。
开玩笑,你会不告诉我爸?我不信!
——————
“师姐,我出门啦!”
周六上午大约九点过一刻,许潆心就已经收拾停当,准备要出门去图书馆了。
蒋敏珠还在打包给男友做的点心,闻声从厨房探头出来看看她,调侃道:“哟,今天不睡懒觉啦?”
许潆心闻言吐吐舌头,飞快地溜出了门。
容城市图书馆在博物馆附近,是一座富有设计感的上下九层的建筑,中间露天,种有婆娑翠竹,看起来绿意清凉。
一楼是生活服务区和视障人士服务区,再往上,分为考试资料区、中文小说区和文学图书区等等,许潆心直接就搭电梯上了四楼。
到的时间不算早,四楼的座位都几乎已经坐满,她找了许久,才在角落里找到一处空座。
将水杯放下来占了个座儿,然后才慢吞吞地去找书。
没过多久又紧紧抱着一叠书回来,都是最近新出的外国小说,中间夹着一本半新不旧的双语书籍。
她渐渐看得入了神,翻动书页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十几秒就浏览完一页的内容。
周遭的人和事好像都完全无法打扰到她。
封睿看见她时,忽然间想到一句话,大意是想一个人时就会遇见她,走到哪儿都能遇上,就连只看见一个背影都能知道是不是她。
或许这就是缘分,或者说是有心与无心的区别。
她看起来很入迷,封睿不禁有些好奇,她到底在看什么,能看得整个人都这么沉浸其中。
嗯,连耳朵都是红的?
那更想知道她在看什么了。
他打定主意,轻手轻脚地向她靠近,然后看清她手里的书皮。
嗯?怎么是《病理学》?
谁会看《病理学》看得这么入迷,连耳朵都红了,这人得多热爱学习啊?
封睿愈加好奇起来,走到她身后探头一看,登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人居然像学生在课堂上开小差偷看课外书那样,用教科书包着一本课外书,生怕被别人发现她在看小说似的。
至于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书,现在图书馆还能有违禁书籍?
他突如其来的笑声惊动了许潆心,她立刻从书的内容里回过神来,倏地转头,看见是他,先是一愣,然后手忙脚乱地想要掩饰什么。
“……师、师兄?你、你怎么在这里?”
边说边张开五指捂住书页,不肯让他看见自己在看的是什么,还使劲地眨眼睛。
这也太心虚了,连谎都撒不好,封睿叹气,觉得他师妹实在是个老实孩子。
“你这看的是什么?”他好奇地探头,“怎么一副遮遮掩掩见不得光的样子,难道是什么财富密码?”
许潆心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就是普通小说,世界名著!”
封睿嗤笑出声来,“我第一次见看世界名著看得像你这么心虚的,我不信。”
不行,实在太好奇了,得看看到底是哪本名著这么好看。
他这样想着,竟然伸了手,坚定地抓住许潆心一只手掌,轻轻一抬,露出了被她捂住的内容。
许潆心:“!!!”
一是突然被他捉住手有点慌乱,二是被他发现自己在看那啥书的慌乱,简直慌乱加倍。
“师兄……”
她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封睿就惊讶地诶了声,“这居然还是英文原版的?”
“His nudity was as soft as his child's, which aroused her passion. When he was finished, she swayed her waist in a fury of fury, and he, with perseverance and the spirit of sacrifice, stood upright in her bravely, until she got her highest pleasure with a strange little cry……”①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平缓地朗读着书页上的单词句子,用着最优雅的伦敦腔,将许潆心的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这段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可不怎么隐晦,是最为直白的关于男女鱼水之欢的描述,着重描述了女主人公如何得到极致的快感,非常的……
许潆心甩开他的手,着急得要去捂住他的嘴,低声又气又急地央求道:“别念了,别念了!师兄你别念了,要是让别人听到……”
“你怕什么。”封睿笑了声,还是停了下来,然后拖出她旁边的椅子,往下一坐。
他扭头看她一眼,见她满脸通红,神情十分尴尬,一时颇为莞尔,“不就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么,我也看过,虽然性/爱/描写多了一点,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那个时代的书籍,有不少是有这样的描写的,食色性也,这种事原本就没什么可避讳的。
可是许潆心还是觉得很别扭,抿着唇瞪他一眼,“说得轻巧,那万一有人听见了,说我看不健康的东西呢?”
“你又不是未成年人,看这个怎么了,是个人就得懂。”封睿撇撇嘴,看着她有点恨铁不成钢,“亏你还是学医的,是个医生!”
“难道上学的时候学到男女生理构造,学到不孕不育,你也会这样扭捏?”
“轮转妇产科的时候,要给病人做私密的检查,要谈怎么生孩子,你跟她比赛谁更尴尬?”
“……那怎么能一样。”许潆心下意识地反驳道,“身份不同,想法就不同嘛,而且……”
她说着看一眼封睿,眨眨眼,老实应道:“我还没轮妇产科呢,实习没怎么跟过门诊。”
封睿:“……”喂喂,话题歪了:)
“总之,看这本书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封睿回过神来,戏谑地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用来做遮挡的《病理学》的封皮,“我还以为你多么热爱学习呢,原来学的也不是病理啊?!”
许潆心闻言一顿,刚刚有所缓解的尴尬情绪立刻又蹭蹭往上涨,直至将她整个人淹没。
根本不敢接他的话,甚至都不敢看他一眼,只撇头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恨不得那里出现一条地缝。
然后她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把自己埋起来!
“好啦,别担心,刚才肯定没人听到我念的那段原文,你用不着尴尬。”
他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再次慢悠悠地在耳边响起,随即头顶落下一个温暖的手掌,轻轻揉了一下她柔软的发丝。
许潆心一愣,忍不住回头看向他。
这个位置虽然在角落,但恰好靠窗,阳光从窗外毫无阻挡地穿透玻璃,倾泻而下,撒在桌边,也洒在她身边容貌昳丽的青年身上,柔和了他的眉眼,将他挺直的鼻梁和优美的侧脸描出了金边。
他穿着白色运动服,T恤衫领口宽松,动作间隐隐露出形状好看的锁骨,白生生的,像是能反光。
“怎么这样看着我,傻了?”封睿见她看着自己不吭声,忍不住伸出手掌在她面前挥了挥。
许潆心猛然回过神来,为自己的走神感到尴尬,和心虚。
忙否认道:“……啊?没、没有。”
说着又别开头去,将手里的书合起来放到一边,又换了一本,这次是一本很火的悬疑小说,她敢保证里头没有一点有颜色的描写。
阳光并不只是落在封睿一个人的身上,同样也照亮了她的脸。
她今天没有像平时那样将头发扎成包包头形状,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身后,不及平时的清爽灵动,却多了许多的温柔,和她的腼腆相得益彰。
阳光落在她的发顶上,发丝好似打上了柔光,闪烁着暖光,封睿想到方才发丝入手的柔软触感,忍不住心跳漏了半拍。
手指轻轻绻缩在一起,捻了捻,仿佛细软的发丝仍在指尖,他忍不住翘了翘嘴唇。
“都是什么书?”他伸手拿了一本许潆心看过的,“借我一本。”
许潆心正看到故事的精彩处,根本无暇他顾,闻言嗯了声,头都没抬。
周围的空气就安静了下来,一人捧着一本书,或快速浏览,或仔细品味,各做各的事,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还在学校的年月。
他们也曾这样,隔着一张桌,或是相对而坐,各自埋首于书本和复习资料,为着各自的目标。
一直到正午时分,周围的桌子陆续少了许多人,封睿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清了两下嗓子:“咳咳——潆心——”
许潆心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啦,师兄?”
“中午了,先去吃饭?”封睿提议道,“吃完饭再回来看?”
许潆心恍然大悟,“这就到中午了?”